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72章 督抚改制

隆科多方走到太和殿门口，便远远看到年羹尧正从太和门旁的邵德门走进来。二人素来不相对付，但今日隆科多自觉在皇帝那得了脸，对年羹尧的态度也缓和了些，远远地朝对方抱了个拳。年羹尧素来桀骜自负，也不把隆科多太放眼里，但终究对方是一等公，每次见面也会得体地向对方行个礼，但不排除偶尔装作没看到他。而今日，让隆科多感到惊讶的是，年羹尧向自己走了过来，于是也便停在了太和殿西南角的玉栏杆下等着对方。年羹尧站到了离隆科多不远处，先是向对方行礼请安，而后说道：“总理大臣，下官今日进宫与皇上商议督抚兼衔一事，还需劳烦吏部尚书一同前往。”隆科多一怔，本还为年羹尧今日态度不错，谁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竟然还要被拽回去，正准备以事推脱，只听年羹尧又说道：“您现在一同前往，以免到了吏部又被传召进来。”年羹尧确实今天没有恶意，单纯就是见隆科多方才能主动给自己打个招呼而感到一丝开心，也就作点友善提醒，不然放在以前，当做没看见由他去便好了。隆科多一听，再看年羹尧表情还算真挚，松弛了方才已明显皱起的眉头，向年羹尧抱拳道：“多谢川陕总督提醒。”说完，两人又并肩从太和殿右侧绕过，往养心殿去了。

走到养心殿门口，在月华门前，年羹尧不禁停了下步子，向身边的隆科多问道：“敢问吏部尚书，皇上今天心情如何？”二人仿佛因为刚才的互相示好彼此有了一点信任，隆科多便也凑了过去，低声对年羹尧道：“你等下进去就可以看到，皇上在养心殿门口种了棵杏花。”才说到这，年庚尧眼中已然露出些微惊讶的表情看向隆科多，隆科多一下觉得终于找到知己似的，继续道：“是真的，也不知道是想暗示我们什么。”接着隆科多声音更低了：“而且，午后廉亲王与我、马齐三人一同进去，都被允了起身，不必跪。我们几人前几日拖办了吴尔占等人之事，也未被责备，皇上也只是传谕，下不为例，规定了些商议要紧事的规矩，料想你晚些时候便能接到信儿了。”年羹尧听了慢慢点头，独自思忖起来，也感到确是异常，也不知道自己进去会不会也有这等好运。接着又问道：“那怡亲王……”刚问出口，只听遵义门里传出皇帝低低的声音，马上接着另一个声音，不是怡亲王胤祥还是谁，于是两人赶紧收回话头，也不敢再多看向里面，马上跪在了遵义门前，俯在地上，等待里面二人出来。

大概一刻钟前，养心殿中，胤禛与胤祥二人没折腾一会儿，胤祥便轻轻推了胤禛一下，说道：“前些日听造办处说，近来会有琉球国使臣来京进贡，料想今日是要到了，我想去看看，皇上允许吗？”胤禛又轻轻一吻怡亲王一边问一边嘟起的嘴，回道：“还是那句话，王弟去哪都好，每晚记得回家就行。今日朕公务已完成得差不多，一起去，王允许吗？”胤祥听了眼睛弯起来，用他已些微发红的唇轻轻回吻了皇帝，笑道：“准了。”说完，拉着胤禛下了炕就往外走。见今日阳光好，前日种的杏花更显美丽，胤祥看得开心。胤禛见胤祥很是喜欢，走过去伸手从树上摘了一朵微绽的浅粉色花，轻轻插到了胤祥耳后，然后一边走一边欣赏地快乐道：“王弟果然比杏花美。”胤祥被说得又生出一些羞意来，取下花别到胤禛耳后去，自豪回道：“还是胤禛更好看。”就这样，二人绕过黄色琉璃璧，互相牵着，相视而笑。跨出门槛刹那，二人才突然看到，遵义门前俯在地上的两个大臣，正是刚见过的隆科多，和并未料到出现的年羹尧。两人瞬间端庄起来，胤祥一手快速摘下胤禛耳后那朵杏花，佯装咳了两声，胤禛立马领悟，方才牵着胤祥的手一转搀上了对方，一边带着担心地责备道：“王弟，朕都说了，即便今日阳光好，你也不该进宫议事，写折子便是了。怎么还要去造办处，朕陪你同路……”然后仿佛这才发现门前的两位大臣，胤禛装着疑问道：“这不是舅舅隆科多和年羹尧？”胤祥又暗自握了握胤禛的手，胤禛才又突然改了改：“川陕总督如何在此？”于是前面跪着的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前所未有默契地一齐向皇帝与怡亲王请安。

年羹尧二人方才正在殿门口说着皇帝与怡亲王，突然仿佛听到皇帝与怡亲王声音，已是吓得没听清对方在门里说了什么，就连忙跪下了，只最后听到怡亲王好像有点开心，和如今看过去的一脸冷酷完全不一样，于是两人没做交流，都暗自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听错了，而眼前皇帝对病弱王爷的担心与关照才是真的。想清这些事，年羹尧才意识到皇帝方才是在问他问题，而自己竟没有及时回答，更确定自己是被吓得有些迷离了，于是连忙才回道：“回皇上，微臣今日来是为与皇上商议督抚兼衔一事。”皇帝没有继续回年羹尧，只是转向隆科多问：“那吏部尚书为何去而复返？”隆科多连忙回话：“回皇上，臣方才已是走到太和殿，恰好遇到川陕总督，听说要谈督抚任免一事，料想需要通传吏部，所以一同来此为皇上分忧。”隆科多这话说得倒是不假，虽然是年羹尧叫上他的，但到底还是为自己的私心想来一探究竟，而不想让值房里的其他吏部官员拣去什么便宜，难得今天皇帝脾气好，想着多来一次也不是坏事，谁知能遇上自己与年羹尧暗自讨论被皇帝发现，也不知皇帝刚才是否听见自己二人低语，现在更是惶恐起来。偏偏皇帝也没有回复隆科多，只是向胤祥看了看，便听到怡亲王说道：“皇上，既然两位大臣有要事，微臣自己去造办处便好了。”谁知皇帝对道：“无妨，隆科多、年羹尧一起去。”

说完，胤禛也没让两人直接起来，而是回头淡淡问了两人一句：“你们两个刚才在门口窃窃私语什么？”两位大臣更是紧张，没想到自己的话真的被皇上听去了，年羹尧反应更快，先一步回道：“回皇上，臣等不敢，臣与吏部尚书只在门前隐约听到皇上与怡亲王的说话声音，就在此跪候圣驾。”胤禛依旧不回，而是语气丝毫未变地转向隆科多：“可是王方才只是有些咳嗽，朕出言关心时就见到你两人了，何来说话声音，隆科多，你听见了吗？”隆科多自然不是傻瓜，皇帝这是担心他与怡亲王所商议之事被听到，只想旁敲侧击自己二人是否有听到机密，这个时候做个顺水人情再好不过，于是连忙恭敬道：“回皇上，臣也只是听到怡亲王咳嗽与皇上的关心，不知有何说话声。”年羹尧看了隆科多一眼，这才反应过来，皇帝想要的是什么答案，很快就感觉到皇帝的眼光已经冷冷地打在自己的背上，这才连忙叩首道：“臣方才可能只是弄混了皇上与怡亲王的声音，伏请皇上赎罪。”皇帝仿佛这才略微放松了对两人的质问，淡淡吩咐道：“那便一边走一边议事吧。”

年羹尧与隆科多小心跟在皇帝、怡亲王身后走着，一会儿，只听年羹尧小心发声道：“启禀皇上，先皇元年时候，不置总督省份，兼辖副将以下等官。十二年复故制，三十一年定总督加衔制，以保总督与巡抚力平。然如今川陕地区，总督与布政使又多有掣肘，实在不利军务、民政之管辖。故臣请圣上明鉴，重修督抚制度。”年羹尧低头朝向胤禛，见皇帝只是看向旁边的怡亲王。怡亲王方才还是一副娇弱样子，现在走起路来倒很是康健。良久，只听皇帝淡淡开口问道：”隆科多怎么看？”隆科多生怕被点中，接得有些困难，却不甘心什么也不提，就准备还是坚持照原样安排，便学马齐的口吻道：“回皇上，改革非一朝一夕之功，还需从长计议。臣以为，所有总督及各省巡抚都可暂照旧制。由各部侍郎以及别项官员布授总督者，俱改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胤禛听得有些不耐，便淡淡开口接道：“由侍郎补授巡抚者，亦改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由学士、副都御史及卿员、布政使补授巡抚者，俱授为右副都御史。由左佥都御史补授巡抚者，改为右佥都御史。不必将《大清会典》背与朕听，说自己想法便好。”隆科多连连称是，内心慨叹皇帝对大清制度竟然如此熟悉，自己也不过是恰好背过一些，方才还想表现下，未想反而是画蛇添足了。一旁的年羹尧方才因言论被隆科多保守地反对了，还有些不快，一听对方又被皇帝驳了，心中正生痛快。

正说着，几人走到了造办处门口，胤祥转身，仿佛给了皇帝一个眼色，后面的人低着头都未看见，皇帝便缓缓开口道：“王先进去看看，朕在此处等你，继续与二位大臣商榷。”胤祥轻松称是，便从容进了造办处。胤禛看着胤祥走进去，消失在殿门，才回头向年羹尧问道：“为何只有川陕地区有掣肘问题？”年羹尧也小心回道：“回禀皇上，总督掌总治军民，统辖文武，考核官吏，修饬封疆。而巡抚则宣布德意，抚安齐民，兴革利弊，考群吏之治，会总督以诏废置；三年大比，献贤德之书，则监临之；其武科则主考试。一偏军政，一重民政，本无掣肘。”原来年羹尧也算是提前准备好了才来与皇帝对策的，虽然也引用了会典，确是有理有据，总结得当。皇帝听了也慢慢点头，示意接着说，年羹尧便又道：“有些省份未设总督，只有巡抚，则不易掣肘。然如直隶、四川、陕甘三省，未有巡抚，唯有布政使与总督，布政使听命于巡抚，往往以巡抚自居，掣肘总督，公务常有延误。”胤禛听了，也便跟着细想，此问题确实自康熙朝便有，是时候该解决下，思忖了片刻，又向年羹尧问道：“那依你之言，朕应使这几处总督再负责督抚事喽？”年羹尧立马跪下：“非羹尧有掌权之野心，只是在地方确有许多行事不便处。”胤禛笑笑，示意年羹尧起来：“你有改革地方之志，是好事，但也如舅舅所言，不能操之过急。”一边说一边看向隆科多，隆科多这会儿小心听着，认真看回皇帝，胤禛便接着道：“依朕看，不如逐步开展改革才好。先命直省督辅兼衔。川陕总督统理西安甘肃四川三处事务，控制番羌。”又想了想，继续补充道：“两江总督，亦扩其统理范围，使统理江苏安徽江西三处事务，地连江海。此三处总督俱应授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这样可好？”说罢，再看回年羹尧，皇帝这意思实为保留地方掣肘力量，但也提高了这几处总督品级，确已给了这川陕总督面子，也能一定程度上解决问题。年羹尧连忙向皇帝行礼接旨，恭敬称：“皇上圣明。”隆科多也才反应过来，跟着跪下接旨。皇帝只淡淡问道：“隆科多可都听清了？”隆科多连连称是，胤禛便接着吩咐：“那便带着旨意回吏部议覆，年羹尧一并去。”说完胤禛就不再管两人，转身看回造办处门里。两位大臣连忙接旨准备退下，只是才一抬头，就看见门里，怡亲王那雪灰色袍子在风里荡漾得漂亮，面色明媚地朝皇帝走来了，叫二人一下子都不禁放慢了离开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