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说元君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堕仙西官带来的走狗——小喽啰们,他们的妖力在凡间,也许算高……在天界众人眼里,它们还不如草芥!”
“可是数量多啊!更何况众人是毫无准备。”
她说书,向来不打稿子,将史书内容与主观感想拼凑起来,即兴发挥。
“突如其来的一场混战,众仙打斗起来,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句句抑扬顿挫,倒是把自己说激动了。
“你一掌,我一躲,群魔乱舞。大部分神仙可是从未见过妖魔的,天界瞬时乱作一团,无人有空在意罪仙西官在何处。”
“传闻那西官狡猾呀,险恶极了!半点没有刚正的品德,领妖魔鬼怪前来天界造反,自身却不敢堂堂正正与同胞一战,居然躲藏起来观看全局,甚至伺机偷袭自己的同胞。”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大家与群魔对抗,分身乏力之时。崇耀天帝突然现身,与西官搏杀。众仙不识他是何人,却皆佩服他的英姿。”
“刀光剑影不见血!区区几个来回,西官便败下阵来,最终在众目睽睽之下魂飞魄散!”
“西官的死状如何嘛……众人来不及看他就魂飞魄散了。其实也不全然像其他神仙那般一物不留就消散,他给天帝留下了一道弑神印。”元君高声拖着调子。
几个小仙很配合地追问:“这弑神印是何物?又是何样?”
“弑神印都不知道?”阅说元君佯装诧异,心知这些小仙肯定不知道。弑神印相关记载的书籍貌似还在偌大天书阁的犄角旮旯处,不容易找到,这些新降生的能知道就怪了。
“弑神印,自然弑了神才会有,弑神者的手臂上会出现抹除不掉的白色印记。据见多识广的老神仙们所述,很久很久以前也有堕仙被除……”
“言归正传,天帝的弑神印在右臂,那是荣耀象征。许是堕仙西官过于邪恶,临死前还爆出一团黑雾企图和天帝同归于尽,传闻所说天帝当时的弑神印隐隐泛黑气,大概就是沾上了妖气。”
“天帝未曾显摆过这份荣耀,百年来行事低调。谁也说不清到底什么颜色,毕竟谁也没胆子去掀开天帝的袖子。”
万顺君挪动身子,轻声道:“桑成右辅君无意间看见过,他说是纯白色的,我想应该不会有你的衣衫白。”
方才算天星介绍说万顺是辅君,曲尧会意,明了对方话中的重点:“那你是左辅君?”
万顺君嘴角上扬:“正是,在下万顺左辅君。”
左右辅君乃天帝的左膀右臂,位级相当高,曲尧是新神,这会儿虽还不知道,但也能听出其间重量。
“要知道,天帝刚诞生,只凭生来附带的修为就成功弑杀了万年修为的西天门将,可谓是一战成名!”
“妖魔们原先就抵不过仙人之力,见西官一死,更是方寸大乱,别提有多不堪一击了。”
“西妖搅天这场妖仙之战,一柱香不到,天界就大获全胜,此战众仙们毫发无损,还帮人间除了害,说来还得感谢这西官。”
阅说元君大喝一口茶,重重放下,拍拍衣袖,双臂拢起,大幅度鞠了一躬:“好了!今儿就讲到这里,大家明儿再来!”
几个小仙听闻,立刻起身鼓掌几下,拍拍屁股,脚底抹油溜走了。亭子空旷不少,落座的只剩那两个后来的。
阅说元君好似这时才注意到未走的两人,上前作揖,嗓门依旧大:“万顺君,今日怎得有空大驾光临寒舍?”
“带新神来转转,这是曲尧仙上。”万顺君头侧向曲尧,示意道。
“好好好,生得如此标致,神模神样的,往后定会大有作为。”阅说元君笑嘻嘻地看过来,视线停在曲尧那双漂亮的金瞳上。
元君与左辅君照例寒暄几个来回。
“不说了,我还得去趟天书阁,你们自便吧!”想起还有要事,阅说元君便匆匆离开了。
“她去天书阁背明日要讲的故事了。”万顺君一脸了然,“她讲得如何?”
曲尧中肯:“嗓门略微震耳,难以恭维。”
万顺君哈哈大笑,不自觉地摸摸耳朵:“确实是一般,只有新来的才会误打误撞来听她说书,却又不好意思中途走开。她说的这段甚至还不全面。”
“她说书算职位?”若这都算,曲尧觉得还是没职位好。
“说书是她的爱好,她是闲神。做神仙太无聊了呗,你过个千百载也会无聊。”万顺君停顿一会,又道,“你闲来无事可到万顺殿寻我。”
万顺君把各宫的方位指了个遍,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间。问及住处,曲尧说挑个清净人少的地方便好,万顺君果真领她去了个看不见第二座宫殿的地儿。
“曲云宫,好名字,和你这雕梁画栋的宫殿相得益彰。”万顺君望着随曲尧挥袖而现的琼楼玉宇赞叹道。
曲云宫外观便如此气派,无论是牌匾、殿门还是飞檐翘角,都比方才看的那些宫殿更恢弘,那里头会是何等壮观,万顺君难以作出想象。
“今日劳烦万顺君了。”
曲尧站在玉色的台阶上,双眸微垂,目光向他,无端散发着威严的气息。
“哪里的话,天界都是一家人,你我分外有缘。在下要事在身,改日再会。”万顺君笑笑,折扇一开,转身离去。
天书阁无门,硕大的方体建筑只在拐角处开了个方口。
深色高柜横在门中,左侧留了些空隙让人进出,柜台旁挂个木牌,歪歪扭扭写着:玉渊文君座下的书慧童子。
童子和满星院里的童子年纪样貌都差不多,却是没什么精气神。
童子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听见面前有动静也依旧不睁眼,只是嘴巴动了动:“文君大人不在,借书出门了,玉录壁会自动录入,归还时自动消记。找不到书……再找我。” 瓮声瓮气说完固定话术后,书阁就再次陷入寂静。
书阁开着寥寥几盏灯,显得有些昏暗。排排书架万丈高,陈放着数不清的天书古籍。角落没有光照,偏处的书籍处于黑暗,反正也鲜少有人借阅。
数排木架高不见顶,左侧空道上的地毯宽远,古色幽致,花纹繁秀,曲尧独走在上。
白衣珊珊,毯上的黯影越拉越长,随衫微晃,万般空寂。
童子所说的玉录壁,在进门左手边,细细密密记录着什么时间谁借书,借了什么书。又高又宽的玉墙,经如此多年,依旧留有大片空白。
书阁末处,订着块玉板,列着一年之中各种节历。
曲尧侧身转入最末一排阁架,蹲坐下来,抽出第一本仙法籍,翻看两页,点燃一旁的灯,霎间照亮四周。
火苗不跳动,在罩中安静燃烧,暖光使曲尧的面容柔和了许多。
书多却无尘,木架色泽深沉,光鲜洁净,纸书的页脚稍有些泛黄,竹简的字迹随着岁月流逝,浅了许多,这才显出它们的年纪。
“别睡了!天天睡得和真的一样。”玉渊文君手背敲柜。
“没睡没睡!”书慧童子一个激灵站起来,但是趴太久了,小腿发麻没站好,整个人止不住后仰,手拉扯着桌边,没来得及稳住,“哐当”一声,掀翻了凳子,童子这才站住。
不知这番动作是第几次重演了,背后传来一声嬉笑。文君也哼笑一声,一本正经问童子:“这几日里一直都在睡?你这是要蜕化成凡人了?”
童子一惊,嘴角颤抖,顿时低头认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不想打瞌睡……”
凡人?天书里是有记载过凡间故事的,她也看过。凡人大多很普通,一生都忙忙碌碌,没个定数,在书慧童子记忆中,自己的日子是无忧无虑的,蜕化成凡人?想想都觉着可怕,想着想着,她露出一副快要哭的模样。
“好啦好啦,蜕化成凡人也不要紧的,天庭熟人这么多,送你下界很容易的。”阅说元君从文君身后冒出个头来,手肘搭着文君的肩膀,身子摇摇晃晃,没个正形,帮腔完又道,“我先回去了,你这里好像还有人呢。”
玉渊文君迟疑一瞬,没再管一脸哭相的童子,望了眼左墙,也没见多出新的字,于是往左走去,摩挲指尖,明火一排排燃起,书阁霍然旷亮了。
恰时曲尧提灯从书架间走出,正欲走向下一排,抬头对上文君打量的目光。
“原来是新神,有失远迎,我乃玉渊文君。”她点头问好,天庭许久没有出现陌生面孔了。“若有找不到的书,问童子书慧便可。”
“曲尧。“她凭空写下金白色的曲尧二字,好像很熟习法术运用,但不过是刚从仙法籍里学到的其中之一。
近来实是太忙了,成天东奔西走,奉命去管些本不归她玉渊文君管的事,文君扶额,想起后排书大概还是乱的,便喊来书慧:“这几日没收拾过书?你等来客收?再不去收拾,我就收拾你!”
“叨扰了。后排是有多本摆放凌乱,我方才看时一并顺过了。”
“怎会是叨扰,此乃本君应尽的职责,况且招待不周,应是劳你多担待了。”文君正色道。“仙上请。”言毕抬手施法,袖间长云冲出,折垒成梯。
此类术法,曲尧已然懂得,否则末排高架上的书如何拿下?文君也应当知道,不过神仙总爱讲究这些礼数……便承她好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