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曦微,正殿。
昨日蔡潘一句“该说什么,又不该说什么,你是知道的!”而后放了陶虞出去,于是当下,陶长老正坐在长老位上和蔼笑着。
应卯时辰,久久才见北宗众人珊珊赶到,陶长老惊异道:“蔡长老……你这是被谁打了?”
蔡潘年老而愈加下垂的眼袋呈乌青色,脸上臃肿着两个半圆,身后一众徒士亦是精气神不足的萎靡样。
蔡潘冷笑:“还不是要怪妖林海里的畜生!看来陈建说的不错,那妖鬼一个也留不得,必得早早铲除。”
陶虞还是不解,疑道:“妖鬼竟已如此嚣张了,尽朝你们的眼睛打?”
蔡潘闻此糊涂言,越发气怒,但一夜睡着莫有一炷香,实在有气无力,坐下喝了几杯浓茶,才讲出具体原委。
而他们并不知,妖王巫从才算主谋之一。
昨夜,巫从隐约见到的那抹白色身影,除曲尧无第二人,她的话语更让他心起擂鼓。
“允你离妖林海,同我去镇妖宗,去不去?就此一回,过时不候。”
“去!去哪里都可以。”
随后曲尧淡淡一笑:“你扮人在街上的潇洒风姿呢?面对我就拘谨了?”
巫从跟上曲尧的步伐,低头看看自己,又看曲尧的背影,释然笑了:“天人喜欢,我便拿出那副样子。”
圆月下两道一闪而逝的身影,一道皎胜云色,一道墨笔掠月。
他近来应是真没踏出过妖林海……曲尧瞥了眼身后。
妖鬼最是喜夜,巫从这妖王当然不例外。夜风凉爽,曲尧在前,看不着自己,于是任黑发飘散,神情越发恣意。
及近镇妖宗,巫从才恍若梦醒,步子刹那慢下一步,又追上去,嗓音不高:“天人要我来是做什么……”
“现在才问,不怕我把你镇压在这?”
巫从心里那句“被你镇压,在下心甘情愿”未来得及出口。
“镇妖宗系了特殊的铃铛,对你没用,”曲尧踏足阁顶,伸臂捞巫从上来,侧头看他一眼,“正巧有些事只有妖王你才能办到。”
后腰被触碰的巫从双目睁大,虽只有一瞬间,但心中情动,再彷徨也不敢愣神。站好后,紧张得四肢僵硬,却极力做出自然姿态。
四下寂静,守阁的北宗徒士昏睡,北宗又与东宗不和,如此想来,巫从明了,不过他所为也为己了些。
那一排铃铛齐响,其声难听至极,能驱镇妖鬼。
换做曾经,他会烦躁捂耳,可如今只觉得清脆,不由自主看向身边,曲尧正饶有兴致瞧着匆忙跑出来的人们。
妖林海深处有呜嚎,惊醒鬼怪,嗅到危机瞬间爬起,那可是镇妖宗入侵的讯息。伥鬼急得抓耳挠腮,寻不见妖王,众鬼如苍蝇掐了头,四处乱窜,最后只得群鬼无首地去迎敌。
另一边镇妖宗,蔡潘第二回逮了一场空,便不复寝,躲于阁中守株待兔,可抵不住困倦,不待沉睡又被吵醒。
一方闻声赶至宗门口,只见空无一鬼;一方嗅味赶至妖林海畔界,只见空无一人。
月下一仙一妖,乘风笑看。
离天一步之遥,亦邻真神,巫从心绪惝恍。生来便切盼着脱离鬼身、化为常人……多年寤寐求之更甚的详象就在眼前,心由已,而对其倾情。
空中很安静,忽略行时风声,似乎能听清月光流泄人间的静谧微响。此景再如何典雅他都无心顾及,地上芜杂,天上邈远,他亦不再去遐想,而今只需稍稍偏过头,便能见到此生之最圆满。
巫从忽然庆幸自己不是人,没有心,否则会有比风声更响震的动静,那会让他羞惭。
“多谢天人,给我良机惩戒鬼怪。”
曲尧白衫与青丝飘动,仍目视下,不转睛,会心一笑:“你是该好好训诫鬼怪,今夜,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
山顶与深山的两拨人鬼,重蹈覆辙不知数几回了,都没了起初的仓皇失措。众徒士已然震怒,蔡潘为首,一举攻进妖林海;众鬼气得不轻,伥鬼为首,大怒道今夜开荤!
两方就在林中相遇,大张挞伐。
一夜不休,皆已精疲力竭,妖障却旺盛,最后竟无人无鬼有伤亡。
一觉醒来,四肢无力,神思恍惚,昨晚仿佛一场无休止的噩梦……
恰巧东宗徒士被安排的寝屋偏远,睡得深、睡得香,天不明不会醒。卯时,一众神采奕奕的东宗徒士来正殿了,与北宗徒士小眼瞪大眼。
二位始作俑者一点困意也无,漫步在宗中后方。离了众人数座院,树丛隔绝人声,好生恬静。
楼阁台榭间碧绿一片,曲尧打量着数日不见的熟悉草木,观赏之余,问了声:“一点就通,不是首次作恶罢。”
二人在游廊转悠,巫从步步跟紧曲尧,距离恰到好处:“天人既想,在下自当全力而为,不过还是逊色于出主意的人。”他笑笑,犹豫再三,仍问出口,“天人随便抓个小妖小鬼就能办到的,怎么偏偏选了我……”
“你生得好看,能令本神心生愉悦,不可以吗?”
巫从撇开头:“天人什么神姿没见过,折煞在下了。”
及一拱门旁,曲尧忽停下脚步,转向他,细看了一会:“妖王容颜天下无二。”
闻此,巫从一张脸瞬间白里透红,好在这偏院里有些动静,转走了天人的注视。但也有些遗憾,他手背蹭脸降温,快步跟上去。
门外地上,堆积杂色羽毛,很是凌乱。
曲尧动了动手,笼破鸽飞,数百只信鸽拥挤而出,展翅高飞。许久不见白日了,在空中盘旋一阵,才离去。
“天人这般心善……这些信鸽好福气,得天人垂怜。天人让它们向了何方?”
“远方适宜安身的林里,不会再往赴了。妖王瞧瞧,它们可有灵气能修成精怪?”
巫从一愣,缓慢摇头:“不可,妖林海是气浊,禽鸟走兽万灵化妖,人魂化鬼。”
曲尧深想:“如此说来,我以后也去不得了。”
他急道:“天人神威,定不会受区区浊气侵害……”曲尧金色的眼睛看向他,他便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支吾停顿了好一会,“我……”
曲尧的目光从巫从身上挪开:“妖林海我看心情去,此次你助我,想要什么回报?”
“就当是答谢您上回给我起名,其实一来二去,我们不必分得那么清楚,”巫从一笑,“但我还真有一份恩典想求。”
“你说。”
“许在下常离开妖林海,但我绝不会祸乱人间,只来这处,权当给天人解闷。”
曲尧颔首,巫从喜悦上脸,抑制不住激动,谢恩后就辞别了。
而后几天,竟真的时常来镇妖宗。
凡人察觉不到的一道白色流星坠入镇妖宗。
厉已一人总也很有派头,威风八面,像是背后有千军万马,她在颇大的宗中转了一会,徒士差点看错眼以为是曲尧变化容貌来的。
“怎么了?”曲尧问道。
晴霞殿里有两神一妖,一神意味深长的双目往对面神身旁的妖身上一瞥,又回转,继续与那双金瞳对视。
“有点眼熟。”厉已放下喝完的茶,她的眼睛锐利,似乎要看穿谁。
“明明是未曾见过的,一见便说眼熟,是否旨在我很有仙缘?”巫从笑眯眯侧头看曲尧。
话不投机半句多,厉已嗤笑道:“你想多了,本尊多年见过最多的是凡人。”
言下之意是芸芸凡态,曲尧轻笑,亦瞥了巫从一眼,后者知其意,身化一缕烟,消散在空中。
厉已靠在椅背上,随意说道:“我当他是左辅君扮的呢,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东西。想来万顺那人没这么无聊。”
“哪里像了?”
“气质上有些相像罢了,能当妖王,自然有些不凡吧。”
“今日找我有正事?”
“不错,我想想从何说起好,从曾经天界罢,如今只有两位史官,其实历来都有三位。”
“是你。”
“聪明,各史籍都未曾记载过,天帝小心眼将我名除尽了,你竟还能猜出来……”
曲尧似在忖量,喃喃道:“原来还能罢官。”
“我听算天星说你降生时蛮希望有个职位的,真是不好意思了,有官如我,别人梦寐以求的我甚是不稀罕。”
“不至于梦寐以求。若真是好,你会舍弃?”
“所以你要小心崇耀,小心阅说。倒不是阅说自发愿为崇耀做事,只是她的出身,估计崇耀早就知道了,把柄在手,自然能使唤她,但又不像……”厉已叹气,“罢了,不提了,目前这些也不重要。你上回答应我的不会变卦吧,仙上那般厉害,借些仙力于我罢。”
曲尧一把握住厉已刚伸出的手,与其十指相扣,掌心交叠,仙力流送出去,平静道:“如今只有这些。”
厉已慌忙抽手:“怎会这样?你的仙力呢?只有这些你别给我!”
话已经迟了,相靠的两腕被曲尧另一只手圈住,丝毫挣不脱,微弱的仙力全送了过来。
厉已反手欲还,曲尧松手,又按她坐回原位。
“不要紧,不过是在天界大乱时耗光了,几日便能恢复好,”曲尧在厉已担忧的目光下继续说,“我在宗中无需那些力,想来你更有要做的事,先拿去用。你要说的事就现在说吧。”
厉已经脉热流,神情复杂:“现在告诉你也没有用,以后再说吧。”
一句话就把面前这人所剩的仙力讨来了,她懊悔不及。
好一阵沉静,二人纷纷避开了眼睛。曲尧静默,厉已看着悠悠的天边云彩,如此安宁却微机四伏。
斟酌后,她开口相告:“天界……要办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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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运莲莲]新年快乐[好运莲莲]
希望歹人与恶鬼苦难深重受折磨,好人一帆风顺发大财。[好运莲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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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烽火戏歹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