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侠客实地考察报告 第79章 周旋

“天兵仔啊，梅香坞是热闹的所在，你让人都避开我，是要你的帝尊对着空气喝空气吗？”

戏谑的语气，是戮世摩罗。他背着手走进梅香坞，人群在他面前潮水一般退却。他没有给那些客人们眼神，径自挑了个观赏舞台的好位置坐下。

杀生鬼言绕着他转圈，又是倒酒又是添菜。戮世摩罗让他在旁边坐下，亲切地摸了摸他的角。

接着，戮世摩罗望向李霸地的方向：“那个伙计，来给本帝尊介绍一下，这梅香坞有什么好耍的？”

李霸地揣着托盘上前去。杀生鬼言看他的眼神逐渐警惕起来，像院门外拴着的狗。

而李霸地没有心思和杀生鬼言抢地盘，至少目前不需要他这么表现。他只是倾下身来，恭敬应声：“回帝尊，梅香坞店小，最有名的当然是老板娘恋红梅了。这之后，便是……”

戮世摩罗制止了他。

“既然打出了梅香坞的招牌，那恋红梅就是招牌担当。本帝尊要见她一见，你没意见吧？”

“自然没有。帝尊稍等，我去请她。”李霸地朝戮世摩罗行了礼，快步回到内院去。

戮世摩罗这个人，自然也是被龙晓月警告过的：性格机巧多变，行事剑走偏锋，与他交手要万般小心。李霸地在恋红梅房门前转了转，捋了一遍戮世摩罗来时的过程，决定先去找荡神灭。

梅香坞是荡神灭在管，戮世摩罗不可能不清楚。可是来的时候，他只字未提荡神灭，只说先找恋红梅。若不是他昏庸无能只想着玩，就是他在给李霸地下一个不知道目的为何的圈套。不论如何，让荡神灭得知此事，总也有个兜底。

他在荡神灭的房门前叫了两声义父，得到应允后猛地推门闯进去：“阿鼻尊不好了！外面有个绿毛的小子点名要玩你老婆！”

荡神灭在喝茶，他呛了好一会才站起身。

“又是秋声半那个狗贼！”荡神灭角旁的毛都立了起来，“今日吾定将他碎尸万段！”他急冲冲地往屋外走，到门口的时候乍然停住脚步。

“你说他是绿头发？”荡神灭的口气缓和了下来。“对啊！”李霸地比划着，“刘海长这样，这边有个眼罩，胡子没一把还说他自己是魔世帝尊，九界都不够他装的啦！”

“他……”荡神灭的表情有些扭曲，“既然他如此说，你直接寻你娘就是。”李霸地拉着荡神灭袖子晃：“哎呀义父！你什么时候会给诈骗犯开脱了？他连梅香坞是你罩着的都不知道，能是真货吗？走啦走啦，我们去打他一顿！”

荡神灭的步子迈得极不情愿。李霸地左看右看，没看到莺莺燕燕。他想起就连戮世摩罗刚来的时候也没见到她们的身影：“要不义父你先过去，我再去找娘问一问？”

他的胳膊被荡神灭猛地攥紧。

“恋红梅不在此。”荡神灭生硬地拒绝了他，接着施力，拖着李霸地到外院去，“你随我来。”

李霸地隐约有股中计的感觉。他没挣开荡神灭的钳制，脑子里净是对未来混沌的猜测，对秋声半做了什么的疑问也只能咽下。

他被荡神灭拖拽着来到大厅的入口，戮世摩罗正端着杯子，慢条斯理地喝酒。他察觉到动静，缓缓抬起眼睛，金黄色的眼瞳从荡神灭滑到李霸地身上，露出一点微微的笑。

“人到齐了。”戮世摩罗说。

李霸地只觉浑身一冷。

杀生鬼言连忙堆起笑容起身，为荡神灭让开座位。荡神灭大咧咧坐下，再让李霸地坐到戮世摩罗对面。

这位置可算不上好。李霸地所有的反应在戮世摩罗眼前一览无余，而他根本不方便抬头观察戮世摩罗，只好低下头。荡神灭提醒他：“快喊帝尊！”

李霸地一愣神，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参见帝尊！”他毛手毛脚，碰得桌子上的餐具叮咣乱响。杀生鬼言捋起袖子要上前教他规矩，被荡神灭一瞪便缩了回去。

而戮世摩罗，却是笑呵呵的。

“不必多礼，像你最开始那样规矩待客，才是生财之道。”他捏着瓷勺慢慢地搅着碗里的粥，眼神则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李霸地，“看起来，你那个未现身的养母，将你教得很好。”

荡神灭紧皱着眉，抱臂闭目养神。李霸地见荡神灭没有插话的打算，便知道戮世摩罗此行只针对自己。他将双手拘谨地握了起来：“原来帝尊知道恋红梅是我母亲，此种关怀真让我……真让在下诚惶诚恐。在下一向全心全意支持魔世大业，还望帝尊多多提携。”

李霸地深深地行礼。戮世摩罗将胳膊肘放在桌上，沉默，一直沉默到李霸地开始觉得腰部泛酸。

“一个二个都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戮世摩罗终于开口，“本帝尊不是说，不要多礼吗？”

“是啦是啦，帝尊说的话，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杀生鬼言一见有表现的机会，立马窜了出来，“说不要多礼就是字面意思的不要多礼，别让帝尊在这些花里胡哨上浪费时间……”

“天兵仔。”

“什么？”杀生鬼言听出了戮世摩罗语气中的冷峻，一下就泄了气势。

“闭上嘴，上一边待着。”戮世摩罗换了个姿势，坐得端正了些，“别打扰我的兴致。”

杀生鬼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远了。李霸地听见戮世摩罗道一声“坐”，才直起腰坐了下去。他看见戮世摩罗身子前倾，十指交叉抵住下巴，露出一种让他不舒服的笑容：“既然你说全心全意支持魔世，那本帝尊也相信，你的养母与你是一条心。”

李霸地猛点头：“不如说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她和阿鼻尊已经定好，一旦战争结束——”

“这话可不要乱说啊。”戮世摩罗的笑容更明显了，李霸地意识到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和竞日孤鸣有一点类似，“他们的婚约我也有所耳闻。本帝尊是真心实意地送上祝福，希望阿鼻尊的家庭能幸福美满，开枝散叶。”

荡神灭的嘴角撇了一下。

“但是树大必有枯枝。”戮世摩罗的眼睛弯了起来。李霸地终于看出他脸上的神情，那是假笑。

“在开枝散叶的过程中啊，总会出来一些没有眼力见还难缠的人。魔族管这种人叫‘阿肯各’，意思是硬到牙齿都要崩落的骨头。”戮世摩罗松开交错的十指，舀起一勺早就凉透的粥，又浇回碗里，“就好比花间提酒你的叔父，千里迢迢就为送封信来，我讲的没错吧？”

来了！李霸地将视线投向一边，努力假装自己是在回忆：“帝尊说的不错，在下的叔父上个月的确造访过梅香坞。他想引诱在下弃明投暗，但在下绝无二心！”

细长的手指在碗边敲了敲，戮世摩罗的笑容里带了一点玩味。

“弃明投暗，这词用得妙啊。这样讲，你认为你的叔父有隐情吗？”

李霸地开始斟酌词汇了。他不知道戮世摩罗打算将对话引导至什么样的方向，干脆顺着往下说：“叔叔是个实在人，如果可以，我想让他跟我一起在魔世享福呢。但是比较起来，仍然是阿鼻尊可靠。叔父话里话外，都要我去管他的破林子，我才不去受罪。”

“是桃林吗？”戮世摩罗问道。

“是啊。”李霸地不假思索。

“你去过吗？”戮世摩罗加快了语速。

“还没有。”李霸地答道，“他甚至没告诉我在哪种的地。”

“那本帝尊就奇了。”戮世摩罗说，“那一天，你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回来就送给荡神灭一枝桃花。那又是怎样一回事？”

荡神灭扭头看了李霸地一眼。

“帝尊明察呀。”李霸地抓抓头发，“那花是从城外面王庄种的桃林里折的，我还管他们讨过水喝。阿鼻尊知道嘛！”

“有这一家。”荡神灭点头承认，“近日税交得不及时，我正准备去敲打一下他们。”

“阿鼻尊什么都好，就是做事太刚硬。”戮世摩罗拍了拍荡神灭的肩，“税收是修罗国度运转的必要条件，对他们温柔一点啦。”

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呐。李霸地想起恋红梅曾说过，魔世在中原层层盘剥，什么吃饭税婚帖税房间税开业税……哪怕荡神灭挡掉了一部分的税款，剩下的一出一进也仅仅够梅香坞勉强开支。有魔尊罩着的商家都这样了……

戮世摩罗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如此看来，你的叔父只是一名老农而已，无甚滋味。唉，梅香坞也是个无聊的地方，天兵仔，回宫吧。”

杀生鬼言颠颠地跑过来，伸手去搀戮世摩罗。李霸地的脑筋，却在荡神灭欲言又止的神情里飞速转起来了：

戮世摩罗来此明显有目的，而他的目的恐怕不在于左右盘问的所谓“叔父”，而是“叔父”带来的东西。“叔父”一共带来两件物品，信和小册。小册的事，荡神灭无从知晓，那只有信了！

可是他没有直接问信在哪。所有的问题都围绕着“叔父”本身，就好像他在期待自己主动拿出什么东西一样。

不对，是测试！如果真的一心为魔世，那么不管是信还是旁的什么，自己都应该主动呈上去才对！他在测试的是这个！如果让他走了，梅香坞……

“请帝尊留步！”李霸地叫住了正打算往外走的戮世摩罗。

“正因为叔父未曾说起桃林的地点，我才对他起了疑心！”李霸地盯着戮世摩罗漫不经心的眼睛。

事到如今，信的内容已经不足以取信了，得有更劲爆的。

他伸出手，从怀里摸出那本蓝色小册，弯下腰朝戮世摩罗一递。

“此物乃叔父□□随信赠来，在下揣摩许久，终于发现内中奥秘！□□要利用不知情的我保管逆贼之物，事到如今我没必要替他隐瞒。请帝尊过目！”

杀生鬼言劈手夺过蓝色小册，将它捧给戮世摩罗。戮世摩罗展开它对光看了看，嗤笑一声捏着封皮让内页坠在李霸地眼前：“一张破地图，好意思叫奥秘吗？欺君之罪，你知道当受何种惩罚。”

李霸地抬起头来。他无视杀生鬼言叫嚣着的“砍头”，信步上前，指尖点上绘着树丛的地图一角。

“这是军营。”他的手指挪移，却不是沿着大路，而是顺着一条细细的蓝线直指林中空地，“这个，是从军营到军中帐的暗道！”

李霸地的确对图里的各种线段猜了很久。尽管地图上有标注，但对树林的灌溉和管理路线简直是乱七八糟。直到他意识到胜邪封盾的长项：修暗道。魔世入侵为一年前，一年的时间能在梅香坞底下修筑足以行军的暗道，这个组织内部一定有熟悉土木工程的人。既然如此，唯一标注为地底的灌溉系统就很有问题了。

戮世摩罗重新拿起地图。他眯起眼睛，李霸地没能看清此刻背光站立的他是什么表情。

“还算趣味。”戮世摩罗将册子抛给杀生鬼言，“下次本帝尊来，记得打折。”

你这次都没给钱！

不论如何，总算把这俩祖宗送走了。李霸地松下一口气，转身招呼客人重新就坐。他在荡神灭对面脱力地坐下，心想着：

节目单里写的“深入魔世”，真的是用这样的方法……

有瓷器摩擦木头的声音，荡神灭推给他一杯酒。

“不妨事，先饮。”荡神灭说，“小子空话说得多，他若胡闹，荡神灭摆平。”

你最好真有这个本事……李霸地苦笑一声。他拿起酒杯，扑鼻的青梅味道让他猛然想起：恋红梅还不知道在哪！他站起身往后院里冲，却听见荡神灭喊他。

“小花……”荡神灭有些吞吞吐吐的。他纠结了一会，终于叹了口气，摆摆手让李霸地快去。

李霸地不知道荡神灭是什么毛病。他几步跨过院里的花花草草，寻着让他神经紧绷的女性痛呼声逐渐深入。

近了，再近，他看到了——恋红梅被麻绳反手绑着，跪在一名妖艳女人脚下。那女人左眼底下有个红色纹身，她抬眼看见李霸地，便叫道：“来了只小魑鬼，逮起来！”

李霸地在被魔兵按在地上捆绑的时候，总算想起这妖艳女人是谁了。

是街坊男人们最不乐意提的曼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