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宁他们一行于今早已经到了城门外,时辰还早,韩即却已经在等候了。
路途遥远,一路奔波,他们脸上瞧不出有多么精神。
衣饰素净,唯有四人。
韩即一眼就瞧出了他,派了人去接应他们。
“平则!”他这一声喊,陆世宁听见了声儿也转头瞧见了他。
“平则!”韩即小跑了过去,那是一脸的喜悦。
“韩兄。”陆世宁先给他作了礼,他看上去倒是很清瘦,一袭青衫,眉眼冷清。
韩即也同样回了礼,转眼来瞧见了他身旁的世微,小小的姑娘家,掩着面,面色还要更显病态些。
真是一路不容易啊。
“世微妹妹。”韩即也跟她见了礼,世微有些谨慎,屈身回礼,不敢怠慢。
“今日倒是麻烦韩兄了,多多叨扰了。”
“我们之间不说这些。”
韩即替他拿了东西,就迎着他们进了城里。
汴京城富贵繁华无比,陆世宁也只是小时来过两三次,倒是像梦一般,今时已于往日不同了。
陆世宁望着城头上写着的汴京两字有些出神。
终归是到了。
“早时我已吩咐家人准备好了一桌宴席,就是给你接风。我们先好好吃一顿,容后再说其他的安排。”
“好。”陆世宁点了头,自当是听从他的话。
毕竟他不大熟悉汴京。
韩即的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陆世宁浅浅的笑了笑,拉着世微的手往里继续走了。
时辰尚早,宋南锦一早就让人去打听前堂的事儿了,他们俩不会真的是跪了一夜吧。
她先在屋里点了香,洒扫尘除这些,女使们也都开始了。
枕簟先剪了几株秋菊来放在了屋里,黄色紫色的秋菊花,放在这青瓷瓶里,是看着不错。
宋南锦换了件素雅些的紫衣,又配了件雪白的外袍。
在梳妆台上,对着镜子,瞅着头上的珠玉装饰,想起了少时定亲时的那支青簪,她想着也是已经很久都没有戴过了。
只是一直她都收在一个盒子里的。
屋内装饰淡雅素净,都是宋南锦母亲生前喜欢的颜色和摆设。
筠诸走进了屋,南锦还在打扮。
“姑娘,昨天晚上他们在前堂里跪了一夜。”筠诸知道宋南锦还是很挂心着他们俩的,一进来就跟她说了。
“是爹吩咐的?”
“听郎君身边的吏稀说,确是郎君下的令。”
看来这回爹是真生气了。
之前他都没让他们这么跪的。
“大娘子没去闹吗?”
“闹了,大娘子一早就去了书房外等着了,可是郎君总推说还有事忙,不肯见她。”
宋南锦轻轻的叹了口气,拿起簪子的手又放下了。
“让厨房的人准备好饭菜,等会儿一起跟我过去看看。”
“是。”
说完,枕簟已经端了水进来,
“姑娘,水里多加了些玫瑰露。”
“好。”
“既然爹还有事情要忙,早饭我们就不过去了。”
“是。”
陆世宁他们坐着马车走了一会儿,这才到了韩家。
“吁!”马车就停在了家门外,韩即的话里添了欣喜,又对他道,
“我们到了。”
汴京城里到底有多热闹,就算坐在车里,那走往的喧闹声也可见一斑。
景色很好,但陆世宁从刚刚到了汴京开始,心里便是一直在隐隐担忧。
陆世宁的心有些不静,不仅是在想这之后的安排,也还牵挂着宋家的事儿。
他这番上京,暂时还未给宋父修书一封说明此番来京缘由。
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已经到了汴京来了。
俞娘子笑盈盈的站在门那处,看见他们一下车,就忙开口说道,
“今日客来,招待不周,万望见谅。”
这话说得有些折煞他了,陆世宁急忙回礼,
“不敢,我们是有多叨扰,还望嫂嫂见谅,恕罪恕罪。”
“陆官人礼数十分周到,又与我家官人交好,可不用说这样的话。”
“进屋吧,席面已经备好了,请入座。”她又侧眼瞧见了世微,一袭淡青色的衣衫,衬得她却是略显娇弱。
还是个小姑娘,似乎有些胆怯。
“这是陆官人的妹妹?真是我见犹怜。快,请入座吧。”
世微屈身行了礼,她有些害怕,不敢自己上前。
“走吧。”韩即将东西都交给了手下的人,带着他们进府了。
陆世宁是素净青衫一件,衣衫看着也有些旧了。
世微牵着陆世宁的衣袖,跟着他身边,随着他的步子也进了门去。
前堂内烛火通明,已是半上午了,宋南锦带着人和两份食盒已经到了前堂外。
“你们先在这儿等会儿。”宋南锦想自己进去,筠诸和枕簟就候在外面就是。
宋金知和宋候知身边的侍女小厮们都围在了前堂外,看见宋南锦走了过来,又都散开来,站在两边。
“锦姑娘。”他们齐声问安,却都又低头不语。
宋南锦先走了进去,看见他们已经跪的不像样子,两人都已经倒在地上了。
果然这下罚的是挺重的。
她脚步声虽轻,但也惊扰了他们。
宋金知察觉有人进来了,以为是宋父,又赶忙起身来规范了跪姿。
那宋候知倒是像睡死了一般,还未醒。
“是我。”她的声音一出,宋金知转过脸来,眼里蓄满了泪水,眼睛通红,像兔子一般。
“长姐?”她有些委屈的声音里又好像带着点哭诉的撒娇。
她的泪如珍珠串一样,顺滑的就掉了下来,哭声越来越大,也惊醒了旁边的宋候知。
他揉了揉眼睛,想看清楚是谁来了。
宋金知虽是还跪着的,但她又一下跪了来上手就抱住了宋南锦,抱着她就只管大声哭诉。
“长姐,救救我,救救我。”
“好了,我就是来救你的。”宋南锦摸了摸她的头,瞧她这可怜样啊。
宋金知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大娘子进不来,全家上下也只有宋南锦能这样做了。
她轻轻的摸着宋金知的头,宽慰着她。
宋候知倒是十分清醒了,但他皮糙肉厚的,怎么可能愿意在她面前哭诉。
他转过了身,不去看她。
宋南锦只是瞄了他一眼,还转过脸来柔声安慰着怀里的宋金知。
她比他们年长四岁,是要更成熟稳重些。
“先吃点东西吧,我让厨房带了点清粥和一些点心。”
是荷叶粥,这莲叶,是夏末的时候她们特意去采摘收存的。
宋金知的泪都快打湿了宋南锦的衣衫,宋南锦轻轻的推开了她来,劝说她先吃点东西。
“候知?你也过来吃点吧。”他还低着头,没有搭理她。
“现在只有我能过来看你们几眼,怎么,再继续这样跪下去,是决心绝食到底了吗?”
她话说的有几分故意,宋候知还是乖乖的跪了过来。
宋南锦如今是家中管事的,宋父一向偏爱她,她说话有时候比谭青容还管用。
他们俩见到她,那也是气焰要低几分的。
见着他们俩还是听话,宋南锦也还是满意,这样她也好顺势救他们俩啊。
宋南锦打开了食盒,将吃食都拿了出来,他们俩低头咽了几口,脸上还挂着泪痕。
宋南锦又转了出去,招了招手,示意宋金知和宋候知身边的人过来扶着点。
看懂了宋南锦的意思,一群小厮侍女赶紧围了过来,一个扶着,一个搀着。
“还是长姐好,知道心疼我们。”宋金知吃了口清粥,嘴倒变甜了几分。
“知道就好,下次别惹爹再生气了。”宋南锦也是无奈,他们俩要是再乖一些,宋父也不会这么生气了。
“又不是我惹的,明明就是他,自己偷偷溜出去喝酒,寻花问柳的事儿做的那样多,这才惹得爹连我也打,我明明是无辜受牵连的。”
宋金知还喝着清粥,这嘴里的话还没放过他。
“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怪谁。”宋候知也毫不退让,是她自己偷懒不去上课的。
他一推,她一拉,两个还要拌嘴。
“好了,别说了,都跪了这么久了还不安分些?”宋南锦白了他们两人一眼。
“等会吃了东西就先回去吧,不用再跪了,我等会儿会让他们去找大夫过来给你们看看的。”
“我们不用跪了?”宋金知手里端着小碗,巴巴的抬起头来看着宋南锦,眼泪汪汪的,这个样子倒是很可怜见啊。
“不用跪了,我会去跟爹说明白的。”这句话倒像是个安心丸一样,让他们俩心里安定了不少。
“好好好。”宋金知应声回答,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点头,果然宋南锦说话最有用。
荷叶清香,倒是静心。
宴席设在梨花厅里。
“我还记得你少时很喜爱这个竹叶包,我特意嘱咐让他们备下的。”韩即向他介绍菜色,陆世宁抬眼来看,这一桌上,都是十分精致的菜肴。
筷子已经放在了面前的止箸(筷枕)上,可是他们还未动手。
陆世宁和世微显得稍稍拘谨了些,韩即倒是毫不客气,替他夹了个竹叶包放在了他的碗里。
这边,俞娘子又赶忙起身亲自给他们倒酒,
“这是菊花酒,秋来喝最是合适了。”
“去年便酿好的,还留了一些。”
俞娘子先替陆世宁斟了一杯,随即又转到了世微的杯前来,只是陆世宁瞧见了连忙伸手掩住了她的酒杯,又道,
“诶,对不住嫂嫂,我家妹妹自小体弱,她不善饮酒。”陆世宁不是故意的,只是世微真的不能多饮。
“哦,那是,是是是,是我考虑不周,厨房还备有紫苏饮,我让人去取一些来。”
“呃,过于麻烦嫂嫂了。”陆世宁不想多添麻烦,简单的茶水便好。
“不妨事,快尝尝这些菜,亏得我家官人还记得陆官人爱吃些什么,早早就叫我备好了。”
俞娘子总是一笼热情,倒是他们显得过于拘礼了。
“这道蜜煎金橘,金黄色泽,入口绵密,更有橘子清香。”
“还有这道炙烤羊排,肉质细腻柔嫩,入口酥脆,口感却不腻。”
“这道醉蟹,是苏杭的菜色,秋来吃蟹,也最是惬意不过了。”
“还有玉带羹,鳜鱼粥。”
他们夫妇二人尽顾着说话了,一边说一边给他们俩夹菜,陆世宁和陆世微两人的碗里满满当当的被塞了一大堆。
“韩兄心意如此,平则愧不敢当。”
“你我兄弟,不必客气,还有蜜饯点心。慢慢吃,我们哥俩今日好好畅谈一番。”韩即的欣喜热切还没退去,他的话多了些。
“哦,对了,你如今上京来,眼看这离会试也只有五个月左右的时日了,平则不如就跟我去许先生那儿一同上课吧。”韩即考虑的多,一切都想过了。
“这位许先生在汴京里也是享有盛誉。加上你的天资,明年肯定能一举高中。”
“韩兄谬赞了,平则实是笨拙,远不及韩兄。”陆世宁举杯推辞,不好多语。
“你就别谦虚了,能在乡试中拔的头筹,就连我父亲听说了也是多番夸赞你。”
“汴京城内官宦子弟和文人雅士众多,平则不敢堪比。”陆世宁只是一味推脱,他不敢多抬举自己。
“人是多,可是真的有那几份才学的又有多少呢?今时有你在这,我也算多了个把酒言欢的伴了。”
韩即多喝了两杯,怕他又要醉了耽误事儿,俞娘子又止住了他,
“今日陆官人到访做客,官人是要高兴过头多吃了酒了,小心上了头耽误陆官人的事儿。”
“是是是,娘子提醒的对。这一切安排都得妥当了。”
“吃菜,吃菜。”韩即一直招呼着他,陆世宁一直绷着神经,没怎么放松过。
谭青容听人来报,宋金知和候知已经没有再继续在前堂里跪着了,又听人说,宋南锦给他们端了吃的喝的,又请了大夫,心里还是感激她的。
自己的这一双儿女有些不成器,任性胡闹了些,平日里除了赵娘子,也只有宋南锦能够多说几句话了。
松筠院里要移植一棵新的梅花树,宋南锦在自己院里看完书后,就闲着坐在廊下看着他们摆弄花树了。
旁边小桌上还放着些点心果子,鹅梨饼子,枣圈,蜜笋花儿。
还有一壶菊花清酒,里面加了点甘草。
宋南锦只是闲坐在那儿,书卷还未开,只享得这片刻的清净。
才闭上眼,却不一会儿,筠诸来报,“姑娘,大娘子来了。”
她本是在闭眼休憩的,听闻大娘子到了,急忙睁开了眼,又理了理衣衫,抛去了衣裳上的落叶。
“快请进来。”
大娘子一行几人落的一阵脚步声她早就听明白了。
宋南锦也走出了回廊,走到了尽头刚好就迎着遇着了大娘子。
宋南锦先是行了礼,又道,
“大娘子安好,南锦见过礼了。”宋南锦的话还没说完,大娘子就急忙走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满脸笑着说,
“哎,好女儿,母亲谢过你了。”
“就着我这两个混账,你的弟弟妹妹,母亲是谢过你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他们今天要跪到什么时候呢。”
“我这儿拿了些首饰,就当做谢礼了,算是母亲的一点儿心意。”谭青容是热络,宋南锦只是淡淡对着她笑了笑,又抽回了自己的手来。
“大娘子客气了,也不算什么,我也是为爹爹考虑,怕他再气坏了身子。”
“昨天我还让厨房给父亲做了碗清心汤给他送去。”就是希望宋父降降火,平平心。
“是是是,是为着你的父亲。”
“不过,我这两个弟弟妹妹,最近是有些过分了,还希望大娘子能够多加管束,让爹爹少操些心就行了。”
宋南锦话多了一句,不管怎么样,她只是为了宋父能好。
说着说着大娘子的手就也收了回去,怎么说,这面上宋南锦也算是她的女儿,这样的话从她的口中说了出来,前些她又才被宋父说教了一番,这面上确实是有些挂不住。
她这个大娘子,如今手上没有掌家实权不说,就连宋南锦也要踩到她头上多说教几句,说难听就是有些窝囊。
她是这样想的,反倒是误会了宋南锦的本意。
“是是是,是我的错,你爹爹已经说过我了。”大娘子的话语低了些,宋南锦意识到刚刚那番话是有些不妥,又赶紧解释说,
“大娘子也是因为爹爹的事儿多劳心了些,疏忽是难免的。”
“刚刚我让人才沏了一壶菊花茶,解毒降火是最好的了,大娘子不妨进来喝一盏。”
菊花归肝经,可以平肝明目,对肝阳上亢导致的头目晕眩,舌红少津,眼目昏花,目赤肿痛都具有一定的调理作用。
菊花也可解毒。
“不了,不了,我院里还有事儿,就先回去了。”
大娘子转头示意身边的人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就是当她这个大娘子的谢礼了。谭青容再没多说两句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大家人,倒是面上客气的很。
“枕簟,将东西收进去吧。收拾妥当些。”
“是。”
宋南锦看着谭青容离开的背影,想想,宋金知和宋候知如今这般性子,也是因为谭青容过于宽纵的缘故。
或许也是运气不好,最近宋父的心情属实是不好,他们俩就是不巧撞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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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