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昭在屋中片刻,不见黎夏返回,便推门而出,终于看清黎家全貌。三间木屋呈品字立在山顶平坦之处,中间一座较大的房屋门阔且有窗,房屋一侧有一人多高的石垒泥糊的烟道,既作居室,又为灶间。大木屋左右各有一间较小的无窗木屋,这几日子昭便住在东头的木屋当中。每间木屋背侧皆堆满了粗细长短不等的柴禾,显然是为过冬准备的。三间木屋中间的宽阔之处放置一张由扁平石头堆砌而成的石案,石案周围放置四方修削齐整的木墩,显然是跨坐休憩之用。高案跨座,是北方戎狄的家居陈设之法,王畿虽然戎狄奴仆不少,鬼殳也算一个,但子昭不曾见过北鄙戎狄之家,故而只是啧啧称奇。木屋周围并未修建院墙篱笆,北、东、西三面均有密密的树林,形成了天然的围墙,仅南面有一条小路通往山下。
黎夏从中间的大木屋中走出,手中提着准备好的干粮、水囊,臂下夹着厚厚的羊皮大氅,见子昭立在庭中观望,快步走来,将手中物事放在石案之上,对子昭说道:“你的弓刀在我居室之中,随我来取。”
子昭闻言随黎夏向西边木屋走去,来到屋中,见西边木屋远比子昭居住的东边木屋整洁许多,四壁都挂有鹿皮羊毡,门后还挂着一串白色石子扎编而成的长链。屋中陈设也考究一些,两张席榻边各自设有竹案,屋角还有两只木箱,子昭的“玄雀”宝刀和“落日”强弓,以及仅余的三支铜矢都放在其中一只木箱之上。黎夏随手将箱上的弓箭宝刀递给子昭,说道:“当日我在你身边止寻得弓刀和这三支铜矢,那时着急救你,也未在周遭细细找寻其他物品。”子昭赶忙称谢,接过弓刀铜矢。
说罢,黎夏打开那只木箱,从中取出弓弦和一袋骨箭,又从屋角取过一张柏木弓臂,开始为弓上弦。夏商时代各族皆尚武,大族女子习射乘马也是寻常,子昭倒不奇怪,只是觉得黎夏上弦的姿态飒爽俏丽,心中不禁暗暗称赞。
子昭一边暗赞,一边问道:“方才姑娘说须得行走两日,不知山岭之路在何处,在下既未见过,亦未曾听人说起。”
黎夏一边用力上弦,一边答道:“山间山脊平缓易行之处,行人往来将土地踩实,将林木草地踩开的是山路。与之不同,林间陡坡之上,只要能立足之处,便是山岭之路。”
子昭不解,问道:“如此说来,若是行走寻常山路,一日便可抵达垂水山,为何又要花费两日走那难行之处?”
黎夏一边示意子昭帮助弯弓上弦,一边答道:“刺客未见你的尸首,岂能善罢甘休?我在林中射猎,箭中一兔,不得其肉,亦不轻易言弃。依我所见,刺客这几日不是在山道上找寻,便是守在第一次见你的山峰附近。”
二人一问一答间,黎夏已为弓上好弦。黎夏又转身来到东边木屋,用陶罐中的水将火塘中的火焰浇灭,随口说道:“此舍乃我兄居处,虽然常与其争吵,但总不至一把火烧了此舍。”
随即来到屋外,黎夏扎束齐整,用一条红色束带将羊皮大氅捆扎好,又从柴垛之上寻了四节切削成两尺长短的毛竹枝,插在羊皮大氅之中,背在背上。黎夏手持柏木弓,腰挎箭囊,颇有英武之气,子昭不禁多看几眼。黎夏回头望望家园,将石墩上的干粮袋和水囊不客气地塞给子昭,然后说道:“且随我来,若是行不动了,或攀不得坡,则出声唤我。”
子昭应承一声,背弓挎刀,手提粮袋水囊,随着黎夏往南下山而去了。
二人下得黎家所在的山顶之后,依黎夏所言,不走平缓之处,只寻密林与山势陡峭之地而行。山路崎岖,加之山中积雪深厚,花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爬过一座山峰。黎夏担心子昭大伤未愈,歇息一刻之后,再沿山脊爬上又一座山巅,便远远望见一座高耸挺立的陡峭山峰。此山底脚占地颇大,面积顶得上周围七八座大山,不过因为此山锋顶颇高,又过于陡峭,所以看上去倒是有些修长。子昭喘着粗气,注目远观,发现这大山宽大的山腰之处有一道白练垂下,日光照耀下升起淡淡水气,与四周皑皑白雪相映成辉。
子昭忙问黎夏:“那座山峰可是北砀山的主山?”
黎夏点点头,答道:“正是。”便不再说话了。
二人继续前行,起初子昭无话找话,与黎夏攀谈,黎夏只是简短应答,后来子昭体力不支,也无多余气力说话,只得勉力追上黎夏的步伐。到日落时分,二人终于从主山山腰较为平缓的密林中穿过,来到主山南坡山脚之下。这里对黎夏来说便是家门口,轻车熟路地找寻到一处山洞作为过夜之处。进洞之前,黎夏远远对洞中呼喝几声,以免有野兽容身其中,与其狭路相逢。
在山洞中安顿好之后,黎夏叫子昭休息,自己出去不一会儿便寻来不少枯枝作柴禾。二人生起火来,取出黍饼、干酪、烤豆食用。子昭见到烤豆和干酪,知道这是外方物产,只在殷都宫中作为贡物享用,这半年多哪得见过,大嚼之下不觉睹物思人,想起殷都的父亲和弟弟,也忘了询问黎夏这稀有食物从何而来。
夜间山风呼呼刮起,吹过山林中干涩的树枝,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穿过山石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叫,与山中不知名的野兽间或发出的叫声,拼成一曲怪诞的奏鸣曲。
子昭行了一天,疲乏不已,黎夏对其爱答不理,吃罢之后无所事事,只得入睡。却见黎夏突然从羊皮大氅中坐立而起,侧耳细听。子昭见状,睡意去了二成,也侧过耳朵倾听,却只听见大风吹过山石发出的呜呜之声,便问道:“姑娘可是听到什么动静?”
黎夏摆摆手,低声道:“山狼,不止一头。”话音刚落,便听得洞外不远处传来呜咽之声。
子昭皱眉用力细听,也听不出所以然,道:“这怕是山风吹拂之声,响了一时半刻了。”
黎夏神色严肃,道:“风声与狼啸不一般,风声长,狼声短。”说罢,连忙向火堆中添了两根较细的树枝,然后拿起立在一旁的柏木弓,取出装着骨箭的箭囊。
子昭见黎夏如此紧张,不敢再多说话,也站起身来仔细向洞口外张望,只是洞内有火光,而洞外漆黑一片,因而什么也看不见。但过了不到一刻时光,便能听出时而响起的短促的呜咽之声已经靠近洞口。忽然,洞外闪过两个绿色的光点,子昭之前赴河邑路过野鄙之地,便遇到过两头狼,夜色中这绿色的狼眼,子昭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子昭立即站起身抓过落日弓,将仅剩的三支铜矢捏在手中。黎夏举手示意子昭不要轻举妄动,然后从火堆中捡起一支已经燃烧的树枝,远远地将树枝扔到洞口,借着火光,二人看见一道矫捷的黑影从洞口外躲开了。黎夏又拿起一根燃烧得更旺的树枝,藉着洞口微微火光的掩护,走到洞口,将树枝远远掷出。子昭紧随黎夏,在洞口隐约看见洞外有五六对绿色的眼睛,低声惊呼:“少说有五头狼!”
黎夏头也不回,说道:“狼以族聚,近前的有六头,后面林中定然还有。”
子昭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三支箭矢,叹道:“可惜我的铜矢都遗失了,你箭囊中装有多少箭矢?”
黎夏扁扁嘴,答道:“二十。驱狼不需用弓箭,回来吧。”
黎夏转身回到洞中,放下弓箭,取过四节切削成两尺长短的毛竹枝,又叫子昭从一堆作柴禾的树枝中抱了一抱较细的枯枝,来到洞口前,引火又升起一堆火焰。待火焰烧旺,黎夏将一支竹枝搭在火堆旁炙烤,过不多久,那竹枝受热膨胀,发出清脆刺耳的爆裂之声,远比受潮的木柴燃烧爆裂时发出的噼啪之声响亮许多。子昭本来在洞口内缩头缩脑地向洞外张望,不曾提防竹节燃烧会有此等爆裂之声,大吃了一惊,本能地向后一跳,一屁股坐在洞中地下,重重硌在石块之上,顿时发出惨叫之声。黎夏见子昭的狼狈模样,冻结如霜了一天的面庞,终于露出笑容。
黎夏捂嘴笑着依法炮制,又将两支竹枝置于火堆边炙烤,相继发出爆裂之声。待子昭揉着屁股再次来到洞口之时,见洞外的绿色光点已然不见,不禁惊叹连连。
黎夏守在洞口半个时辰,直到确认野狼没有返回之后,方才回到洞内火堆边,躺在自己的羊皮大氅上歇息。
子昭问道:“在山中这燃烧竹节之法倒是好用。除了驱狼之外,此法可否驱赶其他野兽?”
黎夏点点头,答到:“大多野兽听到竹节爆裂之声,俱会逃遁远离,不再近前。正如我等山中居民,见到商人,皆会避开。遇到狼群切莫引弓射杀,须知野狼聚族而生,又有灵性,最是记仇,若射杀一狼,整群野狼便会倾巢而出,为其复仇,这点很多人倒不如狼。”
子昭听出黎夏话中有话,也不知如何应答,沉默片刻之后,心一横,单刀直入地问道:“姑娘今日闷闷不乐,又对我颇怀敌意,不知是何缘故?”
黎夏慨然道:“既然你有此一问,那我便直言相告。今日我在山路上思索祖宗所传歌谣,突然想起一句是唱‘帝喾商契,殷人祖也’,歌中还说到,帝喾是黄帝后裔,商契又是帝喾之后,商契姓商,歌里说得清清楚楚,他二人便是商人之祖。如此说来,汝等商人亦是黄帝后裔,你我是敌非友。”
黎夏将歌谣中“商契”的“商”当做姓氏,自是不对,但契确实是商人始祖,子昭抵赖不得,只得说:“英雄豪杰之间,你攻我杀本是常事。我记得师傅讲过,黄帝与炎帝本来互为劲敌,后又合成一方,杀败了你家祖宗。”
说到此处,子昭忽然想起右学中师傅说过的各方氏族供奉不同神祇的零碎知识,忙思索一番,说道:“是了,九黎氏族与我商人一般皆敬奉神鸟神雀,由此推之,当年我商人祖宗与汝九黎祖宗亦是同道中人。至于后来为何又化友成敌,祖宗的事情由不得我等。然我子昭可指天发誓,今生定不负各路好友。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你是友非敌。”
子昭这半年在外历练,察言观色的本事长了一些。此时看黎夏的表情,由冷转温,脸上也泛出了一点红晕,显是又被子昭说动,但是嘴上兀自还不松口:“即便如你所言,你家祖宗也是背友求荣之人。依我所见,邑中商人大多狡诈凶狠,一言不合便抓捕其他方国氏族之人为奴。我还是小心为妙,一旦寻得父亲和姐姐,便与你两不相欠,各自告辞。”
如此,黎夏又恢复了之前对子昭忽冷忽热的态度,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子昭闲聊起来。聊过一会儿之后,两人皆困乏,黎夏将最粗的两根树枝架到火堆之上,二人便各自钻入厚实的披风和大氅之中,安然入睡了。
次日清晨太阳还未从天边露出,天刚麻亮之时,黎夏与子昭便先后醒转。火堆上的明火已经熄灭一阵,不过洞中并不寒冷。子昭走到洞口之外,借着晨光抬头望天,见天上并无多少云彩,可见今日是晴朗温暖的一天。黎夏收拾好行囊,又仔细将火堆灰烬中的暗火踩灭,叫上子昭,二人继续向南边跋山而去。
子昭身上的挫伤与淤伤都恢复不少,右臂的矛伤也已无大碍,只有左肩上的伤口依然时时刺痛不已,但并不妨碍行走,因此今日二人的步伐加快了一些。连续越过两座山峰之后,冬日的暖阳已经高悬于天,洒在经受寒风冬雪之人的身上,让人觉得无比安泰舒适。此时,子昭远远望见前面一座高山,仔细端详一阵之后,辨出那是自己熟悉的垂水山。虽然南垂水的水势在冬季大为减小,甚至有干涸结冻的征兆,但终于进入自己较为熟悉的地域,子昭看到南垂水心生亲切,心中也踏实了许多,唯一让子昭担心的就是可能出没于山道间的刺客了。
黎夏与子昭寻一处平坦向阳的山坡,休息一阵,吃了些干粮权作大食,便继续快速向着竹林居所而去了。为了避免与刺客在山道中狭路相逢,二人远远避开平整易行的山道,在黎夏所谓的山岭之路上穿行而过。此等罕见人迹的山坡密林,子昭之前只是远望过,从未想过自己会钻入其中。这些地方腐植厚积而土壤松软,怪石嶙峋而杂木丛生,虽万分难行,但子昭也因而见识了很多从未见过的稀奇事物。见到形貌奇异的草木和造型怪异的山石,子昭总会出言询问黎夏,这位黎女心绪佳时便解答几句,不耐烦时便不搭理子昭。原本高冷的子昭不仅不恼,反而死乞白赖地追问。有时子昭问得急了,黎夏便加快脚步前行,子昭为跟上黎夏的步伐,便只能住嘴,气喘如牛般全力赶路。
在小食之时,二人终于来到了距竹林居处三里多的山坡之上。子昭将竹林遥遥指给黎夏,只见轻韧的竹枝和枯黄的竹叶在风中摇曳,几间竹屋却隐匿在竹林之中,即便在高坡之上也难窥其貌。黎夏十分谨慎,带着子昭在密林中悄悄穿行接近山路,仔细观察一番,见山路之上和山路两旁均无有人迹,方才和子昭一前一后下到山路之上,而后在子昭引领之下,进入竹林的小径之中。
走过蜿蜒曲折的竹林小径,终于望见竹林空地中的几间竹屋。黎夏见此佳处,不禁赞道:“真是一处好地方,若是商人来搜山,十有**搜寻不到此处。”
子昭扭头狡黠一笑,说道:“十有十成寻不到此处,半年前河邑上百人众在这山中搜寻几日,亦未寻到此处洞府。”说罢,便一边快步跑向竹居院门,一边高声呼喊:“师傅、师兄,我归来了。鬼殳、羊井,尔等何在?”
子昭接连呼喊几声,不见有人应答,里里外外将竹屋院落以及竹林空地找寻一遍,亦不见人影。但见竹林居中一应生活物什,粮粟肉盐等物皆一如往常,并未有外敌入侵搏斗之痕迹。子昭放下心来,不再担忧师傅等人的安危,但又开始发愁,不禁胡思乱想:四个大活男子,又能去到何方?王命束缚如枷锁一般,使我不得离开北砀山,但总不能一人居住于竹林居中,苦等师傅归来吧。若是师傅一生不归,难道要在这山中独居一生吗?
子昭正在游思妄想之时,突然抬眼瞧见黎夏,此女正在好奇张望这竹林中的一番天地,明眸流盼之间颇为娇俏动人。子昭立即又生妄想,若有妙人相伴,自己在这深山竹屋中安坐等候也未尝不可。
然而,伴随着黎夏粗声粗气的怒斥,立刻将子昭从美妙的佳人温柔乡中拉回了现实。子昭循声而去,但见黎夏在竹屋后的背阴之处发现了挂在屋后的一张鹿皮,怒道:“鹿皮剥成这般模样,当真糟蹋鹿儿生得这一身好皮。”子昭看出这是自己前几日猎得的那匹赤鹿,已被鬼殳和羊井剥皮,肉也切成肉条正在阴干。想是鬼殳二人的剥皮手法粗鄙,惹得黎夏厉声斥责。
子昭一边陪笑,一边劝解,请黎夏息怒去竹屋中一坐,使自己得以尽东道之谊。平日都由攸几、鬼殳、羊井三人负责烹饪烧水等杂务,子昭虽偶尔践行师傅知行合一的教导,降尊纡贵做些杂事,但大多是好奇为之,一事尝鲜一次之后便不再做,故而事事皆不熟练。如今竹居中只剩他一位东道,便只能勉为其难,笨手笨脚地生火、烧水、切肉、烹饭。黎夏也是生性好动之人,在竹屋席上安坐不过一刻,不见子昭,便来寻其人。见子昭在灶间呆头呆脑,一边接过子昭手中的刀俎,一边又是一番斥责,其意无非是子昭糟蹋了这上好的鹿肉和锋利的铜刀。
是夜,子昭添柴,黎夏烹饭,二人在竹林居中度过了与柴粟油盐作伴的烟火一夜。
自从子昭在山中遇险受伤以来,在外六日终于返回竹林居所。虽然师傅等人离奇失踪,但是总算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安全感大增,饱食之后美美睡了一觉。
第二日清晨,倒是黎夏早早起身,如主人一般烧火烹制大食。子昭又如往日一般起身之后,饭来张口便可。享用黎夏烹制的鹿肉粟饭之时,子昭想到曾经对天起誓,拼尽全力助黎夏寻得亲人,结果还未履行誓言,自己身边的师傅等人便即踪影全无。于是狠下心来,决定再次违抗王命,出山去西牧乃至河邑,想方设法帮助黎夏找寻亲人,同时寻找自己失踪的师傅师兄等人。子昭本就对父亲强命自己常住深山,苦修般求学心存不满,又正值青春叛逆的年岁,故而才吃半碗粟饭的工夫,便做出违抗王命的决定。拿定主意之后,子昭如释重负、心安理得,便又向黎夏请教今天这鹿肉粟饭的烹制方法。
大食之后子昭向黎夏说明自己的打算,黎夏年岁与子昭一般大小,却已随父兄出山远赴边鄙之地闯荡过两回,自然不怕再度出山,只要子昭能帮自己寻得亲人,莫说西牧河邑,西极北野之地她都敢去得。
计议已定,黎夏手脚利落,先收拾打扫好灶间,然后整束自己的行李,做完这些子昭仍在自己的竹屋之中找寻物事。原来子昭竹屋中物件颇多,不仅有兴汶从殷都送来的帽冠簪梳、衣物衿裘,还有虎缶、曾淇从河东兆征兵返回后送给他的各样礼物。子昭折腾半天方才寻出另外一张名唤“残月”的强弓,以及剩下的两袋铜矢,都带在身上,打算应对刺客之用,又换了一身整洁衣物。最后,子昭从箱底取出一顶厚实柔软的狐皮风帽,送给黎夏。原是这几日子昭见黎夏身上穿得虽厚,但是头颈却无遮挡,一直记挂在心。黎夏见子昭送礼送得恳切,便不推辞,接过风帽戴在头上,不仅保暖挡风,样式却也与黎夏的身材样貌十分相宜。
自竹林小径而出,子昭更是轻车熟路,二人也不再避开山道,沿山道一路行往南边山麓,直奔西牧而去。半日便下山来到山口,远远已能望见西牧中的牛马和牧人。子昭在山中多日,终于出得山来,眼见天宽地阔,心胸不禁为之一振,远远眺望西牧原野之上牛马人众星星点点,便欲长啸一声以抒心中郁气。子昭深吸一口气,突觉不对,这一声长啸便憋在胸中吐不出来。待子昭将胸中长气呼出,似对黎夏言说,又似是自言自语道:“怎地这西牧中牧人比牛马还多,难道是王师在何处取得大胜,捕了奴仆无处可用,故执来西牧放马?”
黎夏撇撇嘴说道:“我在马方见过其人牧马,便是一人牧一马,也不是这般光景。你看那远处众人群聚一团,不似牧马,倒像是……,像是围住邑落打劫一般。”
子昭苦笑一下,说道:“也是,王师这些年难得大胜,即便取胜一场也是惨胜,执抓的奴仆不多,自己倒折损不少。不说这些,此处人多正好,命其人助我二人找寻亲人。只要那受王命监察我的小史妥亘不在便好说话。”说罢,领着黎夏,昂首阔步向西牧中心牧正所在的那片房舍行去。
二人行走不到两刻时光,便有远处牧人望见,飞马向牧正所在房舍而去。不一会儿,但见远处黑压压的一群人向子昭和黎夏涌来。黎夏见状有些心惊,悄声对子昭道:“这些聚在一起的人众怎地皆向我二人来了,不会真是围邑劫掠的强徒,抑或盗贼?”
见在山中群狼围困之下都镇定自若的黎夏如此惊慌,子昭心中也有些不踏实,不过依然故作淡然道:“就算是强徒歹人也毋需惧怕,我有强弓利矢。此等人众看样貌也不似贼寇啊。”此刻,子昭嘴上虽硬,然而心中却也虚了,暗道:我这方才出山几里,就算是违了王命,也不至于召集这许多人众来执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