今时雨 第5章 第四章：如果我是一只兔子

军训接下来的几天里有人接受不了强度陆续晕倒，太阳直射在背脊上，没有丝毫遮挡，站军姿时不时有人瘫软在地。祝今时本想着坚持下去，随着教官的倒计时响起，眼前眩晕一片，直直栽倒在地。

晕倒前，她听到有人惊呼出声。

沉重的体感直到被教官背到医务室吹到空调风后才稍稍好转些，混沌的脑子也有了意识，迷迷糊糊说了句“我没事”。转头又后悔身体不舒服没早一点说出口，至少及时止损，不会在众目睽睽下被背到医务室。

军训虽然算不上高强度训练，但对于一些人的身体条件来说的确无法坚持太久，晕倒是人之常情的事，太稀松平常。

她听到教官跟周漾交代了几句，又确定她是真没事后才安然离开。

周漾不知道从哪儿搞了把扇子给她扇凉，说话都变得急邹邹：“你吓死我了，不是说好不要强撑嘛，你外婆交代你的都忘了？”

她自责：“我没事，这不是不想麻烦大家嘛，没想到还是麻烦了…”

“面子哪有身体重要啊，自己的身体还不了解吗？”语气有些冷硬，可依旧是担心的话。

她扯了个一次性纸杯打算给祝今时接点水喝，但因为军训晕倒来休息的人实在有点多，还有些装病来这边乘凉的，饮水机里已经没有水了。她往下压了压饮水键，做了个徒劳的举动。

“我去超市给你买…” “算了，漾漾。”

“喝我这个吧。”葱白似的指尖握着包装好的矿泉水递上来，腕骨处戴着一串朱砂，乌黑的头发被她扎成低顺的马尾，贴着头皮。像小鹿一样的眼睛打量着发呆的祝今时，继续重复：“喝这个吧，没拆开过。”

祝今时接了过来，谢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同行的人打断了。

带着黑框眼镜的女生似乎是拿好了药，从屏风外探出半个身子叫她：“郁礼，走啦。”

叫郁礼的女生应了声，飞快的跟祝今时告别。

周漾感慨：“世上还是好人多，还是大美女级别的。”

“应该是学姐，下次有机会再好好谢谢她吧。”

因祸得福，祝今时因为症状比较严重被允许在宿舍休息了半天，虽然她觉得自己没问题，但还是被驳回了训练的申请。

一下午无所事事，穿着这身衣服又不能到处招摇，于是就在宿舍小憩了一会儿，再等醒来时，太阳西沉，剩下一点余晖，操场上的方队已经解散，大家三三两两的并肩走在一起，走向不同的方向。

宿舍的大门被推开，周漾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她眼前。她接过祝今时递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两把，不忘说正事：“柏丛宇装病去医务室找你，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住了，他那个生龙活虎的样，一眼就看出来他没病装病。” “现在在操场罚站呢。”

方才热闹的操场霎时间变得安静，只有三两个人散布在各个角落。昔日里被柏丛宇引以为傲的个子在操场中央站作一排的行列里尤其显眼。

站没站样。双手插兜，低头伏颈。没有丝毫做错事甘愿受罚的模样。

长腿瘦腰眉上痣。

他视力好，远远看到树荫底下往这边张望的祝今时，随后眉骨高高扬起，连同那颗痣也挪动了位置。

教导主任围绕在周围滔滔不绝的输出，最后直接站到他前面讲，视线受到了阻碍。

有人顶着似火的骄阳在打篮球，祝今时找了个位置坐下，刚刚还在对方手里流畅运作的篮球突然滚落到她不远处。那边有人冲她喊：“同学，帮忙扔过来。”

她弯腰去捡，却有人在她之前已经捡起篮球朝对面抛去。球在空中划出一个角度，直中离他最近的球框，发出响声。

随后便是梧桐树叶沙沙地响，扰乱人的听觉，有几缕光趁乱从缝隙中穿过，不偏不倚，打在柏丛宇身上。学校的椅子很长，能坐下三四个人。祝今时坐在边上，旁边空出余下的位置，她还没反应回来，柏丛宇直接在她身侧坐下来，两人之间只留了一点小小的缝隙。

“你怎么下来了，是不是周漾跟你通风报信的？”罚站时间算不上长，可他的额头上还是沁出一层薄汗。说话时汗珠顺势而落，掉进眼睛里，漾起一片酸涩。

祝今时轻轻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包随身携带的纸巾递给他，问：“会有其他处罚吗。”

“已经罚过了，不会再罚了。”纸巾被他从手里抽走，但只是攥在手里，没抽出来用，歪头去看祝今时的表情，“又蔫巴了？我听说你在站队的时候晕倒了，不放心，想来看看，谁知道就那么走运撞上教导主任。”

祝今时被他的话逗笑，打趣他，“开学即中奖，你的好运在后面呢。”

少女的双颊红扑扑的，笑起来单侧的小梨涡噙在唇边，柏丛宇偏过去的头迟迟没回转，嘴角也跟着上扬，“好啊你个没良心的，亏的我还那么担心你，结果你已经在宿舍睡了一觉了。”

他往后仰去，双手向后撑处一个弧度，责怪的话却是轻快的语气。

“睡了一觉果然神清气爽。”祝今时故意凑到他耳边嘚瑟一下，“不过还要谢谢某人冒着风险也要来看我，不过做事情之前能不能计划一下？”

“计划什么？”他问。

“……”祝今时顿了顿，转头盯上他那双眼睛，“至少要保证自己不会受到影响。”

明眸忽闪，柔似水，在柏丛宇心间重重留下一记。

他点头，“嗯”了一声。

“祝老师教育的是。”

*

在军训临近结束的日子，大家在心底盼望已久的多雨天气终于降临。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被几片阴云遮住，没有给人解答疑惑的时间，雨点几乎是倾泄而下，即便他们撤离的够快，可还是碍不住被淋湿了一大片。

终于不用再站军姿练正步，大家挤在长长的廊道里躲雨，雨顺着檐角落下，密雨如丝，如同一片雨帘。

混乱中，有人赏雨；有人打闹；有人隔着拥挤人潮跑到某人身侧只为停留几秒。

“其实这样听听雨也挺好的。”

“我也觉得，在学校听雨别有一番风味。”

凭声识人这项技能祝今时已经掌握的炉火纯青。柏丛宇会在某个时候突然出现，毫无征兆的，不管多少次，祝今时还是会被他惊讶到。

她不知道周漾什么时候跑去另一边看雨的，也不知道这么多人里，柏丛宇是怎么精准站到她身边且悄然无息的。

在学校赏雨的确别有一番风味。事实上，无论什么东西什么风景，即便多么枯燥无味，到了学校里总能欣赏到另一个从未意识到的层面。

长廊窄窄的，毛毛雨被风吹散，形成一层薄薄的雨雾扑到脸上，潮气打湿了爱美女孩的刘海，引起一阵抱怨。却也夹杂着学校不知名野花的香气，混杂着泥土的味道。

祝今时被挤进角落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你不是近视嘛，找的这么准。”

对此柏丛宇只回答了她两个字——“默契。”

“像小白一样。”又在柏丛宇反驳前解释，“只是一个比喻。”

小发雷霆的样子让人哭笑不得。

明明她更像小动物。

“祝今时。”他叫她的名字，眸如秋水。他刻意板着脸，假正经，“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像只兔子。”

“有吗？”她踮起脚，从柏丛宇的瞳孔里端详自己，“你又给我乱起绰号。”

柏丛宇只是一味地笑，看着她在自己眼前反复纠结。

这让他更确定，面前的人就是一只小兔子。

*

军训的最后一天在烈日下结束，大家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和教官告别。有感性的人偷偷抹眼泪，也有人庆祝魔鬼军训终于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大家摘掉帽子，像拍毕业照似的那样将帽子高高抛起，混为一谈。

但此时此刻是在庆祝新征程的开始。

祝今时没舍得扔，她怕晒黑，早早的跑到电话亭里给外婆拨电话去了。

只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通，那边传来外婆小心翼翼的声音，“喂？是囡囡吗？”

祝今时鼻头一酸，硬忍着没让泪花掉下来，语气故作轻松：“是我外婆，我是小时。”

外婆“嗷呦”了一声，声音不再拘谨，满是欢喜，“你终于给外婆打电话来啦，看到是座机号码我都不敢挂断嘞，生怕是你给我打过来的。你在学校过的怎么样啊？还习惯不？”

她承认，自己还是不够成熟，所有想说的话在此刻化作酸涩哽咽在喉头，豆大的泪珠砸在脚面上，握着电话筒的手还在轻轻颤抖。

阴霾之下，有人接过她的脆弱，将她包围起来。

“喂，外婆，是我。”他虚握着话筒，唇角微微勾起，“今时她让我先跟您问好，好久不见了，我也想您。”游刃有余地交谈，视线却始终在她身上不曾游移。

不知道两人对话说了点什么，柏丛宇一直噙着笑，到最后的点头附和，看着她的眼神温柔更盛，“嗯，我向您保证。”

祝今时擦去脸上的泪痕，却又因为擦拭力度太大眼角泛起一块红。柏丛宇游刃有余地回答着外婆的问题，偶尔提起她的名字。

阳光斜斜地打在他发顶，整个人被笼在其中。逆着光也依旧能看到他因为担心而皱起的眉宇。

他张了张口，用无声的口型问：还好吗。

祝今时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电话筒，被他包裹产生的温度递接到她手中。

“我很好，很想您和小姨，您记得注意身体。”她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在外婆的询问下向后看去，柏丛宇吊儿郎当的靠在树干上等她。

“挺好的，柏丛宇…大家都很照顾我。”

又说了些家常话祝今时才慢吞吞将电话挂断，拖沓着脚步朝梧桐树那边走。

直到视线里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紧接着就是他走上前来的鞋子。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样子太丢人，也有一方面是因为从小只有柏丛宇在她面前哭鼻子的份，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转变了身份。

“低着头不难受吗？”

“与其被你嘲笑的话，还是低着头更舒服。”沙哑的声音在两个人之间回荡，像在赌气。

空气寂静了一瞬，紧接着柏丛宇在她前面弯下腰，俯身去看她的表情。

就是在赌气。

祝今时被他的动作搞的猝不及防，红彤彤的眼睛眨巴了两下，仍然蒙着一层水雾。

他笑，“祝今时，你这样更像只兔子。”

少女轻轻抽泣了下，鼻尖红红的，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说像什么就像什么吧，兔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嗯，”温柔的鼻音在她耳边响起，“小兔子挺好的，倔强又可爱。”

这话不知道到底是在夸兔子还是夸她。

就当是在夸她吧。

“我见过兔子跑步摔跤的样子；也见过她神采奕奕；见过她为了一件事急到原地跺脚；见过她在其他同伴身边轻言细语的安慰。”

“如果我是一只兔子…”

视线相碰，祝今时在他眼底窥探出就要溢出的情绪。

在脖子上的御守红绳露出来一截，在单一的暖色调世界显得格外扎眼，割裂出两个世界，也是一道分界线。

树影摇曳，光影斑驳交错，世界的虚实需要自己去探索。

如果再靠近一些。

如果他没有将视线挪移。

属于秋季的风吹过来，吹散了那一点不确定的情绪。像是转瞬即逝，也像从未出现过。

少女眼圈红红的，没等到他后面的话。

他说：如果我是一只兔子，我会去到另一只兔子身边和她一起取暖，将她的喜怒哀乐照单全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