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捶腿已毕,妇婵侧躺在子敛身边,将软嫩的小手伸入其衣襟,轻轻摩挲着子敛的胸膛,言道:“大王也知,臣妾出身低微,母家乃唐邑(在今山西省翼城县)贾人。自臣妾祖父起,常与马方、基方、召方、戉(yuè)方人众易货,与此等西戎北狄人众常有往来,以陶骨器物、布帛衣裳,易换牛羊骏马、毛毡皮货。戎狄虽粗鄙不识礼仪,桀骜难服王化,然易货之时却敦朴忠厚、表里如一,远比各都中那班口蜜腹剑的邦伯重臣诚实得多。上月妾兄前来拜望,听闻王师征讨之间损失战马颇多,自告奋勇欲往北狄各方为王师采选战马。只是妾兄身份低微,只是一介唐方白身贾人,自无福分得见大王,妾亦不敢以妾兄所言之事烦扰大王。”
子敛伸手搂住妇婵,笑道:“卿身服侍余一人有功,论功封赏,赐卿兄一官半职亦不违礼法。至于以财货易战马,确能解王师缺车少马之急,卿兄未奉公便已立一功。”
妇婵往子敛怀里钻了一钻,贴得更近,嫣然笑道:“妾只得全身全意侍奉君王,方能报答君恩万一。不过妾心中所想不止妾兄所言,妾以为西戎北狄虽不服王化,时有进犯,然其人仅为贪图货贝,并非心腹大患。妾少时曾闻妾父言,马方、基方皆以放牧牛马羊群为生,逐水草而居,其人众善骑能射,来去如风。召方、戉(yuè)方民风彪悍,逞勇好战,其人俱以私斗为乐事,争强斗狠。若此戎狄之众能为大王所用,则不愁王师左支右绌、甲士不足。”
妇婵见子敛沉思不语,抬起贴在子敛肩上的脸颊望向对方眉目,接着说道:“今日在飨宴上听闻攸由所言,此次伐目方之役,卢方阵中亦有羌方游骑助阵,往来冲突,驰马飞矢,杀伤王师将士颇多。攸由说起兵凶之事,妾只听得心惊胆战。后来听到若非望乘指挥得力,左师左旅此战几陷于灭顶险地,妾方才抚额相庆,足见夷狄之众长于战阵。妾今日宴上便有此想,只是重臣之前不敢妄言。今夜蒙君恩闻纳妾言,以妾愚见,不若以金贝布帛引马方、基方游骑与召方、戉方猛士为我大商所用,外可以之抵御土方、羌方等入侵之寇,内可以其兵威镇压心存非分之徒。”
子敛抿了抿嘴,轻声慢语道:“余为天下一人,天邑大商之君,天下万方之主,岂可与夷狄行此往来勾当。若为宗族重臣,方国侯伯所知,岂不授人以口实,使天下诸方耻笑。教人耻笑事小,更所虑者,使心存贰心之人知大商眼下虚实。”
妇婵轻轻点头道:“王上所思周全,妾不如也。”思索了一下,又道:“此事以大王之尊断不可为之,亦不能安心任由重臣邦伯为之。以妾母家白身贾人代为之,成则为大商引一强援,败则由妾母家独承其咎。妾以为,此事不论成败皆非大商与戎狄交易勾当,却是以戎狄为虎,内外敌寇为狼,乃一引虎吞狼之策尔。”
子敛问道:“引虎能吞狼的确不假,若猛虎吞狼之后,虎又反噬己身,如何是好?”
妇婵攒眉蹙额,悠悠言道:“戎狄桀骜不驯,难孚管束,若用之不当,确是养虎为患,王上所虑极是。”
子敛伸手为妇婵理去云鬓,爱抚其额头,说道:“卿所言之策如一猛药,可医急病,然药性太猛,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断不能用此药方。下旬朕离殷都前,下王命以卿兄为内史,名为巡察北土诸邑,实则专司与马、基、召、戉等方往来交通。此事与虎谋皮,卿务必传话与卿兄,切不可使所行之事与外人知。”
妇婵顿时笑靥如花,说道:“妾兄定不负王上所托,必全力以赴为王事。妾教此事止大王、臣妾与妾兄三人知,不使其为他人知晓。”
说话间,妇婵挨在子敛身上的玉手渐渐不老实起来,用指甲蜻蜓点水般轻挠着子敛细滑的皮肉,时不时抠出一个指甲印,挠得子敛飘飘然如上九天。
言及引虎吞狼、与虎谋皮,妇婵突然想起今日飨宴上的虎缶,便说道:“今日宴上那位虎侯之子气度轩昂、言谈不凡,往日倒不曾听闻殷都中有此等人物,得如此臣子辅佐,大王必能再振商道。”
子敛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微笑着说道:“卿所言虎缶,此人乃虎侯嫡长子,七年前入殷都奉公,其时年幼,余便令其与子昭一同就学于太傅。后其长成,便为小臣在都中奉公。前月虎缶恳请随王师赴戎机,朕见其情切意真,故命其为左师左旅御史,令其随军历练。”
妇婵道:“如今日虎缶言,太子赠弓虎缶在先,虎缶赠弓鹿辰在后,说来这赠弓之德当归结于太子殿下。恭喜大王有贤储君,天邑大商有福矣。”
子敛长吁一口气,并不言语,仿佛沉浸于妇婵玉手在自己身上翩跹曼舞带来的舒适惬意中,以致不愿言语。
妇婵向子敛贴得更紧,声如莺啼,且娇且怨,道:“让太子暂离殷都是非之地,远赴王畿各地历练,乃是大王的主张。原本大王欲教太子赴王师军中磨砺,臣妾担心兵凶战危,岂能让国之储君涉此陷境,故而多嘴一言,不如让太子殿下向贤者大德求学问道。如今传将出去,殷都上下,深宫内外,众口铄金,倒传言是臣妾进谗言,教大王令太子殿下离殷都,远赴野鄙之地受苦。”
妇婵越说越冤枉,将心中委屈尽数言说:“外人口中所言,愈发难以入耳。传言臣妾一心欲使大王废黜储君的太子之位,如此罪名教臣妾如何担得?先王后升天得早,太子年幼丧母,是大王令臣妾看顾抚育太子成人。太子虽不是臣妾所出,然在臣妾心中,太子不比子画、子鱼疏远,妾待太子,亲过画儿、鱼儿。天地祖宗在上,妾心中从未有让大王废太子,教画儿、鱼儿取而代之之念。凭心而言,若是画儿、鱼儿福寿绵长,请大王赐予兄弟二人一两处富庶城邑作方侯,终其一生衣食无忧,倒也是美事一件。”
妇婵从子敛身上收回玉手,揉了揉眼,继续说道:“王上所虑者,不该是一众嫡庶子嗣与臣妾这等贴心的枕边人,而是虎视眈眈,觊觎大位,恨大王与臣妾这一家人入骨的居心叵测之徒。便如此番目方入寇之事,出人意料之处非是目方反叛,而是距目邑仅二百里的隞都按兵不动、沉静如渊。若隞都子族能出兵讨伐目方侧背,目方断不敢深入王畿。即便目师行险寇边,若隞都与大王一心,不需王师出兵而目寇自溃也。近年东夷不断入寇河东兆,每每破邑攻城,劫掠甚重,不得已王师左师二旅常驻河东兆。若奄都与亳都子族能为国分忧,出兵夹击,则不必令王师精锐常驻于河东兆。凡此种种,臣妾不敢妄言各都子族与外寇勾结,然其人坐视王师四处征战,欲静待王师疲惫而后从中渔利之心,世人皆知,只是唯臣妾敢于直言耳。”
子敛终于睁开眼睛,温柔地看向妇婵,轻抚其背,柔声道:“爱卿勿扰于流言蜚语,朕焉能轻信那些市井传言,卿于子昭如生母一般无二。子昭此子,聪颖伶俐,只是生长于殷都浮华之中,贵为国之储君,众星捧月一般,使其日渐骄奢,不知世道险恶、人心叵测,故朕欲令其赴王师中与将帅兵卒相处,以知诸事难为、世事艰难。卿谏言使储君身处王师之中,恐兵事凶险,故而余纳谏,令其学于贤者,也是大善。怎知此子远离殷都后,离了朕与诸位师傅的管教,犹如脱缰之马,四处悠游,驰马射猎,使自身陷于险地而不自知。长此以往,如何能担起宗庙社稷之责,实叫朕忧心。”
妇婵道:“大王已下严命,令其专心求学于贤者,想必太子殿下必不敢再违王命,请大王放心。大王知臣妾一心侍奉君上,绝无二心,妾心足矣。”说着,妇婵滑嫩无骨的手逐渐向下游去,摸索着、抠划着、揉捏着。子敛屏气凝神,不再说话,非常享受妇婵带给自己皮肉的这般爱抚。忽然,子敛如痉挛般抖了一下,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不再安卧享受,将妇婵紧紧抱住,抚摸着、摩挲着、拥吻着,将柔若无骨的身体按压于身下,不再议论烦心的国事纷争和家事搅扰,专心于巫山**。
王宫之外,殷都之中,攸侯在都中的府邸坐落于距离王宫西门不远处的大道边。深夜时分,参加完飨宴的攸侯父子全无睡意,在府中中庭内对坐纳凉,身后各有一名女奴摇扇,既驱暑又逐虫,另有两名女奴在侧服侍果饮热汤,以解酒意。
攸由先是询问攸喜这一年殷都府邸的开支用度、仆役增减等杂务事项,攸喜叫身边女奴从身侧两个木椟中取出一片片木牍,接过后一边在灯下查阅,一边回答父亲的询问。
问答已毕,攸喜向父亲抱怨道:“父侯亦知,儿在都中既要结交重臣王族,又要遣人四处打探消息,花销颇大,原来每年给儿的百廿朋贝,远不足用。请父侯再多给些金贝布帛,还有精制刀戈弓矢,每年也差人送来一些,都中贵胄俱喜收藏刀戈名弓,用以互相馈赠。今日飨宴上,虎缶赠鹿辰名弓便为其增色不少。”
攸侯由皱眉道:“吾岂不知殷都之中开销巨大,然去、前两岁,攸方之内各邑皆不受丰年,田庄牧中收成俱减。今次攸旅出征伐目,本欲张吾攸方威名,虽得取胜,然士卒车马俱折损过半。此番返回攸邑,免不得抚恤国中人众,还需补足阵中失却的兵戈车马,处处俱要花费金贝布帛。刀戈名弓等物,我攸方并无冶炼制弓名匠,亦需花费金贝购置易换。”言及此处,攸由不禁伤脑痛心,挠头连连。
攸喜见父侯如此烦恼,摸摸伤臂,出言安慰道:“父侯勿扰,金贝布帛不甚着急,殷都府中奴仆尚多,儿选一些不常用之奴,于市上易换,尚可应一时之急。只是都中一些人众,如王族宗亲、王妇近臣等人切不可轻慢,结交之时花费金贝必不能省。父侯且看今日飨宴上那虎方世子虎缶,便与太子殿下结交深厚,日后虎方与虎缶,必不可小觑,儿欲与其结交一番。”
攸侯点头应道:“虎缶今乃大王近臣,日后又为虎方长君,与其结交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金贝布帛等物,待为父返归攸邑后,必百方筹措,想来不至使吾儿陷于缺金少贝之地。”
攸由说到此处,令伺候身边的四名女奴退下,而后压低声音对攸喜说道:“今夜宴上,吾见虎缶数次在大王面前提起太子殿下,却见大王顾左右而言他,无心谈论太子。太子为大王嫡长子,贵为大商储君,飨宴之上,重臣邦伯皆在座,而大王却不欲言及。由此观之,其储君之位恐岌岌可危,吾等需早作打算。”
攸喜言道:“以今日宴上一事,恐难轻断储君事。”
攸由说道:“尚能以他事观之,今日周祭之上,为父与子时皆因战阵博取首功而为大王助祭。妇婵仅为王妇,而非王后,了无寸功,却能同列助祭,足见其受大王恩宠日盛,几与王后无异也。”
攸喜点头称是:“以大商周祭之礼,仅有王后能代君王主祭,或为之助祭。未曾有王妇无功而为助祭者。”
攸喜四下张望一番,仿佛担心隔墙有耳,接着压低说话音量问道:“如若子昭之位不保,储君大位将落于何人?莫不是那可憎可恶的子时罢?”
攸由轻蔑地笑道:“子时?断不会是此人,其母已故多年,注定终其一生仅为一卑贱庶子。便凭今日宴上其举止轻浮,教大王难堪这一事,便必然无缘储君之位。以为父此番赴殷都所见之事察之,市井之中所传妇婵将立后之言,绝非空穴来风。若妇婵立后之事大局笃定,则其子子画、子鱼皆为嫡子,以长幼论之,储君之位必属子画也。”
攸由端起案上瓷杯,将其中果饮一饮而尽后,咂咂嘴又对攸喜说道:“汝往日与子昭相交,乃为攸方家国兴盛计。从今往后,不宜与子昭过分亲近,倒是可与子画相交。”
攸喜苦笑道:“子画年方五岁,儿如何与其相交?难不成赠其木马竹刀?”
攸由抚膺道:“此事当从长计议。先赠金玉予其母,待其长成记事之后,再投其所好,慢慢结交。”说罢,随手敲击身边的铜罄,四名女奴闻声而至,继续细心伺候这对父子,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攸喜送到市上易换,若是被换到一个贫苦地方,日子可就没有在攸府中这么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