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21章 吉祥怡人

胤禛刚登基，心中自然明白允禩一伙人势力强大，唯有各个击破，于是他先厚待允禩及其身边亲信，爱新觉罗·苏努，太祖长子三世孙，在胤禛刚即位便被封贝勒，而内阁学士宗室佛格也在雍正元年二月初一便被提升至一品大员。但允禵就没那么幸运了，在先皇崩逝时他恰镇守西北，平定准噶尔叛乱，手中有十万八旗兵，可碍于军需物资都掌握在四川提督年羹尧，也就是胤禛的人手中，所以实际十万兵马也不过是纸老虎，于是允禵终究交出兵权奉旨回京吊丧，而后被关在了景山。但是前线的战事却是一刻不停，如今胤禛也正为此事烦忧，这日，便宣怡亲王、隆科多等进宫商议。

胤禛能坐上皇位终究仰仗这位舅舅隆科多，如果说年羹尧在外压制允禵，那么隆科多则在内压制了允禩，当时他任九门提督，掌握卫戍京畿大权，先帝去世当晚正是他带领步军统领衙门的士兵封锁京城。之所以称舅舅，便因他还是胤禛自小的养母佟佳氏的弟弟。故而隆科多已是新帝胤禛在朝中除怡亲王之外最信赖的大臣，胤禛自然给了他许多尊荣，承袭一等功爵位，加封吏部尚书，一等阿达哈哈番，甚至还可以不经奏请便为清廷铨选官吏。如此一来，隆科多已是权倾朝野，自然对什么事都大胆非常，毫不犹疑。如今，面对西北战事，亦是多了分猖狂，少了分谨慎。这隆科多顶着红宝石宝顶冠帽，腰带皇帝赏的觉罗红带，身着褐色两开裾袍，前配绿松石朝珠，身着简单，但细节处处彰显其地位之高。他言语随性，自负军事才干比新皇强上不少，听皇帝寻求自己建议，便也直抒心中想法：“策妄阿喇布坦无故起衅，再怎么打都不为过。更何况我们已占乌鲁木齐，先皇在就打算竭力追击剿除。臣以为不应再等，正好前两年刚换过一轮新兵，有何兵员统统用上，直捣他准噶尔。”隆科多不禁在说自己的想法时再搬出先皇，以佐证自己的想法正确。皇帝听这舅舅慷慨激昂，信心十足，心中有犹疑也不知该如何处之。于是他不着急承认对方计策，而是将眼睛投向一旁一直没发声的胤祥。

胤祥此时只是不经心般看着桌上的地图，一言不发，貌似同意无话，又貌似没有想法，也没有察觉到胤禛的眼光一般，也并没有发声的准备。胤禛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从不主动发声，不问他，就是没有想法，问了他也许才知道对方跟大家的想法可能大相径庭。于是主动发声问对方：“怡亲王可有想法？你以为舅舅所言可取否？”皇帝不禁有点希望对方是同意的，那便能散会了。显然对方并不会如他所愿，轻轻说道：“不可取。”胤祥的思索要么是沉默的，一言不发，仿佛没有答案，一旦愿意开口，他就会好好解释自己思路，给人许多启发。说完意见不同他也没再保持沉默，也淡淡地忽略了一旁隆科多惊讶不爽的表情，从容缓缓说道：“如今我军已占领乌鲁木齐，气势正盛，对方定会借外力兴兵自保，很有可能就是这个罗卜藏丹津。”只见他清瘦的指节落在了地图上的青海上，“倘若我们不顾一切往准噶尔去，对方熟悉当地形势占优，而背后又会有同盟，不知我们将会被围杀在哪个盆地中。”简单的几句话，倒是将当前局势分析得清楚，还考虑到周围一切可能的盟军策略，这实在是胤禛所不够熟悉没有想到的。可想而知，胤祥与先皇出巡十多年，一次就是一季，他踏过多少风沙草原、高山盆地，而胤禛喜静，在出巡时对周围的自然景观兴趣不大，也便少了观察。纸上谈兵实在虚妄，胤禛心中感到惭愧，惭愧里又生出对弟的无限欣赏。隆科多也被说得略微语噎，只是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建议被人推翻，于是反对：“我军数量庞大，全用上，指不定谁会输。”胤祥的眉眼终于微微划过对方，那眼神好像实在不想与对方再争论下去，感觉对方听不懂话，隆科多也是个聪明人，可被这眼神一扫感到受到一种难捱的智力轻蔑，又想发作，只见胤祥已经老早回过头，不再看他，而是看向皇帝，低低出言，“望皇上令我军先行整肃重编，先帝用兵八载，兵丁甚属辛苦，从前虽将老弱者撤回，今又历一二年矣。夫兵不务多，惟在精尔，须将实堪效力者，存留足用。现今各处兵丁，不拘满洲蒙古汉人，择其精炼者，存留军营。其年老残废者，于今年青草之时，令其各回本处便是。”胤祥见过大漠孤烟的荒凉，也看过青绿万里的广阔草原，他见过寒光照铁衣，也遇过路上多饿殍，于是他比在场的两位都更清楚，弱者在战场上已经数不得数，只是纯粹的牺牲品，而他们心中也许还在等杨柳依依回归日，所以如今他有接触这决定的权力，不仅是为战力，也愿为那边疆普通百姓说上几句。胤禛看着对方认真从容，清俊的面容下让人看不出心中有多大的天下，只是心生感动，方才的军事思路让他叹服，如今这两相成全的期望则让胤禛更仰之弥高，为何弟的心里可以容纳这么多人与事，认真里又是那么一颗可爱的心。

胤禛凝着看了胤祥好久，胤祥的话都停了，他还是舍不得松开地看着对方，只觉怎么样也看不腻。虽然皇帝还没说出意见，但这样的欣赏眼神已经让一旁的隆科多知道结果，自觉不想再在这里接着议论，不禁出声，抓回皇帝注意，也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皇上，怡亲王所言的确合理，臣方才尚未顾及边边角角，只从大局观事而已。怡亲王倒是心思细腻，想了不少与大局无碍的事。”胤禛也听得出来这隆科多实为一边给自己找借口，一边正酸上胤祥一二，心中生出一些不耐烦，装作听不懂地回对方道：“的确，王弟果然心思细腻，不仅考虑大局，对民生百姓也总能有所关照。既然舅舅也同意王弟想法，那朕便传旨照怡亲王说的办，先整肃重编，继而观对方下招如何出，我们再做举动。”隆科多心中只道自己可没说半个同意，但无奈皇帝已经传了旨，木已成舟，便收回了方才的傲气，向皇帝鞠了一躬，便请安离开了养心殿。

隆科多一走，胤禛回头看胤祥，对方已经坐在了椅上，闭目养神。胤禛轻轻靠了过去，还未离近，胤祥已经睁眼，轻声说道：“兄长有何事？”本想再度偷袭的胤禛无奈，在对方膝前蹲下，抬头看着对方，充满喜爱地说“只是觉得我的王弟真是见多识广，既英俊好看，又智慧多才，还性情真挚，感到我真是有福。”胤祥轻笑反问，“真龙天子还需因我有福？”胤禛将自己的脸放到对方腿上，侧着头，闭起眼睛，认真说道：“是，什么也不如弟吉祥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