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孤寂之地后开始逃离 第13章 海岸（二）

过去的事情就该留在过去。

记起来有什么好处吗？

我绝不会再回到过去，哪怕是在梦里也如此。

此等决心迫使我再度回到清醒的世界。

我猛地坐起身，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着气，我的瞳孔不自然地放大。

我因睡眠不足而感到疲惫，半闭着双眼看向四周。

小屋依旧黑暗，窗外的天空有星星闪烁。

我并不清楚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好像处于一个清醒的梦中。

梦境非常细致，仿佛我真的穿越到异时异地，再次体验那溺水的感觉。

我呼吸的同时，还能尝到那带有恶臭异味的水。

我试探着拍了拍自己，手指在裙子上滑动——我的梦境太过逼真，甚至以为自己的衣服都湿了。

幸好，并不是真的，我的身上很干燥。

我应该继续睡觉的，身体依然疲惫，但是我的感官刚刚在一瞬间紧张不已，打消了我的睡意，我没法再入睡了。

我拖着颤颤巍巍的双腿站起身，走向窗台。

看着窗外繁星满天，以及那斑驳的当空皓月，我皱起了眉头。

我听见窗外的风像受伤的野兽般嘶鸣，还有潮起潮落撞击崖壁的声音。

但那并不是全部，还有一个声音。

就好像有人在唱歌。

那声音遥远飘渺，我听不清唱的是什么，就连一个字也无法辨析，但即使如此它也足够吸引人。

歌者声音美妙——如铃铛般清脆而明亮。

那歌声唤起了萦绕在我心头的悲恸。

好奇在我的心中萌发，正如命中注定的那天我在图书馆找到那本书时的心情。

我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去寻找声音的源头，但情感上另当别论。

现在的我应当吸取了教训，我应当更加知道不应该去管闲事，能从森林里逃出已是难得。

但像我这样顽固的女孩从不会吸取教训。

我假装自己还在梦里，于是打开了门。

外面荒凉的世界于门框中豁然眼前，整个沐浴在月光下，增添了寒意。

望着这片难以生存的土地，我向未知的世界踏出一步，仅凭着空灵的歌声的指引，在悬崖上搜寻着。

这歌声似乎从四面八方而来，优雅而摄人心魄，随风飘向更远的黑暗。

我朝着夜色走去，直到走到悬崖边，前方向下坠入空无。

歌声恍若有魔力，回荡在我的脑海，驱使我继续。

我俯视着海岸，眯起眼睛，眼里充满了决心。

我努力忽视令我目眩的距离，迈步走向悬崖，奔赴深渊的召唤。

悬崖很陡，岩石也凹凸不平，我在黑暗中看见它们的尖侧闪着光亮，像是深海掠夺者锋利的牙齿。

冷风吹动着我的头发，我打了个寒噤。

我不停地攀爬着，直到我的双脚终于触及了下方的海岸线，除了双手在抓合岩石后感到刺痛，留下浅在表面的伤口，我没有受太多伤，万幸。

活动着麻木而冰冷的手指，我和那个神秘的声音之间已不再有任何障碍，现在，我需要找到它。

沿着海岸出发，不时避开突起的石头，或者攀爬过无法绕行的岩石。

海潮的声音交织着歌声，为我的探险提供了背景音，为我在月光下的行走平添了几分怪诞。

皎洁的月光拉扯着海浪，将它们扯回漆黑如墨的大海，好似永远无法逃离它的怀抱。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我的心头，但我强力压制住它，我不会让自己陷入恐惧。

我迈着有些飘然的步子绕过一个拐角——然后，我终于看见了她。

一个女人坐在海面的一块岩石上。

女人闭着眼睛，嘴唇张合，脉脉含情。

她在歌唱。

她美丽的金色头发在月光下像裹尸布一样在脸旁飘动，为她平添几分超脱世俗的气质。

她的肌肤如同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她也许闭着眼睛，但睫毛像洋娃娃一样密而长。

她唱歌时微张的嘴唇柔软得像刚摘下的红玫瑰花瓣，她的颈部像花茎一样细而长。

而她的下半身……是我从未见过的光景。

此时此地，眼前的女人颠覆了我作为人类狭隘的审美——她的腿不存在，而是一条光滑闪亮的鱼尾，蔚蓝的鳞片在光线下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所以说，她不是人类吗？

这不寻常的景象令我惊叹——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人类往往会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失态，所幸我没有尖叫出声。

我本想从远处默默观察人鱼，但我的惊呼声似乎引起了她的注意。

坐在岩石上，生着鱼尾的人正看着我，她的目光锐利得几乎要穿透我。

我仿佛被施了魔法，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沉入深邃的大海。

第一眼见到坐在突起的大石上的人鱼时，我看着她面部柔和的轮廓，觉得她很漂亮。

现在，当她看向我时，我明白自己搞错了什么，她不仅仅是漂亮而已，她美得令我窒息，像是从绘本里走出的角色。

也许她是某种幻影吗？是未醒的梦境？

错，她的视线几乎夺走了我的心跳。

我看着人鱼。

她也看着我。

我做好了发生冲突的准备，然而人鱼脸上的惊讶很快便消失了。

她先前紧闭的嘴唇逐渐上扬。

她用优雅的口吻说道：“喔，天呐。我真高兴能再见到人类，而且是一位人类女孩。”

“我曾担心你们的同类都已经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能告诉我水上的世界了。”人鱼的问候洋溢着少女般甜美的兴奋之情。

我焦虑地打量着人鱼，问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事？

“对于此，恐怕我难以回答。”

“我已经坐在这岩石上唱了不知多少个夜晚，也没有人来看我，没有可爱的人类来和我玩乐。”

“我曾怀疑你的族人都消失了，在我沉睡于海底时，水上世界发生了灾难，致使你的族人都灭绝了。”

我莫名打了个颤，然后安慰她事实并非如此，至少，我还站在这里。

“嗯嗯，我看出来了，你的出现给了我一些慰藉，”人鱼微笑着回答道，“我很高兴，我之前一直很喜欢你们人类，我夜复一夜地只身坐在这里唱歌，希望能有人来看我。”

“这里是孤寂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