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策莫名其妙地被这个女人胁迫,扣上自行车肇事的帽子,不得不畏畏缩缩地把她带回唯一合法可以进入的“居民区”——自己的家。
这女人说自己叫蒋翊,用手指在徐文策掌心划拉了自己名字的写法,表示自己不介意徐文策怎么喊自己,要是愿意也可以继续喂喂地叫着。
蒋翊浑身发烫,远超过正常人发烧的温度,伤口触目惊心,身体状况并不支持她再独立行走。徐文策住得不算近,本想咬咬牙打个的士,但扭头看蒋翊衣衫上全是血迹的样子,仿佛已经能预见到司机把他扭送派出所的场景,于是不得不背着她走了近2小时的路。
徐文策的屋子就在他经营的后街奶茶店上方,32年楼龄的破破小楼里小小的一间。进门之后,开放式的房间一览无余,除了阳台上有个小小的卫生间隔断,灶台就在床的正前方,一眼可见的拮据。
进到屋子里的时候蒋翊意识已经有些涣散,身体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徐文策将她放下,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愣愣地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蒋翊抬头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轻轻招招手,徐文策下意识有点瑟缩着附耳过来。
“你听好,我接下来要处理伤口,愈合需要时间,我会昏过去一会儿,这个期间一旦有人打扰我,我就会做出无意识的防卫动作,比如直接拧断他的脖子,所以你最好离我远远的,知道了吗?”
蒋翊的声音很轻,语调四平八稳,却是很明确的威胁。
见徐文策点头,蒋翊强撑着取下藏在裙摆下系在腿上的一个黑色布袋。她熟练地解开布袋,摊开在床头柜,只见里面有如女人化妆刷包一样构造的小袋子里都是颜色各异的装在针管型装置里的液体。
蒋翊抽出一根银色的针管,里面蓝色的液体让徐文策觉得有些诡异,但还没来得及询问,蒋翊便对着自己的颈动脉直接扎下去,像是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快速把针剂推射到底。
确如蒋翊说的那样,她躺在床上,很快陷入昏迷状态。和刚才极高的体温不同,她现在周遭的温度随着她的躯体温度开始下降,像是处于一种把自己冰冻起来的状态。
尽管觉得蒋翊的警告只是一种吓唬,但今天的不同寻常还是叫徐文策不敢靠近床上的女人,也彻底打消了把她送到医院的想法。
一切终于安静下来,徐文策坐在床沿的懒人沙发上终于获得了短暂的思考时间。
他终于来得及细细打量家里的不速之客。
蒋翊脸上毫无血色,脸颊和额头上有几道干涸的血痕,垂在一边的右手掌心一片殷弘,不知道是不是腰腹伤口导致的。她脖子上带着一条精致的颈环,上面坠着FTIJY几个字母的金色字块 —— 徐文策想,这要是真金,一定能换不少钱。
徐文策并不是没有想过报警,但他本身就被定义为游手好闲的鬼火少年,大半夜伙同狐朋狗友和董宁那伙人在东平湖飙自行车不知道会不会被算作聚众闹事,又偏偏撞到身份不明的美少女,稀里糊涂地把美少女带回了家里。最要命的是这女人还带着瓶瓶罐罐的东西,天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 别到时候没把瘟神送走,反而把自己一起折进去。
且蒋翊实在不寻常,其一,她对于H市和东平湖全无印象,对于地点的称呼透出一种中二的怪异 —— 谁家好人管小区叫X7居民区管保安厅叫岗哨管派出所叫稽查机关啊;其二,她本人独树一帜的疗愈方式和自身强悍的愈合能力也绝非常人所及,大伙见到这样的场景往往是在超级英雄的电影里;其三,徐文策并不怀疑蒋翊有能力和决心掐断他的喉咙,对于湖边蒋翊指关节搭地力气徐文策仍然心有余悸。
夜已深沉,又算是一宿惊心动魄,徐文策扯过一条毯子在沙发上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徐文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阳光透过细窗洒进屋子,照得房间莫名开阔空旷。被子被刻意拉得很平铺在床上,孔雀蓝的布料上还能看出尚未完全干涸的血渍,只是——
蒋翊不见了。
徐文策陡然打了一个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但又一时觉得恍惚,不确定前夜算得上惊心动魄的事情到底有没有自己杜撰的成分。
打开和周常安的聊天记录,他确信确有其事——昨天凌晨他匆匆和周常安说自己不小心撞到人要去医院,随便语音嘱咐了几句就先带着蒋翊离开了东平湖;再看看自己的微信步数,两万步出头,都是他背着蒋翊走回来的印证。
徐文策难以形容他此刻对于蒋翊的印象,她像是噩梦里的一阵龙卷风,来时席卷一切,惊心动魄不讲道理地让他觉得生活将要天翻地覆;梦醒时分,一切却又是如死水一样平静。
走了也好,请神容易送神难,蒋翊要是真讹上他了,那才是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自己的生活一团糟,可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果还要负担起一个陌生女人的衣食住行,最后只怕两个人一起喝西北风去。
要是说有什么实在是遗憾的,是应该顺走蒋翊手腕上的两条手链,尽管不比颈环上灿灿的金子来得值钱,看品相也绝不是路边摊随处可见的廉价货,多多少少也能卖个……
徐文策的思绪越飘越远,就在即将超出幻想边界的时刻,门廊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将他扯回了现在。门咯吱一声打开,已经换了一身行头的蒋翊并不在意他脸上的错额,神色淡漠,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昨夜沾满血污的灰粉色绸面裙和本该待在徐文策衣橱里的褐色拉链式长卫衣一起被塞在蒋翊手里的购物袋里面。她一身黑,上身的夹克是防风防水的面料,下身牛仔裤加高帮马丁靴显得腿尤其细长。人衬衣装,一身衣服没有多余的点缀和装饰,乍看却彷佛是裁剪得宜的设计师佳作。
“你醒了。”蒋翊走到床沿坐下,率先开口。
徐文策点点头,有些呆楞,目光移向她的腰腹处,忍不住开口问:“你没事了么?”
蒋翊挑眉,眼中有几分意外,似乎没有预料到他这样的回答。
“你去了哪里?”见蒋翊默认,徐文策眼神有些闪烁,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在居民区附近转了转,后来去商业区购置了些必须品。”出乎意料,蒋翊一改晚上的暴躁,耐心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买东西?你知道我们……我们这里……用的钱?”
蒋翊摇摇头,诚恳道:“一开始自然是不知道的,但你昨天带我回来的路上,见到别人怎么交易,自然也就不难懂。”像是想到什么,蒋翊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无论在哪个地方,钱货两讫都是一样的。”
“那……你哪里来的钱?!”徐文策脸色一白,扭过头去看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还没等转头,蒋翊就砸过来一条金色的链子。
“别误会,我指的硬通货不是你抽屉里那几张纸,太少了,是这个。”她解释,“我手上还有几条,一起出手太扎眼,这条需要你找个地方替我换成这里的通用货币。”
“这里?”
蒋翊点头道:“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你看起来已经接受我们确实来自不同地方的事实了,至少不觉得是我有精神类疾病才会做出在你看来很反常的举动对吧?”
不等徐文策回答,她继续说:“我并不确定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们长着同一种生物的面孔,说同一种语言,文字和计量单位部分互通,但不可否认,我们生活的地方确实存在很大的差异。”
“外在的城市结构、建筑构造、交通道路虽然不一样,但多多少少存在交叉点,内在的社会运行机制才是全然不同——你所处的这里还存在着秩序。”
“说个最简单的好了,在这里,你们有统一发行的货币可以用于交易,我用手上的贵金属换到的甚至是纸币,这是我所生活的地方不可能出现的情况。那里已经没有统一的权威机构和政府能够承载统一货币的公信力,我们交易需要硬通货,除了金银,就是能够用于机械建造和生物化学工程的稀有金属。”
“不仅仅是钱的问题吧……”
蒋翊似乎是自嘲一样地笑了笑,接着说:“当然不只是钱的问题,我昨天那副样子是我过去的一种常态,算是两方武斗的结果。那里不太平,你们这里新闻定义的恶**件对于我而言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徐文策明了,那这不就是哥谭嘛,罪恶都市,烧杀抢掠无时无刻不发生在城市的角落。
他这么想,便也这么说,蒋翊并不恼,点头道:“确实是罪恶丛生的地方。”
“你和我说这些,是要我做些什么?”他明白蒋翊的非同寻常,于是也明白她和昨天相比起来的耐心和蔼对应着自己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
他这样普通而又卑微的存在,对于蒋翊而言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和你说这些,自然是因为在没弄清楚这件事情之前都要和你一道相处,坦诚一些总是需要的。”
话音刚落,蒋翊便站起来,俯身从徐文策身后的沙发坐垫上抽出徐文策正在录音的手机。她并没有删掉录音,而是按提示结束录音,继而点开播放按钮放在桌子上。让徐文策大跌眼镜,手机里传来一阵一阵的白噪音,全然不是他们刚才对谈的内容。
见他脸色一白,蒋翊满意道:“我对这个世界并不熟悉,很多事情没办法自己做,自然需要你代劳。”
“我……我……我一穷二白的,真帮不了你什么……”
“别太看轻你自己,正是因为你足够普通,足够形单影只,不是什么举重若轻前呼后拥的人物,身边多个我才不会被注意。”蒋翊继续说,眼底多了几分戏谑的意味,“而且,从昨天到现在,你知道了这么多,刚才又还试图录音,我怎么可能还让你下船呢?”
徐文策愣愣地望着蒋翊,只觉得她漂亮的面容突然变得有些狰狞。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冰冷得像十二月东平湖的湖水,深不见底,让人不寒而栗。
“我……那我替你办事……能得到什么呢……”徐文策的声音有些颤抖,试图在这样的气氛中找到一丝谈判的空间。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这句话听起来不合时宜——他和蒋翊在无形中已经处在绝对不平衡的位置,这样微妙的情势不足以让他讨价还价。
“活着。”
蒋翊的回答简短有力而冰冷,**裸的威胁。
“我在这里孤身一人,算得上一无所有,无论是允诺你金钱还是地位都是空话。之所以选你,不是拉你入伙,是因为你足够倒霉。而且,我可以保证,你一旦背弃我,我一定让你死在我面前。”
这句话都像是一把刀,割破了房间里的沉默,也割裂了徐文策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他终于意识到,从昨天在的东平湖摔车开始,自己就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