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很快到了寿皇殿。今日天热,胤禛让他带个人撑伞,胤祥一开始答应了,带了那个上次见到看着顺眼的李忠。到了景山门口,还是让李忠站在旁的阴凉里等他,自己拿着伞进去了。
允禵在寿皇殿参加日日的祭拜礼仪,貌似没有休息的日子,好在想停下来也还算随时能停。胤祥一进寿皇殿,所有看到的人都停了手上的活,向怡亲王行礼,殿里殿外听到的人更是看也不看就朝着旁边人跪的方向一齐跪下了。听到叩拜声,允禵心里一沉,他突然不是很想见到胤祥,但是又想见,毕竟也无处可躲。
胤祥站在寿皇殿门口,看着有些无措的允禵,清淡地说了声:“免礼”。殿里所有人都应声谢恩,谢完后站起身。而胤祥,收了伞,三两步,跨上台阶,站到允禵面前:“弟。”允禵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一股心酸隐隐约约涌了上来,就好像当年还小时摔了,会找胤祥而不是母亲安慰自己一样,母亲会骂,胤祥对自己则很照顾。如今,母亲躺在里面,胤祥还站在这里,叫自己“弟”,自己不是皇子了,成了一个被囚禁的贝子,这一声,太是一种安慰。允禵的喉结动了动:“兄长。”胤祥捶了允禵一拳:“别装,你都是唤我名的。出征前,你还说回来,打赢了,要我请你喝酒。现在没赢,是不是该你请我了。”
允禵被胤祥说的也有些悲从中来,是,一切都变了。原来,还以为自己回来一定是光荣无限的。“怡亲王,怎么这么小气。”胤祥听了那别扭的称呼,伸手用力握了握允禵肩膀:“就是小气,无论何时,你我的帐都要算清楚。别占我便宜,你知道我素来无钱。”两人走出殿来,走向允禵住的小偏殿去,允禵被胤祥逗笑了:“你少骗我,现在当亲王还能无钱。当初这么骗我就算了。”胤祥别了别嘴:“不信就算了。我向来没你有钱。”允禵仿佛被说中了什么,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对胤祥,他没什么不敢说的,因为他知道胤祥总为自己说话,尤其是在胤禛面前。“我也没想到,不知觉间就滥用了那么多军费。你知道,其实先皇就是将那些钱给我安排,也没说我不能花。是……他……非要算我贪赃,我洗不了干系,也还不了。”允禵大义凛然说出自己的真心想法。胤祥的表情没了方才的温和:“不是他非要,是你错了。这件事,是你错了。我知道你府中所有账。”两人已是走到偏殿里坐下,允禵一听胤祥这么说,看门也关上了,瞬间不满了,站起身来,背对胤祥,怒道:“胤祥,怡亲王,你是不是太偏心胤禛了。是他讨厌我,讨厌我跟他争,从小讨厌我抢了他的母亲,长大了,讨厌我又想去夺……你知道的……”
空气突然冷峻了,和胤禛吵架,胤祥都是沉默的,因为胤禛将自己的错都说得很清楚,让人难以辩驳,知道怎么说也不会有结果。但胤祥觉得其他人错得实在很明显,连他们自己都心虚,所以能说的地方,他还是要说。“胤祯……我还如此唤你,你便知道,我并非绝对偏心。你与他相处得不如我多,你自然从小与他只有误会。兄长是讨厌你,但倘若你什么都没做错,他绝不会加害你,就像允礽不也没被伤害吗。”允禵更来劲了:“你还说太子,要不是太子被他暗算下来,轮得到他吗。还有,你,为什么要帮他,宁愿把自己搭进去。”胤祥被说得很痛心,他觉得这些兄弟是不会再理解胤禛的了,对自己也不会留什么嘴德:“好,我只问你,你知不知错,贪用军费。”允禵好像还是被戳到自己最无力回答的问题了,声音逐渐放平和了下来,一副自以为男子汉的样子:“这个是我错了。”
胤祥语气更平稳了:“那你便要知错才是,你还说此话就是不认错。用心改过,再好好看看兄长究竟会不会伤害你。随意你如何想我,我不允许你说他。”胤祥口吻愈发坚决,不容置疑,冷冷看着允禵。允禵见胤祥生气了,带上了一种熟悉的放弃姿态,便也不敢刚才那副脾气,又转身朝胤祥示弱:“好了,胤祥,你别生气了。你和他,我都再不敢说了。我拿了军费,也不全是自己花了,你能理解吧,我们那时要抢,就要攒钱……”胤祥听不下去了,及时打断:“好了,不必跟我说了,我不能理解。”允禵不敢再惹胤祥,坐回了位置,给胤祥倒茶:“好,你是向来不愿听我们做的脏污的事,我们输了是我们活该。不过,胤祥,他,也不会少干我们干过的,你别太相信了。”胤祥冷冷瞪了眼允禵,总算更知道为何胤禛非要把他关着不要再烦人。允禵知道胤祥不会再忍了,这才不再说话,方才那句他确实是故意想用温和的方式稳住胤祥,让他听完自己对胤禛的揭露,剩下的就随便了。
“胤祥,你过得好不好?一直在宫里,陪着皇上,不累吗?”允禵终于能正常说话了,再不正常,他知道胤祥要被自己气走了。胤祥回眼瞥了他一眼:“不累,兄长一直待我很好。他向来正直,秉公无私,赏罚分明,绝不会做见不得人的事。”允禵知道胤祥心里有气,自己再反驳他没意义:“知道了。但有一点你说错了,胤禛,对你的私心很重。”胤祥站起了身:“你到底要说什么?”允禵终于还是感到了无辜,自己这回是真心想讨好胤祥,说这个胤禛一直偏心他,不是事实么,怎么又生气了:“哥。他就是偏心啊。你别忘了,当初我才七岁,他就总指使我去干这干那,把你当他自己儿子养。”允禵口中喊冤。胤祥听了解释,这才把眉头放了下来,原来又是旧账。和允禵说话真没意思,还是自己一厢情愿同情可怜他了,看他现在过得也还不错,还有心思怨恨,那就继续自己反省吧。胤祥也不想管他了。“我该回宫了。皇上还有事。”胤祥说完就作势出门去了。
允禵看着胤祥兴致勃勃似的来,来后又被自己弄得很不开心的样子,心里也难得涌出了难过与惭愧,自己就是不会说话。于是看着胤祥瘦弱的背影,对胤祥唤道:“胤祥,好好照顾自己啊。你那个腿,不能着凉。”胤祥没有回头,摆了摆手,“你也是。”眼里莫名还是模糊了。
出了寿皇殿,小奴才李忠跟上了胤祥。见胤祥不开心,李忠偷偷在胤祥旁道:“王爷,最近小吉好像有孕了。”胤祥猛地回头:“你在乱说什么,小吉是公猫。再说了,它有孕,又是谁干的呢?”李忠感到快乐,王爷果然感兴趣:“前些日子,它就一直睡,叫声弱弱的,有时走起路也晕晕的样子,奴才就去请兽医了。太医说它生得特别,养心殿里没别的猫,所以只能是小假干的。”胤祥一听,脸更是红了一大面:“怎么会这样,小假最近都在干嘛?也没怎么见到它。”李忠更欢乐了:“小假最近一直陪小吉睡觉。它们关系真的很好。”胤祥想把李忠的嘴捂住,但无奈,突然想起胤禛:“皇上知道了吗?”李忠想了想:“王爷,这样的事,是不好拿去烦皇上的。所以我们都没说,应该是没有。奴才是见您三天两头找它们玩,喜欢它们,所以才……”胤祥摆了摆手:“好了,这样的事是不太好打扰皇上。这样,养心殿里的竹屋不好住,你回去后,传我谕,将小吉和小假送回猫院,让那的师傅好好安排个单独的地方照顾,不准把这样的怪事到处说。说多了,万一宫里有人说不祥,它们就麻烦了。”李忠也没想到这样的事居然是不祥的,不禁感慨王爷谨慎,连连记下了。
果然小吉的事让胤祥方才从允禵那得到的一些不快,都消散了,反而是一点奇怪的不安涌上心头。不禁觉得自己最近也常头晕虚弱困倦,在快到遵义门时,胤祥突然往左拐了,让李忠自己先回去办事,自己去趟乾清宫。到乾清宫,胤祥绕进乾清宫东南侧的御药房。怡亲王才踏入御药房就又让人跪了一地请安。胤祥腿病偶尔难得会复发,所以御药房里胤禛特地安排了与胤祥熟悉的刘声芳日日等着。胤祥自然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刘声芳。刘声芳已是五十几岁,是个很温和的老头儿,在先皇时候治好了不少人,喜欢在地方收集药方,博采众长,善治疑难杂症,用药平稳平淡,所以即使用错了药,也未造成什么大危害。当初倒是他自己主动请罪说自己用错了,便一度被罚。先皇不重视太医,更信传教士,所以连太监都要欺负太医们,可胤禛在亲王时就用了刘声芳。登基后,胤禛赶走太医院里不少涉夺嫡事的蒙古医士、藏传佛教医者、回医、西洋传教士,但他发现刘声芳默默钻研药房,并不涉事,便独将他留下了。从此刘声芳也便成了专门照顾胤祥的太医之一,因为守口如瓶,认真谨慎。
“王爷来啦。可有哪不舒服?怎不叫奴才去?”刘声芳很喜欢胤祥,像看待一个孩子。胤祥坐进刘声芳自己的那间小医殿:“没什么,就是爱睡,头晕,随便把把脉吧。”刘声芳也难以确定这是什么问题,毕竟这不是王爷往常腿疾的问题,也就先认真给胤祥把脉,片刻思忖后,太医慢慢道:“王爷,您可是公务太繁,还常……”刘声芳欲言又止。胤祥不自禁耳朵发热:“你尽管说我有什么问题。”刘声芳见胤祥不想谈及平常习惯,便直接说自己的判断:“王爷,您也无大碍,只是气血虚,王爷莫见怪……让微臣觉得和一些娇弱而有孕的女子似的。”胤祥突然收回了手:“乱说什么。”见胤祥貌似不快又紧张,刘声芳意识到自己是太大胆了:“王爷恕罪,奴才只是想说,王爷气血太虚,仿佛身体要支撑两人似的。”胤祥还是心有余悸,想问个清楚:“你这说的,莫不是说我要有孕了的意思吗?”刘声芳忍不住大笑:“王爷,您当奴才是什么庸医,敢说出这样的傻话。您放心,我开几副药,您先好好喝着,多养养,少劳累,便会有效的。“胤祥终于放下心来,也觉得自己真是太傻,还有那样的想法,实在丢人,起身要走,但还是回身向刘太医道:“太医不准笑话我。”刘太医不是多事人,只默默研究如何治病,当然只是随便笑话胤祥一句,慈祥地像看个傻孩子对王爷抱拳道:“王爷放心,奴才在宫里说话做事都万分小心。”
终于回到养心殿。走进暖阁,胤祥看到胤禛正在写字,张廷玉站在一边看着。胤祥疑惑,快步走了过去:“参见皇上。”张廷玉连忙行礼。胤禛牵过胤祥,示意他不要装:“免礼,怡亲王。”说着,将桌上用磁青纸写好的诗赋移向胤祥,“王帮我将宝取来盖上。”胤祥白了胤禛一眼,明明旁边就有一个宝,于是管自己拿起宝,给那御笔诗赋盖上了:“雍正御笔之宝”。再仔细一看,原来这是给张廷玉之父张英归里旧作御制诗赋题的跋。胤禛将纸递给还跪着的张廷玉,张廷玉连忙接下,感激万分,胤祥看了一眼张尚书,确实是很真实的感恩,不禁觉得,如果大家都能这么尊敬胤禛就好了。
张尚书退出去了。胤禛牵着胤祥走回炕上:“怎么去了这么久,张廷玉都把今日的事说完了,我看你还不回来,便想着赏他点东西。”胤祥被问得又有点羞,随口道:“用走的,有点慢。”说着躺到了胤禛的腿上。才躺下,苏培盛进来了:“皇上,王爷,御药房送药过来了。”胤祥一个坐起来:“拿下去吧。”胤禛在胤祥身后嘴角微微上挑,将胤祥又抱回了自己腿上,低头看胤祥:“王身体不舒服?”胤祥将脸埋进了胤禛身前:“没有,刘太医说我有些虚弱,养养就好。”胤禛摸着胤祥的头:“怎么突然虚弱了呢?”胤祥还是将脸埋住:“太医说是公务繁忙。”胤禛摸着胤祥身体,软软的,小小的,让人爱不释手:“嗯,王为朕尽职尽责,做了许多,我们是要好好补补,才能像小吉一样健康,是吧。”手恰好滑到胤祥腹间,轻轻揉了一下。胤祥一个激灵,握住了胤禛的手,看向胤禛:“你怎么又知道了?”眼睛明亮,惹得胤禛俯身,吻了吻胤祥额头:“好事当然要阖殿同庆。更何况,王子特地给它们搬了家。”胤祥又羞了,整张脸投入胤禛身前的袍子,两手抱紧胤禛的腰,要把自己藏进去,“你真坏,就是允禵说的,你不是好人。骗了我。”胤禛捏了捏胤祥红透的耳朵:“允禵在揣测我上,倒是不算特别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