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207章 清溪书屋

出了营房，向西就是畅春园北端，两人一起通过西北门走进畅春园。日头炎热，胤祥离开允禄所在营房时顺手取了一把伞，如今恰好能帮着遮挡好些时候。

如今畅春园中夏荫正盛，胤禛便将伞收了，搂着胤祥往南走。畅春园还算相对简朴，放眼望去大多为小式卷棚瓦顶建筑，不施彩绘，周围则是假山林立，间或许多明代遗留的古树、古藤，以及后来所植的不少花树。园墙为虎皮石砌筑，堆山为土阜平冈，并无许多珍贵湖石。园林之间，最宝贵的还是许多小湖，湖上如今已是布满各色的荷，引西面玉泉山水，流动得很是鲜活，令这荷并不沉寂，而能上下浮沉得甚是漂亮。让这烈日炎炎下，别带上一番生机意味。如此在胤禛看来倒是有些微可取之处，是先皇所选的难得好住的地方。

突地，胤祥揪了揪胤禛袖子，指向一旁观澜榭那边林荫下有只麋鹿正在湖边饮水：“哥哥，你看，那只鹿多像你上次扮作米芾时所画的我？”胤禛看着胤祥眼睛亮亮的，真如一头小鹿一般，甚是可爱，轻轻应到：“是啊，很像你，好看，喜欢乱蹦。”一边沿着胤祥的头发向下捋捋，仿佛正是在摸一头小鹿的骢毛。胤祥很开心，拉着胤禛就往那边走，穿过一座留有单门洞的假山，走在湖上的一条青石板小桥上，往轩边去。胤禛无法，将胤祥牵得紧紧的，一面叮嘱道：“慢点。别又掉进去。”胤祥突地回头：“又是在哥哥梦中掉落的么？”胤禛牵紧了胤祥，让两人离得很近，勾了勾胤祥鼻子：“王子这样的记忆力，是怎么记住一千五百颗的？”胤祥看了看湖泊，盯个入神，过了一会儿，果真是想起来了。

那时还很小，与兄弟们一起来先皇居所请早安，就是在这个桥上，自己和允禵打闹着，最后一起掉进了水里。只记得当时有些慌，身上衣服又重，很不好游，即使旁边有下人已经下来救自己两个，胤禛还是喊了自己一声，就冲了下来，将自己抱回岸上，而允禵则被下人慢了一步救了。虽然没呛水，胤祥记得，自己还小，下意识就是抱着胤禛大哭，所以后来，自己和胤禛便没再去请安，胤禛抱自己回了西花园。然而据说，没人管的允禵还是去了，找到皇上大哭，倒是得到了不少安慰，让胤祥还有点羡慕。胤祥一想起来就有点羞愧，只觉现在好像是在走当初没有走完的路，是在弥补当初没有请完的安，所以忘记了方才所想的小鹿，拉着胤禛就穿过观澜榭，向畅春园东北角的清溪书屋去。

穿过观澜榭，沿着小石径走上一小段，就到了太朴轩，两人在太朴轩前稍站，向北而过溪便是清溪书屋，向前望去，再东面是小东门。胤禛回头问胤祥：“要进去看看么？”胤祥抬眼看了看，只见清溪书屋丝毫未变，前面一条溪水蜿蜒而过，溪中有鱼，溪上烟柳垂条轻拂，想来其中应能住得自在。但，于此地去世的先皇，自在与否，是自己已然不知的了。胤祥看向胤禛：“哥哥，清溪书屋里，先皇走得好不好。”胤禛温柔抚了抚胤祥漂亮的眼睑，回应道：“好，我们进去看看。”知道胤祥心里是想进去的，胤禛便不让他犹豫了，牵着就进去了。

清溪书屋五开间两卷，前廊后厦，东西又各有游廊十二间，两人穿过游廊，到达屋后的导和堂。导和堂前正中挂着先皇画像，胤祥看着有点动情，以前沿着游廊走进来便能见到先皇已是坐在此处等着自己几个，如今只能是画像了，想想心里便有点酸。一旁的胤禛知道自己的弟弟容易动情，也不舍得再停留，便说道：“来，以前我们很少有机会走到后面，进去看看？”胤祥向胤禛点点头，顺从地跟着。导和堂后是开阔的院落，映入眼帘的是园中北面的一座竹轩，五楹平顶，皆以翠竹筑成。胤祥看了感到甚是熟悉，心中升起羞意，带着质问眼神看向胤禛，胤禛诚实道：“不是我，我竟未察这还有竹轩。约略先皇乘凉用。”胤祥悻悻地相信，继续打量，只见竹轩后连贯东西的是一座高大的假山，秀岩突兀，四面悬壁，怪岩峭立，峰下有蜿蜒石路，山下遍植修竹，想来应是在外面可以眺望到的那座畅春园中最大的假山，如此有座竹屋便不是件怪事。

尽管如此，胤祥还是不想继续打量这座竹轩，于是将眼光转向院西那座大式四角方亭一座，心中有点好奇，便问胤禛：“那又是什么？”胤禛打量了一会儿道：“应是藻思楼，赏景用的，过去看看。”便牵着胤祥登上西边红绿相间的梯子廊，沿着廊往上去，越近看得越清楚，只见这建筑是勾尺厂转角形，登到其上，便见有面朝南三间屋子。如今园中盛夏绿意正盛，窗牖上又净饰绿意，让人心更阴凉。胤祥先一步推开这房门，只见其中很是亮堂，楼外朝西，西向园中风光，因前面还有许多荫蔽，故而亮堂而阴凉，房中布置也很简单，让胤祥很是喜欢，走到西窗看风景，看了看便回头轻轻唤了一句：“禛。”胤禛上前，陪胤祥看着园中风景，站在他身后，双手环过胤祥的腰，轻轻吻上胤祥侧脸：“为何突然这样唤我？”声音微微低了点。胤祥带着一点羞意地，指了指对面丛林中的小鹿，说道：“我忘记看他了。”胤禛还是追问，吻已滑到胤祥的脖颈：“为何如此唤我？”胤祥一手轻轻抚上胤禛侧脸，貌似有点黯然道：“先皇离开了，鹿还在……”说着，也不知怎的，自己回答不了为何突然唤胤禛名字的意图，便浑浑噩噩地说：“你看，这里可以看到整个院子。你说先皇会在这看过吗……”胤祥的声音开始有点颤抖。胤禛的手轻轻抚上胤祥放在心口的那个牌子：“胤祥，他那时只住在下面的殿里。”胤祥抬眼看向胤禛，眼中含泪，“为什么他不来看看，这里很亮，还可以看到小鹿。”胤禛抬头，将胤祥抱进自己怀里：“因为这太亮了。”

清溪书屋很静，泉声、蝉声缠绵不断，竹声断断续续，偶尔还会从窗外传来一两声鹿鸣。胤祥觉得鹿的声音很特别，总让人觉得在呼唤自己。胤祥准备出门再去找找小鹿，但出门的瞬间，他发现这间藻思楼上的房间里，竟然放满了自己的东西，从儿时开始就有的东西。墙上有许多书画，是自己从儿时练习时就练过的书画，一旁的桌案上，还有自己用过的文房用具，上面都刻着一个字“祥”，怎么会不是自己的呢。再往里走，那架子上放着自己儿时到民间买来的一些玩意儿，甚至架下还有自己骑过的小木马。再转向最东面的那张榻，不正是自己儿时睡的榻吗，一时连胤祥自己都恍惚了，就像突然回到儿时光阴里。胤祥抬眼看向胤禛：“怎么回事？”胤禛温柔道：“床上还有只小鹿。”胤祥走近一看，果然，是那只，曾经自己弄丢了不知去向的，先皇送的一只布偶鹿。当时先皇就指着园中的小鹿说，儿子里，自己最像这具有灵性的鹿，后来便令造办处做了一只，送了自己这样的布偶，让自己开心了好久。后来，大概便是那次被关了禁闭后，鹿便不见了。胤祥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胤祥跪到那榻前，拿起小鹿，回头快乐道：“胤禛，是你吧？”胤禛点点头道：“我不邀功，只有鹿和榻是我找的。其他的，先皇收留的。”胤祥又问：“其他人都有一间吗？”胤禛笑道：“傻瓜，有一间已很是不易，怎能谁都有？”胤祥一时又感动又开心，向胤禛追问：“所以，先皇是喜欢我的，对不对？”胤禛走近了胤祥，单膝跪在胤祥身前：“王子，这个很重要么？”胤祥仿佛被提醒，还是低头道：“是，很重要的，禛。”胤禛明白了，将胤祥抱进怀里，一起拿着那个布偶：“嗯，他也爱你。虽然心不多，但不得不说，如果说能爱谁，那是爱你的。”胤祥快乐起来了，胤禛才放下心，他真的不希望，胤祥走进关于先皇的回忆里只剩难过了。哪怕，要分去自己的一点点爱。

但是胤禛还是不够服气，看着胤祥如此快乐的样子，他站到胤祥身后，俯身弯腰抱住胤祥，提醒道：“但是，王子不能忘了我也是……，我还是……”胤祥突地警觉地准备站起身，但恰好又撞在了胤禛身下，于是下一瞬，他被胤禛一下子揪了住，从身后将他压在了那张儿时两人一起睡过榻上，胤禛接着道：“王子，你还记得，为何你在竹屋中被惩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