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190章 避暑议事

回到养心殿，胤禛看到避暑香珠，便问胤祥：“王子，我一个人用不上这么多吧？”胤祥觉得胤禛是明知故问，但看在他背了自己好一会儿，便配合回到：“寿皇殿里许多人挨热，皇上不是总十分体恤么，我便为皇上分忧。”胤禛摸了摸这些香珠，提出其中一盘，拉过胤祥的手，为胤祥戴上：“王子不被热到便好了。”胤祥仔细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珠串，果然是自己标记过的那盘原样的，胤禛真是不用说都知道什么是他自己用过的，于是又从一旁提起另一串，是自己特为胤禛新做的，花卉纹与其他的都不一样，套入胤禛手上，快乐道：“只有一个是特别为皇帝新做的。”胤禛摸了摸上面的花卉，感到熟悉，便带着一点怀疑道：“这不是我给王子做的璎珞上的图样么？”胤禛很是满意的样子，胤祥倒是被提醒地观察起来：“诶，还真是如此。”心中慨叹，打破了早上的抱怨，原来胤禛和自己真是那样心有灵犀呢。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自己和胤禛一起走过许多地方，胤禛喜好佛法，自己喜爱珍品，于是两人到了一个地方总愿意去看看当地的佛寺，其中最喜欢的，就是某些南北朝的佛像雕塑，简洁漂亮，让两人达成喜好共识。所以，胤祥选的纹样恰恰就是胤禛画匣中收好的曾经摹画过的佛雕璎珞上的，原来胤禛也是从那选的。被胤禛一提醒，胤祥也才反应过来，自己与胤禛已是相处很久很久了，有那么多共同的独特记忆，是共同珍藏不可分割的。如此想着，胤祥点着头，幸福地看向胤禛。

这日，皇帝派人送了六十一盘避暑香珠到寿皇殿，长日坚守在此的王公大臣都得到一串，心果跟着阴凉。只有允祉、允禩与允禵，将这香珠塞进了衣服里，以为如此便不与人同收受皇帝的恩赏，然而这香珠放在胸前更是凉爽了，酷暑高照，他们终于也舍不得再拿出，暗自受用。再不避避暑，真不知哪天要热死在这寿皇殿，他们都心中深怀怨念，闷而不发，只能每日回府时，黑一张脸给府里人看。然而，允禩连这也不能做到，因为他的福晋郭络罗氏比他的脸还黑，见允禩这些日越来越黑，心生更多厌烦，自己也在寿皇殿前遭了些罪，便早早吃了饭就回了房，与允禩许多日已是不再见。诚亲王则每日回府摆谱，摆完了，第二日又无奈但又有力气地再次面临酷暑。允禵近来则都住在寿皇殿，没人能被摆谱，下人亦是寥寥，只能看着寿皇殿里的列祖列宗排位与母亲的棺椁，在无人的夜晚，暗自心凉，凉下就再等待第二日的热。

初八日，胤禛又收到了山西巡抚诺岷的折子，奏报知府裘章等首告苏克济勒索财物事，才要打开，苏培盛便进了暖阁来通传，理藩院尚书廉亲王与郎中恒德前来奏事。胤禛抬头，说道：“廉亲王不是近日负责寿皇殿事，还得空来此了。”一旁的胤祥笑了笑：“也许廉亲王是一边在寿皇殿看着，一面批改各种折子。”胤祥帮胤禛说出了他能猜到的允禩的借口，让胤禛仿佛明白了什么，仍然带着怀疑的心道：“同部一人来便好了，命廉亲王进来。”苏培盛走到殿外，传了皇上的吩咐。廉亲王确实是想带着恒德为自己分担下压力，然而胤禛到底还是不让人如意。今日恒德来寿皇殿递给廉亲王一个折子，说是已议定好，还要向皇上面奏。放在以前允禩也不想接这见胤禛的活，但这两日实在在寿皇殿热得厉害，能溜一会儿也好，便以此为借口，草草阅览了个大概，记背了几条对策，便带着折子和恒德来了养心殿。现在又要独自去面对胤禛，允禩心里还是有些慌。

进了东暖阁，允禩见胤禛并未设帘，正低头看着折子，另一边坐着胤祥，见了自己，又虚伪地露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微笑。允禩安分地向皇帝行礼，向胤禛递上理藩院的新折。胤禛仿佛没有听到允禩来了，也没打算接过折子，仿佛已经知道是为了什么，还是管自己看着折子。允禩在两人面前跪了一小会儿，胤禛终于抬头，淡淡开口，却也并未看向允禩，而是看向身边的胤祥：“原巡抚苏克济在任时之潞安府知府裘章，及辖县知州王守色等员联名用印呈文诺岷，首告伊等各府州县历年亏空积欠，盖前任巡抚苏克济勒索所致。”胤祥好像有点知道胤禛的意思，便回问：“听说领侍卫内大臣公额伦岱等人将要去协同办理？”胤禛点点头，这才看向允禩，淡淡问道：“廉亲王亦听闻否？”允禩一时不知怎么回，他开始思索，这额伦岱与自己交往密切，当初举荐自己作太子时已是暴露立场，如今朝中自己的人已是逐渐被胤禛清扫，自己如若说听闻了，那便是明确他的行为与自己有关。额伦岱生性放肆，自己纵容过不少时候，此番去山西若包庇这些被查的官员，自己也定更被安上罪名。一番腹中分析，允禩决定说不知道，然而才要开口，只听胤禛已是理解道：“额伦岱与廉亲王关系甚笃，然而廉亲王近常在寿皇殿，也恐怕难以知情了。”

虽然不相信胤禛有什么好心，但一个站在悬崖上的人，见到梯子当然还是想下，允禩的思考终于还是被胤禛打乱了一些，很快回到：“是，皇上圣明，微臣如今公务甚繁，与朝中大臣少有来往。”胤禛也不过是想看看允禩的反应，暂且警告警告他，不要插手自己查处贪官事，见允禩如此着急撇清关系，便知道自己即位后的打压是有些起效了，至少，自己提醒过的事，允禩便不敢再掺和添麻烦，于是也不再多言，继续淡淡说到，貌似是与胤祥，貌似也向允禩：”诺岷胆小，额伦岱等去协办，怕会让他放不开手脚，还需提醒。”允禩默默听着，胤祥倒是接着问道：“苏克济可是那个徇庇德音、森图的？”胤禛点了点头，便向允禩问道：“廉亲王以为，苏克济应该如何处置才好？”允禩可是一点都没想到胤禛还会征求自己建议，这苏克济不是与允祉很是交好的大贪官么，问自己岂不是让自己揭露得罪人，允禩心中矛盾，但终究与自己的关系不大，还是先保全自己的好，免得之后此人贿赂额伦岱反而被算到自己头上，便恭敬回皇帝：“回皇上，微臣以为，此类贪婪恣意袒护等恶习，务必好好整治，令其一力补偿亏空。”

胤禛沉默，思索了一会儿，再问胤祥：“王也如此以为？”胤祥瞥向胤禛桌上的折子，只见胤禛正讨论的诺岷的折子早已批完，好几行红字，自己隐隐可以看到其上内容，便对着照说，有时认不出，便会有些卡顿：“唯与苏克济讲明，由伊设法补偿耳，如若不成，再将其法办……苏克济若不能赔补，应由为他徇庇之德音、森图替他偿还。”允禩一听，只觉胤祥的见地未免太不公平，这跟胤禛呆久了倒是一般霸道，德音怎么还要负这个责，果然听到皇帝同意：“是，定要提醒诺岷，额伦岱等到后，不得瞻徇畏惧，通力清查。德音不能完，即照朕之交付，有不能完的法则，今日谁能救德音？苏克济亏欠的，便由德音等补偿。”说完，便合上了折子，放在了一边。允禩坚持听完胤禛的话没有走神，也没有逃避，心下更是有点慌张，只觉胤禛很有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意思，明明就是告诫自己，新账旧账，总要有人还清，只要有过关系，那便都要互相担责。自己一度笼络不少人，如今岂不是麻烦。

按照和先皇相处的经验，允禩担心胤禛将要顺带批责与警告自己，心下已是做好准备，未想到，胤禛却仿佛不再提方才事，而是取过允禩已是举得有点低的折子，慢慢打开看了起来。允禩这才反应过来，努力回忆自己来之前记背下的折中内容，向胤禛缓慢说到：“启禀皇上，理藩院奏，郭尔罗斯乏食。臣等议……将邻近扎萨克公巴图旗下仓粮，拨给散赈。”胤禛扫着折中洋洋洒洒的字，只觉又是一折化简为繁的折子，便直接问允禩：“此语殊未妥协，若将此项仓粮拨给，将来伊旗下傥遇灾旱，又将何处米石拨给乎？”允禩突然有些错愕，来之前，他看过折子，觉得郎中已是奏得很是详实，没有好反驳之处，禀完对策按理说应是够了。胤禛一定又在难为自己了。这样想着，于是廉亲王做好了默不作声的御敌准备。胤禛见允禩又是摆出一副密不透风的样子，也不批责他，只继续道：“朕思白都纳，贮存仓粮颇多，可备散赈之用。”允禩一听，心道胤禛果然有自己的计划，才偏要贬损理藩院所奏，为了省事，马上肯定：“皇上圣明。”胤禛更无奈了，自己还未说完允禩便答应得如此之快，这允禩到底能不能将自己的话听进去，真是成问题，于是停下了话，又传了苏培盛，命郎中恒德也进来。恒德果然没走，跪在殿前等着，一听皇帝又传自己，心道果然廉亲王虽然表面和善，还是不够晓事，自己不走就对了，快速进了殿，安跪到廉亲王身旁，向在上坐着的皇上与怡亲王行礼后，再向跪在前面的廉亲王行了礼，便安安静静地等皇上吩咐。

见理藩院郎中恒德跪定，胤禛才接着说道：“但止给与米粮糊口，并无产业营生，亦非久远之计。从前给产业买牲饩之事，俱将富户派出，以致苟且塞责。所给之物，浮报数倍。蒙古并不得实惠。”胤祥看向胤禛，心想胤禛当初一起出巡没有去游猎，原来就是在看当地各部生计了，不然怎会如此自信与熟悉。胤禛从不对事直接下定论，不是亲眼所见，实地探访过，决不会一下便胸有成竹地讨论起来。这样的事，当初和自己一起快活地游猎的允禩怎能知道呢。如此一比较，胤祥又感慨起幸好是胤禛得了皇位，眼中的崇敬更是肆无忌惮。胤禛仿佛感受到胤祥的目光，看回胤祥，旁若无人，仗着下面两人都牢牢趴在地上，自己两人四目相对地，看了一会儿，胤禛更像是从胤祥那收获力量地想着对策，接着论道：“夫科尔沁一旗、与别部落蒙古不同，太祖高皇帝时，首先臣服。且为朕皇曾祖妣孝庄文皇后，皇祖妣孝惠章皇后之母家，世为国戚，恪恭巽顺，历今百有余年。今闻伊属下之人乏食，朕心轸恻，著即动用正项钱粮三万两往赈，再派出大臣一员、司官一员、往郭尔罗斯旗下，将实在穷苦，并无牲饩之人，查明数目，按其户口，给与乳牛羊只务令宽裕足用。”果然，胤禛在片刻间，便能初步想出些计划来，既考虑到历来关系，又念及实际情况，实在妥帖，胤祥听着也才隐隐回想起，当初在蒙古那边，是听说过有些过得穷苦的旗下百姓，难有牲畜为生，甚是艰难的事。胤禛不说起，当时心里还很同情的自己，回了京便抛之脑后了，胤祥也是没想到胤禛记了这么久。果然，胤禛从来都是不动声色地以自己的方式做着自己能做的善事，不多生慈悲心，而多行慈悲事，一旦见过，便藏在心中，不再忘却，屡屡比对，反复思索宏观，仿佛多变，实则不变，于是反而总让人误会颇深。胤禛不如自己虚伪和命好，胤祥常常如此感慨，也为此爱他惜他甚深。然而跪在其下的允禩只觉胤禛实在事多，连这事都要纠结地说个半天，心里已经厌烦了，想着一旁多了个恒德，自己的心可以放下了些，准备随便听听。

胤禛不是自负的人，他想出此策，也以为是一时之思，便再向允禩吩咐道：“尔衙门会同总理事务王大臣，速议具奏。”允禩立马接下旨意，准备离开。然而一旁的胤祥总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过类似内容的折子，也许是商议过的，正回忆着，只听郎中恒德弱弱发声：“回皇上，前些日，理藩院与总理王大臣已有初议，一度谈及白都纳仓，臣记得议得是发米二万石，按口给粮。”胤禛听了点点头，懒得再说允禩，倒是好奇地转向胤祥，胤祥想着，突然露出恍然的表情，开口回应到：“对，微臣也想起来了。户部可发银三万两采买牲畜，其时初计遣都统伯四格等、驰驿前往赈给。”胤祥凭着记忆慢慢想起，证明着自己确实有印象，说得算流畅，但也后知后觉那“微臣”之名有些陌生得虚伪好笑。胤禛听到胤祥口中的自称已是难掩嘴角的笑，看着胤祥笑得快乐，听到胤祥还能具体说出对策，更是满意点点头。胤祥一脸骄傲，心中侥幸，还好没忘记，只听胤禛已是说道：“廉亲王忙碌得是没法记各部事了，如若做不成，下次便令郎中来便好。”声音很淡然，但也很直接，让一直准备不动声色的允禩心中终于还是没忍住慌张，向胤禛磕了几个头认错：“微臣知错，皇上恕罪，微臣此后定多留心记忆。”胤禛并不理他，只是看向恒德问了一句：“方才说的都听清了？”恒德难得能见一次皇帝，更是难得听皇上对自己说话，激动万分，自己素来帮廉亲王顶着事，听清还是做得到的，马上小心回：“听清了。”胤禛便道：“好，那便去传内阁拟旨，做的好以后便办理理藩院侍郎事。”恒德感激涕零，连忙应下。胤禛不爱听那么多感恩的话，更是不想再看允禩苦着的黑脸，便让他们二人都下去了。

才出养心殿，廉亲王回头傲慢道：“为何那话未在折上写？”恒德小心谨慎回：“回王爷，这是前些日您与吏部尚书等王大臣商议罢初拟的啊。”允禩心中愤愤，不想再露拙，也不想失了体面责备人，便随口说到：“皇上器重你，你便好好办罢。”说完就快步向玄武门去了。

两人走了，胤祥便被胤禛抱回腿上，胤禛慢慢吻着胤祥的脖颈，呼吸着胤祥脖颈上散发出的较身上他处更浓郁但清新的体味，仿佛是一种休养。胤祥被吻得低头：“哥哥干什么？”胤禛埋头在胤祥颈上一本正经，而带着特别情分地回：“王子难得头脑清醒，不得给点奖励么？”胤祥被胤禛的气息挠得痒得躲闪，不禁笑道：“不用了。”胤禛握住了胤祥的腰，将胤祥固定在了自己身前，不同意胤祥扑腾走，坚持道：“要的。”然后一边想着商议道：“王子，山西事多，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了，我们说好要去五台山的。”胤祥自然同意，感到已是看了诺岷的折子好一段时间，还不知道这么蠢得好玩的巡抚究竟长什么样子，想来去了一定有趣，便点头应下：“等太后事罢。”胤禛轻轻一吻胤祥眼角，当作盖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