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清] 第119章 南四湖行

接下来一直到江苏，两人未再下船，只感陆上风光并不比在船上所见的好。过济宁后，运河沿着南四湖的边界向南延伸，船一路穿梭在山水间，行于湖上，仿佛置身沧海，两人彼此结伴，自生江海寄余生的感受，清净悠闲从容。偶尔，船也会停留在一二驿站，或略过几个村庄，好像逐渐远离俗世，好在每日都有快船来递送折子，带来外界之事，让人心生结庐在人境的雅兴，更觉轻松。就这样，两人在这艘低调而华贵的艇上，晨起饮茶对诗弈棋抚琴，午间随着四月暖风，于湖光山色中处理政事，晚上则卧看牵牛织女星，时而情之所至，则不分时间地点彼此享用，恍如相伴修行千百年的道友，将会恒久地漂泊下去，缥缈人世外，亦知天下事，不知参与商，但闻风和月。

远离市井自然惬意，但两人也非眷恋绝对清净之人。有了彼此，他们反而不能在清净之地停留太久，只因更爱在喧嚣中感受对方之于自己的独一无二，或者，对胤祥来说，他耐不住绝对的清寂，比起遗世而独立，他更爱繁华里的自处。而胤禛务实，别说他是皇帝，就算不是，他也不愿做一凡人，所以容不得自己始终清闲。所以两人并不沉迷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几日南四湖之行，他们已将室外闲情体验得相当充分。第一日，船航行在南阳湖畔，南阳湖浩淼，但零星散布七八十个小岛屿，水质肥沃，飞鸟成群，鱼虾清晰漫游湖中，穿行之间，往往可见一些渔民乘小艇打渔、赶鸭，或采种些植物。胤禛与胤祥也不禁叫苏培盛准备鱼竿，在湖塘边垂钓过一些时候。最有趣的，莫过于有次路遇一渔家婚礼，几十条红船首尾相连，如长龙浮游水上，渔民们系着端鼓，边唱边舞地送着新娘。那曲调粗犷豪放而有情有味，响遍湖泊，惹得胤祥一度来了兴致，主动向对面的渔民们敬起酒来，胤禛也端不住，被自己的王子带着随农家乐曲在自己华丽的船上，边舞边饮，一直沉醉到黄昏时分，农家早已消失，两人这才意识过来，天地间又只有自己与夜归的水鸟。带着酒意，两人在落日的余晖中缠绵起来，再度渡过缱绻一夜，次日醒来才知船已行至独山湖，胤禛低头调侃胤祥：“朕总觉得弟弟又嫁了我一次。”胤祥被迫回击，轻轻在胤禛胸口一推反驳道：“是兄长又嫁了一次怡亲王。”胤禛快乐称是，非逼得胤祥再临幸临幸自己，便在榻上又漂过了此湖一小半。

待两人再出船舱，观外面的景观，已是驶过独山湖大半。这片湖区比之前的还要辽阔许多，但却更清秀，大概因为岸边有绵延的蒙沂山脉，倒入湖里衬着。不知是胤禛有心记得，还是恰巧，那天，日色独美，胤禛牵着胤祥出了船舱，一出舱，恰见船正驶入一望无际的碧绿荷塘中，其间隐约点缀着一些青涩含苞的红荷，周围还有百里芦荡，鸥鹭翻飞其间。胤禛将胤祥安置在一软垫里，胤祥也顺应地仰坐着，尽情置身于荷塘中，正闭眼嗅着一丝丝清凉的滋味，耳畔响起了沉静的古琴音。胤禛精于古琴，他的古琴之声一向沉而有力，然而今日大概是为了应景，弹的是当年陆龟蒙与皮日休泛舟松江所谱的“醉渔唱晚”，这琴声好似能破开荷塘芦荡，缓缓向前，悠扬而温柔，尽显笑傲烟雨的潇洒。胤祥沉醉其中，待睁开眼看胤禛，才发觉胤禛已在自己身旁放了一把琵琶，胤祥与胤禛相视一笑，顺手拿过那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快意地对胤禛吟道：“明月太虚同一照，浮家泛宅忌昏晓，醉眼冷看朝市闹，烟波老，谁能惹得闲烦恼。”吟罢，琵琶声起，与那古琴声和着，既有破浪前行的杀伐英气，也偶尔在轻拢慢捻间与古琴的反撮低音配合得缠绵跌宕，其间情到深时，二人便停下饮酒对唱一二，情到浓时则紧紧相贴，将琴声纠缠到极致。直到明月升起，荷光山色都藏入夜中，两人才真正收手，静静相倚坐着，看月下湖景，待船走出了这片荷塘，才舍得回到船里沐浴睡去。这一日有些疲惫，睡在荷叶清香中，两人都随波沉浮得安稳入眠。

第三日，两人的船驶入昭阳湖，这日湖上烟雨蒙蒙，胤禛本不想让胤祥出船去，但胤祥开心总算离沛县不远了，而到了江苏便能再下船感受些喧闹滋味，所以在船里待不住了。在船已穿过湖面一半左右时，胤祥便撑着青伞登出船舱，胤禛紧跟着跑了出去，直跑到伞下，然后接过伞往胤祥那边倾了倾，搂着胤祥陪他看朦胧湖景。胤祥轻轻开口：“哥哥可知道这昭阳湖水可是古沛八景之一。”胤禛说道：“是有听说过，只是不知这湖水与前两日所见有何区别，王子能否指点一二。”胤祥回眸浅浅一笑道：“元朝于钦《山川志》记道，此湖周八十里，北属滕，南属沛，诸山之泉俱汇于此，下流与薛水合，自金沟达于泗水。”回忆罢，看了胤禛一眼，又继续看入湖上朦胧水雾中，解释道：“于是此湖四通八达，仅有大小两湖，岛屿少，而波涛兴，湖风更疾，晴时若江海，雨则如入秘境，有波诡云谲之兴味，哥哥你瞧，现在不就是。“说着，方才有江南温柔水色的烟雨景观，已转换成浓云迷雾，叫两人撞了满怀，在片刻之间，已让胤禛看不清了对面的胤祥。胤禛连忙伸手抓住胤祥抱回怀中，低头认真看向他：“确实迷怔，令我恍然若失，心中不安，只能抱得紧紧的了。”胤祥笑着回抱胤禛，身在迷雾中穿行，看向胤禛眼中说着：“是，兄长，你我应再抱紧一点。”两人便彼此紧拥在烟雨迷雾中，一重重一片片，厮守不变地感受了许久。直到船只驶出了这片雨区，天空复又放晴，远远地，他们已经可以看到青翠的微山，微山下沛县泗亭驿的顶端也隐约可见，让二人知道即将走入微山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