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
曲尧去告知殷宗主,天界百年前便不再有神仙下凡除妖是因为掌管此事的神仙逝去了,接替之仙暂未出世。
殷宗主先前的问有了答,却不像前几回那样知晓后就安然溜走,反倒心事重重,缓慢移步。
曲尧闪身至殷宗主前方,挡了路。宗主明白她要问什么,目光坚毅,给了曲尧一个没想到的回复,她说:“你会有明路的。”
曲尧见对方还只顾打哑谜,转身离去。
夜幕降临。
又是陈长老放飞信鸽,陶长老拦鸽的时候。
“宗主,天人近日和那隗妖走得未免太近了些。”
“嗯。我前日出门闻得妖鬼语,是说隗改名为巫从了。”宗主摸下巴,思索这事。
“啊?”
“还记得,隗这个字是你师姐取的,说来,也是顺我一脉的取名方式,只不过她有文采些,我取的名字不好听吗?”
陶长老难得语塞,当年和家姐拜宗主为师时,刚巧是大年初一,宗主为她二人别分取了宗名:殷大年、殷初一。实在太通俗了,殷大年勤奋读书、勤恳修习,荣升长老后回归本家姓,并把宗名改为殷正月,没过多久,宗主就把师姐发配到西宗去了。
陶虞搪塞两句,急忙转回正题:“陈建近日突然得很,非要杀那什么……巫从,这巫从若死了,自也有新妖王被推举出来,陈建那般心急,定是暗里有事。”
“不错,但解决还等北宗人来,届时要枉屈一阵了。”
宗主望向天空,好像能望见了边际。
多出两座活神仙,没必要遮掩,宗主及三位长老得知后大喜。
前庭灯火通明,阅说与众徒士相处和洽。凡人见神仙,本就欲说诸多疑问,可面对曲尧天人,众人不敢多言,今晚缠着好说话的阅说天人问叨了两个时辰,其实阅说也有些烦躁了。
歇下后,她辗转反侧。和年轻人还有话聊,她很欣慰,“也许我还不算多老……”这样想一想后,心中踏实许多。其实按人寿算,已经几千岁了,阅说迅速忽略这件事。
在天上当神仙看起来是挺好的,天生长寿、天生神力,无需忧愁。可阅说无比深刻记得自己有段做凡人的过往,清楚自己终究与神仙大相径庭。果真只有凡人最似她曾经,多想亲近她们。
人家问得飞快,她答得飞快。不知她们哪想出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本想着早点说完早点结束,可其中一问就卡了小半天。
“真的有凡人得道飞升成神仙吗?”
阅说当时一愣,没有立即回答,想说骗骗人的罢了,却让别的话说出口了:“有是有,但是非常非常稀少,期盼某天能再见到你们噢。”
她翻个身,抱着一团凡间才有的绒衾,闭上眼,心中叹息:如果真的能……那就好了。
另一屋的玉渊也不好过。
香泽软塌亦难眠,多年前学人睡觉,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廊亭里,同曲尧讲了她与阅说的凡事,后又全盘托出自己的焦急:“你知道吗,她还未成仙时,在那场人间战乱前夕,我二人合力杀过妖鬼,她方才竟然说万妖败战是第一次看见妖鬼……”
曲尧也是不解,但宽慰道:“兴许只是一时忘记了,她记性不好是真。“
记性再不好,自己性命攸关的时刻也会忘吗?不过好在曲尧说了如有事,会帮她们。玉渊叹气,自知欠曲尧良多,只愿天长人久,能一一回报。
第二日,春光明媚。
“今日老身要讲的,乃是千百年前第一俏销话文……”
阅说在人群中干起老本行——说书。
依然眉飞目舞,穿得花花绿绿,和身下丛丛花草相映衬。
四周座无缺,数个脑袋昂着,随站着的人移动而动,那人也是越发起劲,春风满面。
玉渊在不远处亭中坐着,时而看向那边,昨日那事后,她们交谈甚少。曲尧亦坐得不近,静观阅说放声大讲,瞧不出她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在阅说停顿时,捧场的徒士连连叫道:“好!”随即掌声雷动。
徒士人多嘴甜,不绝的喝彩声,哄得阅说心花怒放,人人浸在欢笑中,早上的时光格外美好。
人心殊异,正热闹。
赶巧今日巡逻的徒士回来了。
为首奔来的人中有殷三柳,个个急忙坐下,竖起耳朵听书。刚把身下青草地坐热乎,就听身后晚来的几人边走边聊道:“嘿,巧不巧,咱们镇妖宗来了个算命婆子。”
“那婆子说有要事,问也不说究竟什么事,只念叨说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万物自有缘分……”
后排几人耳听前后两方话,殷三柳转头问了句:“宗主和长老没管?”
“哎,师姐。宗主没影,小陶长老在后厨,陈长老巡山去了,那婆子自夸神算,陶长老让她在正殿里坐会,又忙着算旬账去了,现在殷树陪着婆子,你们等会一起去看看不?”
“神算子啊……行吧!”殷小礼思虑后应下了,这年头招摇撞骗的神棍不多,敢乱上镇妖宗更是没有,那多半是有真本事在身上了,她手肘捅咕殷三柳,使了使眼色。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殷三柳话是这么说,眼神却飘向曲尧。
另外几人亦是对此不在意,附和几句。
殷三柳早抛了听书的兴致,眼神乱转,正欲想出点什么说一说,一个不小心,撞上曲尧视线,只好迅速移开,左右摇头,佯装环视。
曲尧微微一笑,站起身,向几人询问算命婆子之事。殷三柳尤为热切,拎起一个知情的徒士,让其边走边细说。
婆子的面庞被斗篷盖住,在絮絮说着什么,几个徒士围着,偏头聆听,听得一愣一愣的。
曲尧随她们一道来了正殿,竟径直走向瞎婆子,与她对坐,还请了一卦。
“我将来,如何?”
“你定你命。”
神婆用低哑的声音吐出四个字,曲尧坦然接受了。
一妖给她诅咒,一人给她预言。
神婆的话听起来虚浮,却正合曲尧内心所想。自己能定自己的命运,也就是未来如何,可全凭心走,曲尧也很有把握,让自己度过所谓“好”的一生。比起预言,更像是一句祝福。
近来,曲尧学得些凡间的异语俗话。曲尧的学,非同一般,她所学,大部分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只是这天,突然来了个婆子,搅了些平静,众人乐于凑热闹,迫切要看婆子给曲尧算命,而曲尧一眼认出这蒙面遮眼的婆子是殷宗主,不禁腹诽她真是一如既往神神叨叨。
可自己就是神,还用这字眼来形容她人……又在打哑谜了,曲尧心中换了词。
殷三柳欲叫神婆多说几句,凡人看神仙的命,多么稀罕的事,一路准备的“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命运如何……”都没来得及问。
这场闹戏没能维持多久,就被急传来的符信叫停。
炤明庙鬼袭,请宗人速来!
阅说神力如旧,顺风耳听得此事,讲书声顿时息了,双眉紧锁,直直望向正殿。玉渊支起身,众人也纷纷转头看去。
阅说大叫一声:“欺人太甚!”
这台词和上文毫无干系,众徒士尚不知其所以然,西阁那串长铃铛被摇响时,才顿悟,不顾一切当下事,速速动身集结。
阅说愣在原地,难以置信,瞬间冲上天灵盖的是紧张与愤恨。妖鬼竟敢伤害凡人,自己对这帮相识不久的人竟又会有这么激烈的一份担心。
阅说竹竿似地立在台上僵硬踟蹰,座下早空无一人,抬眼看见玉渊不动声色地站于庭门那,是在等她,便一起去了前庭。
金灿的阳光照耀着一抹白色的身影,曲尧正熟练指挥众徒士,号下几道不容反驳的命令。
“哎呀,曲尧的风范真是没变。”
阅说不禁赞叹,玉渊没出声。
阅说没有表情,好像不在意,寻了块阴凉地儿坐下,观众人。前庭两旁的屋子应该类似于兵器库,一路人从东院奔来,一路人奔向西院……动静有序,一阵一阵的,刀刃上白光刺眼。
阅说自请要去,毕竟是人家的地盘,问了近旁的长老,陶长老欣然答应。她转头问玉渊:“你去不去?”
玉渊向前走几步,道:“去。”
在众多嘈杂声中,突然冒出个响亮的人声。
“如此莽撞,难成气候!”陈长老破口大骂,在原地吹胡子瞪眼。他自认为没错,好端端走着,却差点被徒士撞着了。
“什么气候不气候的,也不是你说了算!”殷三柳拾拿剑与符,游刃有余回呛。不知他这等关头是想论个什么礼数,还站在阵列前头,尽碍事。
阵列已齐,曲尧欲出发,视线转向了这边,陈长老大度挥挥手,挤出个皮肉都笑的笑脸,不与小辈计较,召集几名关门弟子,随后出发,向着另一条道。
先前神婆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化似一阵烟,消失了,行路时殷三柳还过问曲尧,曲尧短暂犹豫后点点头,殷三柳肯定了那是个厉害的神算子。
野岭,大片树林,地上落叶被踏得“嚓嚓”响。
以往巫从觉得烦躁,此时难得有些享受这样的疯跑。维持与身后一溜舞刀扔符的凡人相距两里地,不断穿梭在林叶中。
隗妖低头望着自己,半个时辰的剧动,胸膛毫无起伏。是的,自己根本就是鬼怪,是一具没有内脏的空躯,为何见曲尧时仿若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回头,望不见镇妖宗,也无法在妖林海里听见远方的声音。好想相见,却无借口。
如今应该算是和天人有些关系了。
“她是……我的恩人。”
想至此,不禁赧颜,分神了会,刚红了脸就被迎面的一簇枝桠打了个清醒。
不久,便不再执着于无聊的追逃,干脆找个地方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