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149章 端阳赐粽（下）

也没躺多久，苏培盛便来请皇帝和怡亲王用膳。胤禛回后殿前叮嘱过，晚膳备好就来叫自己，一整天了，想起自己两人自一点早膳后还没吃过别的，胤禛心里感到又好笑又好气。看胤祥躺得安详，静静地睡着，胤禛一时舍不得打扰地看了一会儿，见对方眼皮抖了抖，才小心唤到：“胤祥。”胤祥慢慢睁开眼睛，看向声音的方向，胤禛温柔问道：“王子还能起来用膳吗？”胤祥的眼慢慢清晰起来，轻笑：“能，兄长抱我去。”胤禛笑着将胤祥抱起，慢慢往次间走。

桌边的香炉正燃着菖蒲根茎做的香料，闻得人清爽，胤祥也更清醒了些。今日晚膳是有些不同，摆上了一套紫金釉质的碗盘，上绘五毒纹样。其中不仅盛有各式粽子，还有满族旧俗常吃的椴木饽饽，椴木叶里包着粘高粱米与小豆泥，被蒸得带上了椴木香气，让饿了一天的两人都很有兴趣，于是配着旁边的小菜，先行吃了起来。接着胤祥又扫到旁边小盘子上放着的雪白色的饼，一眼就认出来应是东四牌楼北瑞芳斋那订来的五毒饼，外面是火烙成的翻毛酥皮，雪白饼面上盖着五毒图形与纹路。胤祥拿过一个尝起来，胤禛忍不住开口问道：“王子不吃粽子吗？”胤祥不着急地谦让：“哥哥先吃。”胤禛又看着那一盘粽子道：“王子想吃哪个？我留给你。”胤祥回：“哥哥可知道有什么的？”胤禛翻看着粽子上的小牌子：“沙枣果子、澄沙、□□、蜂蜜核桃、松仁栗子、黑葡萄红枣……”胤祥投眼看过去，一个个三角锥形的粽子上系着马莲草，长得都算可爱，只是其中有两个怪异得突出，便说道：“那几个有点丑的可能更好吃点，留给我吧。”胤禛有些得意：“我看这丑的是挺不错，王子好眼力。”说完就将那两个拎了出来放到胤祥的盘里。胤祥吃完了饼，随手拿起一个，翻看了下上面的小牌子，只见上面刻着漂亮的行书“雍雍怡怡”，胤祥顿时咳嗽了起来，好像被呛住了，胤禛连忙帮着轻拍胤祥后背，片刻后，胤祥停了咳，笑个不停：“哥哥，这是什么味道？这牌子上的字和你的也太像了吧，你也不装一装。”胤禛骄傲道：“我为什么要装，你别小瞧这两个粽子，是我昨夜偷偷起床去给你包的。”胤祥一听，回忆了起来，难怪后半夜有那么一会儿摸了摸，感到身边没有人，还以为胤禛起夜，原来是去下这种功夫了，想明白怎么回事就笑得更开心了。胤禛从容介绍道：“这里面放了海棠莲子，很清雅。”胤祥方才还以为是自己闻错了，未想到真是这样，尝了几口，绛雪轩的风景已浮上心头，心里不禁微微一颤，胤祥只好装作毫不知情地点评到：“嗯，哥哥做的很好。”转手递给胤禛剩下的一半，第二个粽子的形状也让人一言难尽，但更让胤祥不安的是，一拿到手上就闻到一股茉莉花的清香，掀开小牌子，其上温柔地刻着：“日月交辉。”解开线时，花香已散了出来，秦淮河上的景象跟着历历在目，胤禛好奇胤祥的反应，一脸期待地看着，胤祥脸有些发红，还是笑着说道：“茉莉绿豆沙，对不对？”胤禛点点头，胤祥就将粽子递了过去：“这个兄长先吃。”胤禛欣然接过，只听胤祥温柔真诚地说：“谢谢哥哥。”胤禛摸了摸胤祥脑袋，心里很满意。

用罢晚膳，胤禛从桌边拿过一个小锦盒，递给了胤祥：“王子怎么能把自己的香囊忘了呢？”胤祥仿佛刚记起来，自己在造办处安排工匠们制作香囊，做好的那些分下去后，王府的那份直接派人送去了，还给胤禛特制了两个，确实没给自己留，胤禛不提醒，自己也没当回事。胤祥快乐接过盒子，里面是一对漂亮的白玉镂雕荷包式香囊，味道也让人很熟悉，应该就是自己在胤禛香囊里放的菖蒲、藿香、佩兰、苍术、白芷之类的，把玩起来，很是喜欢。赏看完，胤祥提起一个就往胤禛腰间带子上挂：“皇上是准备分一个给自己吧，很会做买卖嘛。”胤禛欣然接受胤祥的点破：“多谢怡亲王馈赠才是。”也主动拿起另一个往胤祥身上戴：“夏日快到了，常带着，这几样东西驱虫养气是好的。”胤祥赞同点着头，看着胤禛仔细的样子。胤禛低头为胤祥戴好，抬眼时正巧撞上对方漂亮的眼光，不禁又轻轻一吻。

然而，胤禛突然被往外推了推，胤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我们不是说今日去给几个儿子赐粽吗？”胤禛闻言，淡淡地恍然大悟：“那怎么办？”胤祥当即对外唤到：“苏培盛。”苏公公立马进到了次间：“皇上，王爷，奴才在。”胤祥问道：“你去乾清宫南书房看看，皇子世子们还在不在？在的话，让他们等一下。”苏培盛闻令很快退了出去。胤禛嘴角翘起，调侃道：“王子真有心。”胤祥回敬：“皇帝没有心。”两人又面面相觑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约略一刻钟，苏公公回来了：“皇上、王爷，几位皇子世子还在，今日端阳，他们正玩射粽呢。奴才传了话，他们都还在那等着。”胤祥给了胤禛一个眼色，胤禛只好点了点头，向苏培盛吩咐道：“带上赐给皇子世子的粽子，不必开道，随朕与怡亲王去南书房。”苏培盛连忙应下，看着怡亲王已拉上皇帝往外走，皇上则拖着怡亲王叮嘱道：“王子走慢点。”

三两下，两人就走到了乾清宫。果然几个皇子和世子都还在，此刻都端正地坐在书房里读书。胤祥走到南书房后门口一看，无声一笑，对着皇帝低声道：“皇上把弘暾他们招进来可是把他们教会装模作样了。”胤禛回以一笑，跟着往里看，坐在最前面，也显得最高的还是弘时和弘昌，两人虽是一副看书样子，但丝毫不让人以为能看进去什么，背影昏昏沉沉。坐在两人身后那排的则是弘历与弘昼，弘历坐得端正，口中貌似在读背，而弘昼则将自己的脸埋在书里，不知正在看什么。正看着，坐在几人后面的弘暾、弘晈、弘昑已是转过头来，三人都露出兴奋的表情看向胤祥，已经坐不住了。然后仿佛是想起什么，三人突然离开了座位，跟着惊动了前面几位，大家都知道皇帝到了，立马起身到胤禛与胤祥面前行礼：”叩见皇上，怡亲王。”胤祥心道，真是难得，在这里蹭了个怡亲王。弘暾几个从小就叫他父亲，胤禛登基后，旁边有人提醒也被自己否了，进了宫，这几个倒是学会了。胤禛免了大家的礼，温柔关心弘昌：“弘昌带着几个兄弟在这学得可好？”弘昌躬身恭敬回道：“回皇上，一切都好。”胤禛点点头，又转向弘暾几个：“弘暾、弘晈、弘昑在这里读书可习惯？”几个孩子听了，一脸纠结疲倦地看向胤祥，胤祥心领神会，补充道：“暾儿几个什么时辰进的宫？”弘暾有些难过地回答：”回父亲，寅时。”胤祥想了想：“哦，今日要上朝。”弘昑听了立马接道：“父亲，平时也是如此。”胤祥笑得更开心了些，又转向弘晈：“晈儿也一样？”弘晈也一脸委屈回：“是，父亲。”见父亲和皇上都在笑，弘晈也就大胆说了实话：“总睡不太醒，晨间背书也背不太进去。”胤祥被这话逗乐，摸上弘晈的头：“你们兄弟几个就是被我惯坏了，看看弘历，从来都是如此认真，晨间夜里都能背通。”弘历一听心中欢喜，站得更直了，感到怡亲王素来有眼光，就是能看出自己在兄弟中的不凡，面上谦虚回：“几位兄弟也都很勉励。”胤祥笑而不语，看向弘暾几个一脸郁郁。他们正在心中暗自顶撞，父亲今日怎么还要装着羡慕皇上有勤勉的弘历，明明是父亲自己说的，我们兄弟几个没有皇位继承，在家安分读书游心六艺即可。正想着，弘暾抬头，看父亲笑得很是温柔，心中的疑问又马上化开了，父亲又在开玩笑了，于是默不作声地向父亲使了使眼色，希望胤祥能够读懂自己眼中的渴求。胤祥又转回了正题：“在这读书有好处，端阳皇上要给你们赐粽。”苏公公将带来的两个食盒提了出来，面前的孩子们又一齐叩拜：“恭祝皇上、怡亲王端午安康。”弘时与弘昌替弟弟们接过了盒子，胤祥便叫大家起了身。

顶不住弘暾等灼灼的目光，自己的孩子自己懂，胤祥侧脸看向胤禛：“皇上，我的几个小儿子跟我像，体弱，依臣看，不如三五天进一次宫？”胤禛看胤祥表情真诚，确实没其他意思，三五天能见一次也是好的，进宫读书确实遭罪了些，点了点头回：“好，那几个尚且年幼的，五日进一次宫，与弘历他们交流交流便好。”弘暾三人开心得不行，连忙谢恩，身后的弘昌满脸憋屈，欲言又止，胤祥看了弘昌一眼，弘昌脸上的表情才调得又自然了些，胤祥淡淡说道：“弘昌年长，为兄应多做表率，弘时如今还坚持陪弘历他们读书，你是应该每日都来一起学学。”弘昌心中憋闷，但看着父亲一脸用心良苦教导自己的样子，旁边的皇上也满面赞同，自然不敢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只好恭敬应下。弘时感到自己被怡亲王顺带夸了，还有点开心。至于旁边一直安分着的弘昼，看着怡亲王，又看了看弘昌，正分心纳罕，为何弘昌长得如此不像王父。正想着，皇帝突然叫了自己名字：“弘昼，东张西望些什么，片刻都不能安心，如何读书。”弘昼小心说着知错，这才收回目光，心下还是疑惑，皇上明明在看怡亲王，怎么还能注意到自己。

呆了一会儿，想着自己二人在此，孩子们也不能自在吃粽子，胤禛回头问：“王弟，我们先走？”胤祥正和几个孩子闲聊，听了胤禛的话，明白他的意思，摸了摸几个儿子的头，看了几位皇子一眼，又转回弘暾几个身上，说道：“那你们好好吃粽子，吃完回去休息罢。”弘暾几个早已习惯胤祥常不在家住的事实，也就乖乖应下。只有一旁的弘昌，实在无知，疑惑道：“父亲今日不一起回？”胤祥回头，投去淡淡眼光，才要开口，胤禛倒是解释了：“你父亲今日不小心跌撞，还需在宫里养养。”胤祥看回胤禛，一脸无奈，对面的弘昌倒是消停地思索起来，然后关心道：“父亲无碍吧？”胤祥回道：“无妨，只是需要修养，宫中太医让我在这多休息几日。”弘暾几个听了也是纷纷担心地看向胤祥，暗暗打量了一遍，最后也并未看出伤来，只觉父亲真是坚强，如今还一脸无碍的样子，一定是怕自己几个担心，心中涌出更多对胤祥的关心、仰慕与爱来。胤祥最后交代了几句，便叫胤禛一起出了南书房。

出了南书房，不知附近哪传来几声隐约的蛙鸣，回头一看，昏暗的宫城里，只有身后的南书房孤寂地通亮，胤祥感慨道：“兄长与我儿时也是如此寒来暑往。”胤禛搂上胤祥：“朕的怡亲王是在叹息白驹过隙？”胤祥故作关怀：“担心天要热了，弘历他们读书辛苦。”胤禛跟着一笑：“王子还在笑话我。”胤祥也不回，由胤禛牵着，一起散步回宫。又走了几步，两人无声，只是携手，夜色深深，蛙鸣阵阵，凉风习习，胤禛轻轻道：“多谢王子，陪我半生。”胤祥听了，回头看向胤禛，见对方目光莹莹，莞尔回：“无妨。喜且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