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乘末班车从东岳路地铁站E口出来,周常安又忍不住抬头看了蒋翊一眼。她很突然地在他面前打开徐文策的家门,然后堂而皇之地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要求加入他们鬼火少年的夜游东平湖之旅。
没有缘由,在刚见面的三分钟里面,周常安对蒋翊的印象由让人失语般的惊艳变成了不敢直视的压迫。
他想,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气场。
地处H市最繁华的商业街,以东平大厦为核心的三座商场包罗万象,哪怕夜已深沉,仍然有不少稀稀拉拉的行人和打扮精致正在拍摄的漂亮姑娘。
沉默了一路的周常安终于有点回过神来,故意拖慢脚步低声问:“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以前也没听你说过啊……”
徐文策皱眉瞥了他一眼,只说一言难尽,含糊其辞道蒋翊算得上自己的债主。他心里乱成一团毛线,身边有蒋翊就像是针对他一个人的皇帝的新装,一尘不变的生活卷轴被蒋翊挥毫写下一串除了他谁也看不见的异形文字。
偏偏董宁还要横插一脚,非叫嚣着徐文策提前跑路是看不起自己,扬言要徐文策一伙磕头认错才不会再找周常平的麻烦。
周常安绘声绘色同他讲这件事的时候蒋翊站在一边,有些无语地摇了摇头,对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并不在意。让她感兴趣的是东平湖——她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的地方。
正常时候这市中心景区除了导览车只有步行一种方式,夜已深沉,徐文策只能带着呆头呆脑的周常安和一言不发的蒋翊从东门往和董宁约定好的雁归南停走过去。
走了约莫15分钟,徐文策和蒋翊不约而同地停下步伐环视周围。蒋翊见四周树木花草和左前方的九曲桥,意识到这里就是自己昨天晚上遇到徐文策的地方。
周遭的树木阻隔了北面来的夜风,湖面波澜不惊,月光倾洒在水面上,点点破碎的光彩仿佛星辰在水里跳跃。九曲桥边的夜灯灯光昏暗,照出几分温柔宁静的意味,有种江南水乡特有的秀美。
蒋翊走到桥上,和徐文策对视一眼,徐文策点头,示意就是这里。刚走到中心,手上银色的手环便发出一道蓝色的细弱微光。
眼疾手快,蒋翊把左边的衣袖往下拽了拽,脸上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动容,显然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出现能和手环感应的物质。这手环来自科技更加发达的海隧,对于特殊物质和电磁场会有不同的提示反应,蓝光闪烁三次,提示的是海隧的已知稀有物质。
背过身点了手环两下,手环提示的目标就在脚下。蒋翊俯下身去,仔细检查石制的栏杆,片刻之后终于在左边的栏杆下摸到一道凹陷,食指和中指一按,大拇指大小的一块铅块落入蒋翊的掌心。
徐文策带着周常安走过来,蒋翊却也不藏,大大方方地给他们看了看,说是昨天在这里掉了的东西,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在自己朋友送的普通纪念品。
周常安不疑有他,似乎还是对为什么徐文策会撞到蒋翊的事情更感兴趣,徐文策却在看清铅块背后刻着的时间后心下一惊。
2019年12月7日,距今已将近5年。
蒋翊面色如常,并不理会徐文策略微地震的瞳孔,和周常安道继续带路。
走到雁归南景区的时候,董宁已经带着几号小弟和瑟缩的周常平等在一边。
董宁身材高大,身高比身边人都要高出一大截,肌肉发达,体态壮硕,却给人一种笨重的感觉。最叫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脸上那一对粗浓的眉毛,仿佛两道浓墨重彩的刷痕,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见到蒋翊,董宁忽而一愣,那两道眉毛忽然被抬起来,久久不能放下。
徐文策心里暗骂,却还是扯出讨好的笑和周常安一起迎上去。只是还没等他说话,董宁便一把揪住周常安的领子,怒声道:“周常安,你弟弟惹了我,是你说要给我赔罪,结果昨天你们真是拿我当猴耍是吧!”
董宁一边发作,眼光却不住地转向站在几步之外的蒋翊,把想要激起蒋翊注意的心思暴露得一干二净。
“不是,宁哥,昨天我们真是来和你赔罪的,是有意外,有意外才……”周常安辩解,董宁怒意更甚,把他的衣领攥得更紧,厉声问:“你骗鬼呢,咱们昨天比得是自行车,自行车撞人?也亏你们想得出来!”
周常安求助似地转头看向徐文策——他只是实话实说,昨天他确实只是收到徐文策发过来得这样一条简讯,只是他光滑的大脑并不允许他过多思考事情发生是否合乎情理,只让他顺着简讯想到徐文策居然撞倒了人,一定惹上大麻烦了。
见状,徐文策自认倒霉,上前一步恰好挡住董宁看向蒋翊的目光,略带谄媚地解释自己昨天的事情。他刻意地避免提及蒋翊,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撞到半夜在湖边闲逛的一位老太太,老太太腿脚不便,当场就站不起来,徐文策只能把人送到医院了事,并不是故意跑掉。
董宁当然不买账,放开周常安,径直走向徐文策,用力一推,徐文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徐文策往后一步稳住重心,刚想开口继续解释便被又被董宁继续往后推,肩膀被狠狠撞了一下,两三步就要坐到地上。
蒋翊往前两步扶住徐文策,待他站稳后上前两步挡在他身前,正对上董宁怒不可遏的眼睛。
望着蒋翊的背影,徐文策忽而有些晃神。
她冷冷地望着董宁,眼中只有烦躁。董宁本就身材高大,又长了一张凶相,少有人能在他的注视下不挪开眼睛,然而就在此刻,蒋翊的眼神让他从心底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董宁觉得自己被徐文策带来的姑娘挑衅了,不仅没在漂亮姑娘面前耍风头反被蔑视,一股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于是,董宁三两步上前,意欲如法炮制去扯蒋翊的衣领。
蒋翊冷哼一声,身形一动往后避了一步,反手制住董宁的左臂,随即一个过肩摔便把近两百斤的董宁摔倒地上。她未有迟疑,在董宁还没来得及反应之际又反身锁住董宁的双腕,将他的手臂紧紧压制在地面,不容许一点挣扎的空间。
但显然还不够,蒋翊从上衣口袋中抓出一把钢勺,食指和中指轻轻一折,勺子应声从中间断成两截,露出崎岖而锋利的齿痕。蒋翊抬手往下,只需要多一寸,断裂的钢勺便将刺破董宁脆弱的颈动脉。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不仅看得徐文策和周常安目瞪口呆,董宁的小弟也如呆楞在原地不敢上前——且不论蒋翊看上去纤细瘦弱,即使是常年进行格斗训练的女人也很难有这样的力量。
反应过来,徐文策上前握住蒋翊的手腕,生怕她真把断勺刺进去酿成东湖血案。从认识蒋翊到现在不到24小时,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对蒋翊云淡风轻一般的威胁有所忌惮,那此刻就是真的有了她会夺人性命的实感。
他认出了蒋翊手上的汤勺,是自己去年买饭盒时候配套的赠品。他一度觉得这勺子勺柄略长难以收纳,于是随手摆在厨房积灰,未曾想对于蒋翊竟然是如此趁手的利器。
“蒋翊,你冷静一点。”徐文策略带僵硬地拍了拍蒋翊的后肩,声音多少有些急促。
“你处理不好这样的事,所以我替你处理。”蒋翊声音仍然平静,却不曾看徐文策一眼。她把手中的钢勺往前扬了扬,对着一脸惊恐的董宁道:“昨天晚上确有其事,徐文策撞到的是我,也是我带他先走,你要是不满意,”
“就去死。”
董宁显然被吓坏了,结结巴巴一句讨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敢小幅度点头。蒋翊于是抬头,对上还揽着畏畏缩缩的周常平的几个黄毛的眼睛。只一刻,刚才还耀武扬威幸灾乐祸的几个人便一把把周常平推了出去,竟还下意识把双手举了起来。
事情就此了结,蒋翊把断掉的勺子仍在董宁面前,继续道:“纠集了几个人就以为自己无往不利,对方声音小些就觉得他们软弱可欺,真被教训了却又是这副样子,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董宁脸色有所转圜,总算是回过些神来,却仍然不敢搭话,只得继续听蒋翊说:“你找徐文策的麻烦,我就要替他解决麻烦,要是麻烦事太多,一劳永逸才是上上选。”
蠢笨如董宁也听懂了蒋翊的意思,一劳永逸的意思,不就是像刚才那样多进一步把自己干掉么。蒋翊刚才的动作太过于干脆利落,徒手折断的钢勺在地上弹出的清脆响声叫他听得浑身打颤。他不知道这个陌生女人的来历,也不知道她是否有人撑腰以至于开口就是生死,却绝不怀疑她能说到做到。
蒋翊不再搭理身后的人,仿佛刚才的一切和她毫无干系一般地示意徐文策和周家兄弟打道回府。
周常安对于蒋翊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一路上试探着喊“小翊姐”,徐文策怕他惹恼蒋翊,只把他往身后扯。路口分别的时候,周常安又像是想到什么,有些难为情地和徐文策交代了几句。
蒋翊耳力极好,即使站得很远也听见他压低的声音——周常安让徐文策不要把这两天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奶奶,她一直以为他们兄弟只是去徐文策的店里帮忙了。
“总会有圆不上谎的一天。”
交通信号灯还未转绿,徐文策没有想到蒋翊这样说,有些低落地解释道:“人们总会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稀里糊涂也能把日子过下去。”
蒋翊不再回答,只是拿起刚才找到的铅块对着路灯微弱的额灯光细细端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