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一只呲牙咧嘴的小鬼怪叫着后跳两步,撞到树只好站定,“噗通”一声,双膝着地。
面对从天而降的飘飘白仙,伥鬼不知该抬头还是低头,双手支地,抖如筛糠,他悲戚鬼生不顺如今就要死于非命。
曲尧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认识我?”
伥鬼泪未出就停了,缓缓抬高些僵硬的脖子,还是不敢与前面的人对视:“天人神威……妖林海的鬼与妖都知晓……”
“也是。你们妖王在哪?带我去。”
伥鬼挺背低首,憨笑两声:“小的不知啊,妖王大人昨日就出了王殿,没谁哪敢问妖王的去向。”
“去他住处。”曲尧运仙力将伥鬼拎直,放在前方,“带路。”
“小的遵命!有失远迎,还望天人恕罪,您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仙,敢问您找我们妖王有什么事吗?”
“做客,不欢迎?”
“欢、欢迎,欢迎……”
今日伥鬼起了个大早,顶着刺眼白色晨光沿着山林小道走,俗话说的好,早起的鬼儿有人吃。
可惜恰好被天人逮住,又被押解回老巢,他自认为如果不是突发意外,定能饱餐一顿,是意外的错。
于是眼下只能坐在黑石王殿里等妖王回来,伥鬼还是习惯叫石头洞为黑石王殿,他殷勤一路,除泥泞、拔杂草……以至天人行来白衣不染尘。
殿中妖鬼惊醒后皆一动不敢动,同伥鬼一般端坐在地上,双手搭在大腿,僵笑不说话,尽力扮出老实样。曲尧见了,叫它们不必拘束。
天人发话怎能不听?多数妖鬼悄悄移出王殿,几乎只剩伥鬼这个自知不能溜的,眼睛骨碌碌转东转西,就是不敢看那触目惊心的神容。
伥鬼暗想,吃不得也打不过,多看两眼指不定命都没了。饿到眼发昏了,拾了枯树杈子放嘴里嚼,妖林海中都是老树,自然难以下咽,伥鬼面目狰狞,看起来会生生噎死。
若不是妖林海充斥各种鬼气妖气难辨路径,不至于坐这如此之久。等待总是无聊的,曲尧环顾,指尖窜出无可察觉的仙力。
“你们还吃人吗?”
“妖王不让吃了。”伥鬼竭力咽下枯树枝,擦擦嘴才回答。
“以前呢?”
“以前……以前胡乱吃,妖王大人上台后就不容易吃着了……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吃,先鬼有道是:吃二十七个人穷凶极恶的人,鬼怪翻身称大王。”
伥鬼面容变得阴恻恻,像是相当赞许自己的话,脑袋微垂,枯槁的双目紧盯地上一处,重复点头。
“凡人能怎么个穷凶极恶法?比你们吃人还恶?”
“又不是没有!人宰人,你不知道?亏你还是神仙,对凡人的恶是一点不了解,寻常些的是受贿、烧杀抢夺……”伥鬼看着曲尧那张清俊却无表情的脸,无端觉着圣洁,不禁脸上浮起难看的笑容,嘴里什么话都开始脱口乱说,慷慨激昂道,“我们鬼吃人那是天经地义!”
凡间坏人确实不少,好人也有,如同好鬼一样少,不过和伥鬼说,自然是没意义。曲尧思虑二三,最后道:“那你吃吧。”
伥鬼好似忽然清醒了,打个激灵:“除了以前吃过,妖王大人不让人吃了便没再吃过啊!不知者无罪,求您明鉴!放小的们一条生路吧。”
其实有存粮,很久以前虏来的恶人还没吃完,下药下咒,用的是先鬼流传到伥鬼的上古神咒,保存全尸慢慢吃,但那也是妖王下禁令前杀的,应该不要紧吧。攒到今天,一月分吃一人,伥鬼掰指头,算算还能吃二十几个月……
曲尧听见它心声,但没作声,静静坐着,不知在想什么。
“您不会是专程来杀妖王大人的吧!他是好鬼啊,不让小的们吃,只有这么一个鬼出身的妖王,你大人有大量,我们打不过您啊!”
“巫从是鬼出身……”
“巫从?噢噢,那是我们妖王大人新改的名字,你连这都知道,定是关系匪浅!我是说……定不是敌人。嗯,妖王是鬼,是迄今最厉害的鬼!”
“是鬼,那他怎么不爱吃人?”
“天生异种,有怪癖!”
曲尧听了轻笑。
伥鬼背过身去,他很哀伤:如果妖王吃人,众鬼哪还会饿肚子。妖王自认是妖,像妖一样不吃人,唉……畜生都是人吃的,修炼成妖的畜生们竟然不恨人!只我们鬼恨人有什么用,妖还在窝里反呢。不过鬼生前就是人,一直以来岂不是在吃同族?
伥鬼愁眉苦脸,根本想不清楚,脑中“只管人肉好吃就行了”的念头愈发加深。
曲尧帮他打断了理不清的思绪:“你曾是人,怎不入轮回?”
“我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不记得不是鬼的时候了。”
“那你怎么确定自己曾经是人?”
“不然我能是什么呢……肯定是人啊,但一定也是被凡人害死的。”
曲尧疑惑想着:飞禽走兽集天地之灵修炼成精,人变鬼可不该,游荡凡间还爱吃人的鬼可从未记载过,想想应是又与那仙逝的算天月有关……
终于,在小喽啰的簇拥下,妖王步入黑石王殿。
与其说是步入,不如说是飞奔。一鬼寻到妖王,唯唯诺诺哭着说有神仙来收它们了,巫从的身影赛风,甩开了一众小妖小鬼。
巫从只停顿在久住的王殿外一瞬,周围遍布黑石,好在一早根除了洞外垂蔓,照进盈盈光亮,曲尧白衫绣金,格格不入。
巫从恍若如梦,喜过一切,快步上前,及近时却结巴了:“你……怎来了……”
“让我好等。”曲尧定定坐在王位上。
“提前说声我也好收拾一番,黑石殿阴暗森冷,不好入天人眼的。”
巫从耳根微红,在黑发和雪白的肌肤交接处格外明显。他转身施妖风清扫了灰尘藤蔓,壁上黑石愈发卓亮。
“不必,很漂亮。”
巫从梳理乱糟糟散发的手一滞,慢慢移目,对上曲尧一双金色眼睛却飞快别过脸。
曲尧看不见他的表情,起身走近他,巫从咳嗽两声道:“好久不见,是特意有事找我吗?我下次不会久离这里了……无论有事还是没事,今日见到你,我很高兴。”
“镇妖宗出了点小事,你知道吧?”
“知道的,关于此事我前些时日想寻你,却发现你不告而别,徒士说你回了天上,我日日惶惶不安,如今见天人之姿如旧才放心。”巫从坦然道,吐露真心时眼神躲闪。
“我不想在那待,你同我在你这王殿走走罢,想不到你的老巢这般大。”曲尧淡淡一笑。
“石头洞罢了,天人居所相比……定是不值一提,你不要耍弄我了。”
伥鬼不知什么时候溜出去了,本来睡满了妖鬼的石地上也空无一物,一路空荡荡,巫从身上未来得及收敛的凌冽妖气异常袭人。
“为何你妖力比它们高出一大截?”
“修炼了很多年。”
“很喜欢修炼?”
“嗯……也没别的事可做。”巫从抿嘴,墨眉舒展,曾经常聚的愁早散了。
往里走,远不见尽头。又走好一会,曲尧逐渐觉得真像个殿,壁地如黑玉,此间又宽又长,顶头的王座也好看,二人脚下一大片便是妖鬼朝拜,巫从说是前妖王的。
过了几道迷宫般的弯,妖王独处的地,一面闪闪发亮的铜镜入目,二人的身影完整的照在其中,巫从一惊,顿时有些慌乱。
“这镜子是怎么回事?”曲尧笑了。
巫从深吸一口气,眼见曲尧看其背面:“我是……”
“偷来的?”曲尧望见一面繁复古纹,又将其摆好,后退一步瞧其大小,“记得镇妖宗的门虎殿就缺了这面高镜大小的仙器。”
巫从百感交加,最重的是心有犹疑,但轻轻松了口气,走上前抚摸镜缘:“我改日还回去。”
“不必,你留着,放宗里也是积灰。”
镇妖宗坐面群山,习练结束,众徒士集结回宗。
一人怒道:“好你个敢以下犯上的孽徒!想必是东宗老宗主无能!教出了你这不动规矩的孽障!”
山路陡峭,共有两人,蔡潘正训一东宗徒士。
好哇!自己和殷宗主都被辱骂了,殷三柳火上加火,爆发的千钧一发时看见了一道影影绰绰的白色身形,就在不远处的,越眨眼越加清晰,思念已久的身影在远处微笑,朝她压了压手。
殷三柳目转向蔡潘,咬牙忍了:“蔡……长老,此事是我的错,不该冲撞师长,你——恁见谅。”
蔡潘继续训道:“那你还不赶快将这百担水挑了送去炊事房?宗门到点闭门不开,时间可不等人!蔡生,我们先走。”
妖林海一深处。
太阳在天,可树荫遮盖,漆黑如夜。
众鬼围聚,黑压压一片。中央站着个长手长脚,但像躯体萎缩的凡人,万鬼之相是如此,往常存蓄气力,才以矮个示人。
那是伥鬼,不再是副显露给天人看的窝囊相,仰天大叫着咒语,双目圆瞪出眼眶般的癫狂。他的头顶集来众鬼之力,空中浮着庞大黑漩,广涵尖锐、粗犷各式哭嚎声,最是悦耳动听,伥鬼不免在此重要时刻分神陶醉。
这可怖之景是众鬼衷心敬仰的壮观异象。
伥鬼举起双臂,扬声道:“神仙下降妖林海未必是坏事,恰恰如先鬼前辈的预言,同胞们,我们的大业,即将告成!”
圆台下满座众鬼附和声一片,猖狂大笑出更怪异的声响,张开血盆口,似人非人身,魂魄般飘飘跳升。看上去个个都是一面布满褶皱的长旗,拉来晃去。
一圈鬼怪的肉身像放了血、抽了骨,**软烂的躯体招摇着。
诡谲风起,林间盘根深长的老树喀啦喀啦动干摇枝,好似也要加入这场脱序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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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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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念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