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瑟杀疯了,大吼着冲出去。
他已经杀疯失去理智,此刻早已将生死抛诸脑后,爆发出使不尽的力气。不到一柱香,他居然从层层包围中杀了出去!
上百个人!他杀了出去!
陈如瑟劫后余生,甚至来不及回头,来不及狂喜,立刻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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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了。”沈宇平日里清澈的眼眸泛起迷茫,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去寻陛下。
沈岳压抑地靠在一边,一动不动,沉寂得像个死人。
齐玖走上来,他端着饭,脸色不太好:“锦公子是不是去过郡守总府?”
“你怎么知道?”沈宇转了转眼珠,而后低头。他不该这样回话,一下子把陛下的行踪暴露了。沈岳想起齐玖是摄政王的人,便这样说:“锦公子为摄政王办一件事,如何?有消息吗?”
齐玖哭丧道:“你们快去看看吧!听说府门口有几百具尸体!从郡守到下人一个不留!血在府外都流了一亩地!”
沈岳拦住沈宇:“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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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的脏污和衣不蔽体的样子让陈如瑟无颜行走,只得先躲起来。这段时间他一直与二沈一起睡,颇为不自在,此刻广阔的天地只有他一人,独处时,竟然有些快意。
他挑了一处河流,看着晴空万里,顿时心情愉悦,杀戮的味道也被清风拂去,一时静好。
他带着一身的伤浸入冰凉的河水,那些冰凉像是虫蚁一般清洗又蚕食着他的伤口。陈如瑟看了眼自己的胸膛,有几处翻开的烂肉,实在是骇人,他自己都不敢细看。
离开皇宫的第一日,陈如瑟就没有安然沐浴过,此时虽然浑身疼痛,却十分闲适。
享受了几个时辰的独处,陈如瑟又回到了总府——从尸身上扒拉了一件衣服。他们也不会想到,陈如瑟会胆大到原路返回。这里的尸山血海,刺红了他的双眼,他却继续踏着这些前行。
他是害怕,但他不愿闪躲。
也不知多久,陈如瑟终于与沈宇汇合。
沈宇看到是陛下时放下剑,跪下,激动道:“您终于回来了!”
陈如瑟疲惫地越过他,进屋,关门。
沈宇没跪一会儿,一只手扶他起来,是沈岳:“公子回来了?”
沈宇点头,看到沈岳一身的血污,愣了愣:“你干什么去了!”
“找公子。”沈岳从几百具尸体中翻来翻去,被血裹挟了一身,最终也没能找到陛下。
陈如瑟在房间内拿刀刮自己的肉,他从未自己处理过伤口,弄得自己生疼,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沈岳:“公子如何?”
陈如瑟放不下面子,但又不得不叫人来处理伤口:“别在门外说了,进来。”
二沈走进去,沈岳一反常态地站在后面。陈如瑟此时裸露上半身,露出狰狞的伤。沈宇一惊:“陛下,要不要叫医师!”
沈岳:“不行。刚出了几百条人命,公子正巧浑身的伤,医师会怀疑。”
陈如瑟点头,看着他们:“把背上的箭头挖掉。”
二沈跪下,他们不会医术,可不敢损害龙体。陈如瑟自己够不到,无奈地披上衣服:“出去!”
两人走出去,面面相觑。沈宇眼圈红红:“陛下的伤太重了!必须请医师啊!”沈岳捶头:“我不该放陛下一人。”
两个人不时听着屋内忍痛的声音,纷纷低头。齐玖起夜小解:“你们怎么了?”
沈宇低着头:“公子受伤了,不肯请医师。”习武之人再皮糙肉厚,还是会伤会疼,何况陛下锦衣玉食,怎么受得了这种苦?
齐玖一拍手:“我会治病呀!来来来快带我去,哪里伤了?”
沈宇顿时拉着他敲门,陈如瑟此时正在剜自己的肉,剧痛让他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沈宇在门外听到压抑的声音,喊了几声,破门而入,然后看到……一个不着寸缕身形修长美好的男子散着柔软漆黑的长发靠在床沿,正一手拿匕首刺入自己的腿,他脸上带着血和汗珠,衬得更加白皙,俊美中平添妖异。
陈如瑟看到自己身上的光影,直接将手中的刀扔出去:“滚!”无能医伤的无力感让他愤怒无比,再加上被窥见了全身的耻辱,此刻都发泄出来。
沈宇接刀后立刻转身,也拉着齐玖转身:“属下知错,还请公子医治!”
陈如瑟沉声:“滚。”
“请公子保重身体,属下万死不辞!”
陈如瑟披上衣服走下去,伸出手打了沈宇一巴掌。高高在上的陛下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群臣面前丢过尊严,却在这几个手下面前丢尽了脸!
沈宇没有躲没有动。齐玖受惊,也没有动,摄政王说过,无论锦公子做什么,他听命便是。陈如瑟抬手,而后觉得自己真是无能,居然发脾气发到这几个下人身上,收手,声音很小:“抱歉。”
沈宇看了眼陛下,他脸色白得吓人,露出的一双腿全是伤口,却还在体谅自己。
“齐玖你来。”陈如瑟瘫痪般坐在床上,伸出双手双脚,“上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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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过了半日,陈如瑟就下令动身,只不过他全身裹挟着伤药,一身腐烂的臭味和药味,难受得都不想靠近别人。
进马车时陈如瑟已经将自己清理了一遍,可这里不是皇城,什么都没有,他只能忍着脏乱臭睡在车厢里。昨日之事让陈如瑟颇为防备,他已经告诉沈岳他在运功疗伤,不能让任何人近身。
不过几个人,包括那个女杀手都在一辆马车上,罗勇娃在舆前:“你们家公子好大的架子,一个人坐这么大车,我们战场上都同一个被窝,能活命就不错了。”
沈宇狠狠拉着他:“你给我闭嘴!”
罗勇娃口无遮拦:“老子说错了?你们公子离了锦衣玉食能活?”
车厢里的陈如瑟:“……”
齐玖:“锦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昨日我看伤,一身的伤,上药包扎的时候愣是没有发出声音啊!你们知道那伤口都能看见骨头了!公子居然没晕过去!我…手重了些公子也没有说什么。还有,这几日举炊忘记加佐料,公子都吃完了!他什么都吃!我之前给别的公子做饭他们都看不上。锦公子人真的很好……”
陈如瑟:“……”齐玖的饭做的至少比干巴巴的馕饼好吃,而且他一身的伤,都不知道该痛哪里,所以哪里都痛得没感觉了。
厮杀的时候太痛了,治疗这样的小事不会有感觉的。
罗勇娃讶然:“真的呀?我们当年最能忍痛的见骨头也得乱嗷嗷,最后嗷晕。”
“是啊。还有,锦公子从没有把我们当下人使唤。”
沈岳“嗯”了一声。
陈如瑟在车内听着听着,睡了过去。睡梦中,他是万人称赞的陛下,高高在上,高不可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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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
这里已经没有城镇,鲜有人烟。陈如瑟想起沈岳说的话,那姑娘的姐姐虽然得救,却已经被糟践,回去时哭哭啼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这一路上,陈如瑟看到了无数死在荒漠、大山里的人,见了为活命偷盗的孩子们,也散财救了几个生存艰难的人,感慨良多。
越往北走,这天气越寒冷,风越大,卷着黄沙在荒漠上恶狠狠地呼啸。
此时无边无际黄沙中只有两点墨黑,是两辆马车。
“陛下,前面好像有个人。”沈宇看到后立即道,“陛下请回马车里。属下去埋了。”
陈如瑟钻回马车里,看着齐玖传来的信,上面写着摄政王要派两个人过来寻他。陈如瑟也知道这地方信鸽飞不出去,不过他实在不想这样,他只是不习惯,又不是受不了,而且他是微服私访执行任务,不是来享受的。
齐玖:“不知道为何,属下感觉得到,殿下得到锦公子的亲笔回信会很开心。”
“……”陈如瑟想不明白,陈如鹤还真对他???他宁可相信他们之前是亲情友情。不过不论是什么,陈如瑟都绝不会对他动手。
这时沈岳进来:“公子,宫内来信。沈大人的。”陈如瑟打开一看,宫内陈如鹤把持朝政,大刀阔斧,已经裁员十余人,都是些犯了事的。
也好,这个恶人他做了。陈如瑟其实不太在乎政权,哪怕陈如鹤骑到他头上他也不在乎,因为他早想把这个担子还给正统。
沈峰这封信写得急,墨都蹭到了一边。陈如瑟将信给沈岳,沈岳看了齐玖一眼,然后附耳道:“陛下,您班师回朝,宫内就变了。您真的要放任摄政王殿下的势力增长?”
陈如瑟听到这句话,清醒了几分,他写了几个摄政王手中掌握的人的名字,扔给齐玖:“他知道什么意思。”他可以让任何势力做大,不过决不能越过他的底线,伤了皇室尊严国家底蕴。
“那要不要告诉殿下您的位置?”
“你敢。”
“属下知错。”
陈如瑟满意道:“告诉你们殿下,不动,本公子就不动。”齐玖脸色铁青,一路上他已经能感觉到,这个锦公子能与摄政王殿下对抗。他是摄政王殿下的人,可是又受命帮助锦公子,若有一日锦公子要他去杀他的主子……
陈如瑟心中已经有了纠结,他不敢想宫内被那几个混蛋弄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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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内
朝中事务基本都是摄政王一人独断,渐渐地,群臣胸中生怨。陈如英带头指责摄政王独断专行,欺压百姓。
宫内事务繁多,菊若身为内庭太监总管,专为摄政王殿下安排了一处新建的宫殿,不过陈如鹤不满意这样的安排,直接搬去了兴德宫。
虽然现在沈峰扮演的陛下不住兴德宫,但那也是陛下住过的宫殿,陈如鹤住这里,勃勃野心不言而喻。
菊若一次走进兴德宫为陛下送新赶制的衣物,却看到摄政王在玩陛下的亵衣,他顿时觉得一阵恶心,也不顾这人是不是王爷:“请殿下将手中衣物交给奴才,莫要脏了殿下的手。”
陈如鹤抓起送来的新衣嗅了嗅,扔到地上:“这都是什么味?”
菊若:“新调制的香料。”
“丢了吧,”陈如鹤肆无忌惮地打开陈如瑟的箱子,“你也下去。”菊若看着摄政王,愤愤不平地下去了。
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是暗卫:“殿下,七九来信。”陈如鹤伸手,暗卫就把信放在他手中,等候。陈如鹤看完后浑身疼。
禾乐走出来:“殿下,陛下如何?”
陈如鹤狠狠攥着信纸:“重伤不愈。他写这几个字,什么意思?”禾乐走上前看了一眼:“这是您暗中培养的……看来陛下早就知道。”
陈如鹤摸不准:“你觉得他想干什么?”
“陛下既然写了这些名字,既然敢告诉您,说明他有把握绊倒您,说不定现在身边就有陛下的眼线。也有可能,是陛下在虚张声势。不过属下更相信第一种。”
“本王认同。先让他们暂时收手,让珉王得意会儿。”
“殿下,陛下无论如何跟您最亲。他警告您就是不想动您,既然不动您,那动的或许是珉王。不过若有一日您与陛下站着对立面,我希望您能慎重考虑。”
陈如鹤笑起来又沉下去:“知道了。”
“殿下,小皇子来了。”
陈如鹤:“那个小东西来干什么?”
“他说这是他父皇的位置。”
陈如鹤大笑:“让他进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这个小东西能怎么样我!”
小东西们——陈亦君陈亦稷都穿着小黄袍子,挺着小胸脯:“你不该坐在父皇的位置上。”
陈如鹤还就坐了。
陈亦君:“伯父,您以礼教约束百官,却自行打破,这样下去不会有人听您的。”
陈如鹤乐不可支:“谁教你这么说的?小孩儿,知道自己说的什么意思?”
陈亦君气得小脸通红:“欢欢教我的!她说你是坏人,要对我父皇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陈如鹤大笑着抱了抱陈亦君。小小的陈亦君看着陈如鹤,想着宫女说过的话,这个人,想要弑君夺位。
如果他成功了,他就没有父皇了。
他不想没有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