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海宫里的。”
水晶盆轻“咚”一声,置于台上。
一大盆红珊瑚,银鎏金底座,黑水晶盆沿。红珊瑚分三大叉,分枝的分支密集,纯正赤红。
他勉强维持笑意盈盈的一张脸。曲尧虽被定为闲神,那群老神老仙,见她降生那日的异象后,暗地里料定了她乃不凡之辈。全然不见仙与仙之间不熟的做派,个个都来献过宝。
万顺君自曲云宫大门一路走到内殿,见到多种新奇物件。
辅佐天帝百年,在天界没生人,看两眼便能猜出送礼人:浑钟真人的一串风铃,厉已清尊、陵阳元仙各一尊像,玉渊文君的玉书,阅说元君的花草标本……
附近来了新神,送礼是常见,可别的神仙降生可没见他们送得这样勤快,短短半月,曲云宫多了五花八门几十个摆件,大门都被天门将换了个更牢固硬实的,原先参观的兴致都扫了几分。
上次一别,连着来访好几次都不见曲尧人影,一问才得知曲尧几乎常住天书阁了。其他仙神居然还能掐到空来献殷勤,送这送那的。
万顺君蹙着眉头望了一圈,又停留,眉目一松。好在这红珊瑚艳亮,一下子把其他物件都比了下去,格架上也放不下,需得独放一处。
“我想着你此处金玉白堂,置座红珊瑚盆景,点缀一番,定然不错。”
“好看,多谢你了。”
曲尧俯身细看,红珊瑚枝干宽密,似一座比肩宽的大扇。室外光线恰好照进殿内,斜打在珊瑚上,红光淡淡,反照在殿内的事物上。
殿外几根翠竹高挺,鲜少见到如此苍劲的竹干,绿竹莹莹,没辨出是否为竹胜仙君所赠,与竹胜仙君爱种的竹子又有些不同,反正是衬得他这份礼更漂亮了。
“你喜欢便好。”万顺君展开扇子,轻扇两下,水墨画的扇子也映上了浅淡红色。
“只是我眼下无法拿出回礼。”曲尧仍是垂眸端详。
万顺君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摆手,直言道:“怎会要你回礼,合你心意是在下的荣幸。”
回礼的话件件都要回了,那他何日能收到回礼?虽说日子长,等得起,但新神见面礼惯例就是不回礼。
一晃三月。
“曲尧仙上先前和我提过,仙法籍和史籍少了一两本,你何时取走的?嘱咐过你别带出去了,你这记性,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要我向你讨书。”玉渊文君没好气地道。
“哪有!怎么会。我没带出去过,而且你记性哪里又比我好多少了。”一大早把人叫来,就为这点子事,阅说面上假作不悦。
“这些年踏进我天书阁次数最多的就是你和她了,你好好想想。”玉渊文君双手抱胸,靠着书柜。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你信她不信我吗?”阅说惊道。
阅说元君表情夸张,脸上充满难以置信和沮丧,文君司空见惯,在一旁合眼假寐,等她戏瘾过了能好好说话才睁眼。
阅说撇了撇嘴,只好开口道:“好吧,曲尧她那人板正,既然她说少了,应该的确是少了,少的是哪排里的?”
“这她倒没说……”
玉渊移步,阅说紧跟其后。
“她看书这么快,上回还见她在看仙法籍呢,这会儿都找出史籍缺漏了。”
“是了,上回我见她已看完后两排仙法籍。”文君突然停下来,说了三个字,“比我快。”
玉渊文君的命格,乃天定的书阁官,天赋便是整类书籍,一目千行,接替之人出现还需千百年。
阅说干笑几声:“怎么可能,”抬眼见文君定定地看她,“好吧,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曲尧这位天定闲神,就当她是天赋异禀,可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应该能比得上玉渊文君。
文君望着无比高的一排排书架,揉了揉太阳穴,犹豫再三,还是道:“缺漏这事不了了之才奇怪,我现在去问问她。”
“哎呀,你等等,”阅说拉住玉渊文君,“她最近不在天界。”
“她不是闲神吗?”玉渊文君腹诽,莫不成天庭缺乏人手到了这个地步吗?可是平日里哪怕差务再多,分配不完,最多也只会交予其他职神。
只见阅说一脸神秘,摇了摇头。
不在天界的神仙,玉渊先入为主地认为是奉命离开天界,随后才反应过来,曲尧更可能是外出游历。
说罢便想到了那个多次和曲尧同时出现的人物,那位虽忙,但差务倒是方便寻山问水。
“万顺君?”玉渊求证。
“哼,正是他!前几日我原是去找曲尧,却被迫听了一好大的墙角。他文绉绉说了一长串,就为邀请曲尧同游。”阅说愤懑道,“他说……”
“在下百年来,不敢妄言说曾立过什么大等功绩,但能说,在下与这天上地下神官的交情是一等,对天海山水也熟得很。天大地大,只在这天界看云看仙有何乐趣?不知仙上是否有闲情,愿与我同行,和在下一道去办差,趁便领略世间千万风光。”
“你别那番眼神看我,我又不是故意要听墙角的,他情真意切要和曲尧交友呢,我若出面打断,那未免太不识趣了。”
阅说理直气壮,眼神却是飘忽,东看西看,就是不看文君,“闹不好万顺君还会因此记恨我了。”
“没想指责你听墙角,那你敢说没有一丁点故意偷听的想法?”文君倒想说若发现你偷听,二人指不定都恨你了,还好这种事不会发生。
阅说熟练地打着哈哈,自知理亏:“反正……又不会被发现。”后又迅速扯开话题,“我还在为她走了,天界少了个能玩在一起的闲神而郁闷呢。”
文君明白她这爱听墙角的毛病不会改,多说无益,便问:“你原找她做什么。”
“听说万顺君送曲尧一个大盆栽,曲尧还蛮高兴的……”
“这事我也听说过,天帝座下两位辅君出了名的善于送礼,献对礼了不稀奇……红珊瑚稀有,你不是没见过,难不成是也想要?”
“什么呀,我这么多年已经收集很多名贵物了,找她玩玩,顺道看看珊瑚罢了!”
“还跟她玩?”
“厉已太聪明了玩掰了,元逍元不爱闹腾玩脱了,好不容易等来一个闲神曲尧,结果也不行。”阅说哀嚎。
“又不知根知底,相处久了生事端。”
“我知道,但曲尧挺好的,很好相处,算天星也说她只是待人冷淡。”
“算天星说的哪是冷淡?他分明说的是缺仁缺义,她是个铁面无私的该怎么办?你我……怎么办?”
“算了,别说这个了。”阅说长长叹了一口气,双手撑墙,一副要把玉录壁盯出个窟窿的架势。“就不能是我以外其他人借了,但是没还吗?”
她从现在的记录往回看,嘴里念叨着人家的名字。
“桑成右辅君……文记史官、厉已清尊、这个君那个君……算……天星君,算天星果真是老了,名字都糊了……”
“我全看过了。”文君开口打断阅说一直报名字的声音。
全都借阅已还。
“怎么可能!”阅说想到什么,还欲开口。
玉渊心知阅说在猜测,说道:“此墙千万年寿,从未有误,也不可能有误。”
阅说没接话。
一时半会曲尧也不会回来,二人翻览古籍,一更后终于找到了所缺之处。
文君思索片刻,忆起少的是两本仙隐事和一卷史籍,前者有关偏门仙法,后者正好是阅说不久前说书的内容,皆是连卷,怪不得曲尧能注意到,若是单本述完,倒还难以发现有缺失了。
阅说心道可惜,那仙隐事集共有好几传,本本都十分厚重,把神秘仙法记载得像话本子故事一样有趣,她还津津有味地看过前几本,唯独少的两本未曾看过,眼下八成是寻不回了。
不过,倒是想起玉渊也许有办法能弄回来,她深吸一口气,谨慎措辞问道:“你……还能感知到那两本书吗?”
“试过了,”文君扶着桌子缓缓坐下,“无法,彻底消失了。”
不早了,天边黄辉条条缕缕。
玉渊开门送阅说离开:“兴许只是一时,你不要担心。”
若说心情,阅说只有悔愧,承载了玉渊大半仙力,自己还不成器不说,害得玉渊做本职都力不从心了,现在还要安慰自己。
如果可以,她想一还了之,可玉渊认定了就会死磕,撞了南墙会继续撞,是个会把墙撞通的一根筋。
阅说一步一下台阶:“嗯,你也别胡思乱想,都会没事的,”她回头,“明明谁也没做错什么。”
天光大好。
归来的二人不沾风尘,行在云端。
公务还未上报,曲尧也一并同行。
晨朝雾浓,万顺君一展黑白水墨扇,轻扫前方,挥去云雾:“第一次面见天帝……”
乍然,风携诡气自远处而来,细微难察,一切无声,但逃不过神感,二人瞬息间停步,心照不宣地转首相视。
这种异样邪力,只在书中见过,更多的是本能感知,邪祟之力使仙感到嫌恶。
在诡气裹风散开前,她已有所行动。
曲尧侧身抡走折扇,顺势合上,注集仙气,运力推去。纸扇腾然飞出掌心,以洞穿天地之势,向传出邪气之地横稳地冲砸去,倏地不见踪影,独剩破空回响声。
几瞬后,回传“咚”的一声撞击。
风静云散。
不待万顺君作出反应,曲尧飞身前往查看。
万顺君嘴角微扬,紧随其后,而后意识到前方是何处,又眉头紧锁,立刻加快飞身速度。
那方位,正是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