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47章 出游（上）

这座普通而华贵的轿辇出了东华门，穿过东华门外南街，途径玛哈噶喇庙时，在东华门大街停了下来，其内走出身着一黑一白长袍的两个高大男人来，虽毫无迹象明眼人也知道二人尊贵非常，经过百姓也都小心地绕开轿子，远远情难自胜地回望上几眼，还意犹未尽。

玛哈噶喇庙明时便在，原为明时太子所住“小南城”，清初为多尔衮府，后来先帝感无需再留着，便改作了庙。停了轿，胤禛与胤祥二人一前一后紧挨着出了轿。胤禛感到已经许久未见京城里景观，如今再见热闹街巷，心中也是生出无限快活来。一旁的胤祥看胤禛高兴也很是满意，顺手搭上对方后背，说道：“兄长要带我去吃什么？”胤禛想了想回道：“如果没记错，玛哈嘎喇庙后巷有不少小吃，不如先去那垫垫肚子？”胤祥也快乐回道：“兄长记性好，确实有几家，我们去看看。”于是二人就信步穿行在宽宽窄窄的青砖胡同里了，有时街巷太窄，迎面走来几个过路小贩，看到二人一时都不敢向前，胤禛和胤祥倒是心照不宣地一齐把自己卡进巷里人家的门口檐下，让忙碌的人先行。对面来人带满风尘的衣裳从他们身边过时，也难免擦到二人外衣，这时胤禛便总自然伸手将弟护在自己身后，挡了些尘土，自己倒是一点不担心，待旁边的人走过了，才拍了两下衣袖。又趁前后无人，接着顺手牵胤祥走上一段。胡同曲曲折折，弯弯绕绕，实际不远，二人倒貌似内里都很享受这种被包藏其中的感觉，脚步都放慢许多。

终于走到玛哈嘎喇寺后巷，确实有几家很是简朴的街边小吃，胤禛感到旁边的人拉了拉自己衣袖，低声说道：“兄长，那家义合轩味道不错，爆肚张的爆肚我猜你以前还没来得及尝过。”胤禛点头开心地跟着，随着弟，掀开了义合轩门前的布帘，走了进去。店家仿佛与胤祥相熟，先是上来热情招呼胤祥：“呦，爷得有一个多月没来了吧？”胤祥也毫无架子：“近来频频风寒，便都呆在府中，今跟我阿哥一同来。”对方也殷勤地招呼着胤禛，伺候两人上了三楼，胤禛走在前面，还没等店家招呼就已经先一步牵着胤祥的手腕坐到了窗口的位置。现在正是午后，店中不忙，两人倒是自在。老板是朴实人，虽知道胤祥不是一般人，也从来不问不多说，让胤祥很是舒服。老板走开准备去了，胤祥低声对胤禛说道：“这家的爆肚是真的没办法带进去给你，所以只能带你来了。”胤禛回：“我知道的，你在外常在这停留得久。”一脸得意的皇帝未想又暴露了自己，迎上王弟的无奈一瞥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说多了。胤祥调笑道：“难怪哥子第一次来都轻车熟路地坐到这。”让胤禛一时不知找什么借口。店家上菜很快，胤祥来了也不用多说，这就带了份胤祥总吃的招牌爆肚儿过来，打断了胤禛努力找借口的思考。

上了菜，胤禛见只有一碗爆肚儿，就向店家笑问道，“怎么只上一份？”老板旷达一笑：“大爷您不知道，这位爷，从来都是一个人午时饭后来，一般来都只吃半份的量。”顿了顿，小心又不好意思地接着说道：“方才在门口小老头我都看到了，您们兄弟俩感情好得不行，怕是那半份是一直留给您的了。这不是上一份就够了么？”胤祥被老板说得笑而不语，倒是胤禛轻轻笑出了声，对弟道：“这老板真是个聪明人。”又转向老板：“确实是留给我的，我这弟弟总要我陪他吃一半。只是不知你这有什么特色，能让吾弟常来？”于是老板开始滔滔不绝介绍起自己家如何在这整条街都是最好的，包括用料、刀法和煮法，最后才突然小心补充道：“不过，这位爷能常来，大概是因为我这小店位置好。”抬头望向窗外，仿佛已经给出了答案。胤禛也随其视线望去，这窗外清晰可见，皇城周围所有房屋矮小成片，挤压着，紧挨着，黑瓦土墙，回环曲折的胡同最终都清晰可见地通向那远处的护城河边。这间房子是离城最近最高的一排，只要坐在这里眺望，视线便能跨过护城河，直达东华门。胤禛心里了然，浅浅笑着，赏了店家，让他下去了。桌下，胤禛默默牵起胤祥的手，轻轻抚起来，温声说着：“多谢王弟，一直在看我。”胤祥浅笑：“谁说看你，是心怀加官晋爵的念想，日日激励自己，快吃罢。”胤禛不争，只觉心中甚是庆幸，即使自己孤身在里面，外面也有人一直看着自己，真是好命。接着，两人对坐着，吃起同一碗爆肚儿来，不时胤祥还得接皇帝喂来的几口，吃不过来，也吃得快乐。

出了义合轩，二人便缓步绕回噶喇寺。噶喇寺很是宏大，其入口有一山门，山门一半呈新修的绿色，一半是未修过的黄色，叫人感许多前尘滋味。二人闲着无聊，也便无目的地逛进其中，跨过山门，见其中绿瓦琉璃，安吻兽，墙体皆红。周围林木清秀，一切无声清净，便让进来的人大概都会忘记曾经这里是一个权倾朝野的王爷府，所有埋伏算计或是恩宠气势如今在这都受到了清洗一般，无恙散去。二人缓步向上，穿林转廊便到了主殿慈济殿，其中供奉着藏传佛教的大黑天法神，法神六臂三目，足踏七星，腰着虎皮裙，是藏传佛教中的战神，也是专掌疾病之医。胤禛见到这残酷面孔，也知内里有治病护法之能，心中也便又为王弟求多一分的安康长久。胤祥无言跟着胤禛默默同跪在殿前垫子上拜了两下，而后二人安静退出，若有所思地静静并排往外走。走着走着，胤禛已经先一步走出了山门，胤祥却慢了两步，使得胤禛停下步子回望对方，手伸了过去：“王弟跟上，再带你去看别的。”胤祥搭上对方的手，步子却没移动，淡笑对皇帝说道：“哥哥，我的王府离皇城太近，以后，如果我不住了，也建成寺庙好不好？”皇帝眉头一皱，又舒展笑道：“王子准备好一直住在养心殿了？”胤祥仿佛从刚才的沉静里出来了，灿烂一笑，凤眼蜿蜒，喜悦回道：“是，那皇上答应我喽。”一手用力拉上对方的手，一步跨出了山门，拉着胤禛就往山门阶下跑，胤禛刚才一愣的动作被瞬间打破，便忘却为何方才心头一恍惚，追着王弟便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