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孤寂之地后开始逃离 第20章 海岸（九）

我感觉身体的热量全部被吸走了，如果我还在海面上的话，我会喘不过气来。

然而，我没有喘气，我没法喘气，我已经被水淹没，我的身体变得不再像我自己的。

我的头发像线一样在身后盘旋，裙摆也扬起，我的身体在水流的作用下摇来摇去，仿佛在母亲的怀抱中被安抚着，这种感觉很奇妙。

如果海里不那么冷的话，我可能会很放松。

水面下很黑，但还没有到月光无法照及的深处，我的四周泛着微弱的光，因此我能看见周围游动的鱼群，它们的鳞片闪闪发光，在海水中划出一道彩虹。

我站在岸边时，不会知道水面下是如此生机勃勃的光景，我也不会知道，这些海里的生物是多么美丽，我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这样的鱼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人鱼还在继续游动——带着我越潜越深。

之前，我离海面还近到能看见月光，现在却变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感受到有种压力正压迫着我迟缓的身体。

我焦虑地意识到，我已经下潜得太深了，人类无法潜到这种深度。

水温不久前是凉的，如今感觉是冰冻的，它侵袭着我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要榨干我身上仅有的最后一点温度。

我瑟瑟发抖，就算耳朵被水堵住，但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海水堵住了我的鼻腔，海底无处不是水，无穷无尽。

人鱼能在水下呼吸，可我的身体远没有她那么发达，我没有鳃，只有盐水的话不行，我需要氧气。

一想到要吸入环绕着我的无尽海水，我就不寒而栗。

人鱼什么时候会带我回到水面呢？她肯定知道我已经快接近极限了。

我在冰冷的水下呆得太久了，而且现在的深度已是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此前感受到的快乐已经开始消散，正如我所剩无几的氧气。

是时候返回水面了，我想着，我该如何告诉人鱼呢？

我说不了话，她也没有在看我，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无法理解的东西——也许是水下某处遥远的地方我看不见的东西，或许是她的家。

我努力挣脱人鱼的手掌，以此向她传递信号，告诉她已经太过了，她应该缩短旅程，把我送回水面上。

然而，她对我的意图毫无反应，她并没有如我所愿放开我的手腕，恰恰相反，我感觉她似乎比刚才抓得更紧，似是要阻止我挣开——但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轻拍人鱼的肩膀，试图引起她的注意。这一举动终于使她停下并转过身来。

她的金色长发披散着漂浮着，像裹尸布一样在水中起伏。

然后，她用她那平静而无比理智的声音说道：“亲爱的，什么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张开嘴回答她，可惜身为人类女孩，我没法在水下说话，开口只会让我的嘴灌满水。

人鱼在问我问题之前真该考虑到这一点，她一向很细心，但她似乎并不关心我的不适。

她温柔地对我一笑，说道：“亲爱的，我知道，在水下呆了那么久，一定开始不舒服了吧，你感觉肺部像铁一样沉重吗？”

所以她确实是知道我的痛苦的。

虽然我在漆黑的深海没法说话，但也并非完全无法沟通，我坚定地点点头，希望这足以表达我的痛苦。

“没错，这种情况是正常的——这是溺水的自然现象，我是这么听说的，虽然没法亲身经历。”

“你也看到了，我不会因溺水而死，就像你不会因为长时间离开水而死。”

她在说什么？她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人鱼回答道，即使我没有开口，她好像会读心术一样知道了我的想法，“这是我一手策划的行为。”

“原谅我，亲爱的。在你答应与我一同沉入海里的时候，你的命运就已注定了。”

“你的肺会被水充斥，你会死，这种死法并不好受。不过，你不用担心你的尸体会膨胀、毁容或被鱼吃掉什么的，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的。”

“你死后的样子会很可爱的，像天使一样，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人鱼的想法，确切地说，我不知道在她心中我想要的是什么，但我认为她对我有严重的误解，我想纠正她——我不想死——但是我没法开口告诉她。

“如果你想知道我这样做的原因，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对你保有秘密，亲爱的。”

或许有个秘密除外？那就是打从一开始，她那冰冷的鱼心中就萌生了要淹没我的念头。

“亲爱的，我这么做是因为我别无选择。毕竟，我喜欢的那个女孩——我深爱的她——消失了。”

“她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而你出现了，你让我想起了那个女孩，虽然你们长得不一样，举止也不很像……但你们一样都是身体脆弱但意志坚定的人类。”

“你们的寿命如此短暂，又容易患上诸多疾病，虽然我的寿命远比你们长，也比你们强壮得多，但我一直不理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为你们的顽强而惊叹。”

“我知道，如果我像你一样脆弱的话，我将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我会畏惧自己的死亡，那无处不在的死亡。”

正如我现在能看见我自己的死亡吗？它就快来了。

我能感觉到死亡越来越近——它用冰冷的手指抚上了我的喉咙。

“你们人类真是不可思议，我不得不尊重你们，尽管你们又软弱又自私又可怜。”

她尊重我的顽强，因此要毁掉它？这说不通啊。

“亲爱的，也许我的话让你困惑了，但至少对我来说都是说得通的。”

“我的心上人离开了我。我不知道她去了哪，或者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我一直在等她回来。”

“我在岸上唱歌的无数个日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期盼她回来，我已经记不清多久了，她的消失一直折磨着我，我等啊等，她还是没来，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她的下落，但是无从寻迹。”

“这个想法令我恐惧，现在依旧如此，幸好，最后你来了，你知道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有多兴奋、多欣喜吗？像是她又回来了，我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我不用再等了！我终于结束了看不到尽头的等待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