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折鸾（双重生） 第15章 第15章 燃灯

玉景飞雁塔顶楼，正音阁。

乌云蔽月，灯影残破，三五老鸹缠绕飞檐，叫得惹人心烦。

“告诉高亓，计划照常进行。一旦曹火华进入第九层，即可燃灯。”

至于萧王炎，李芳歆预想他会败。

假若他不幸闯入最后一关，当是天意如此。今夜死的人够多了，事已至此，她没有退路。牺牲几人救万人，也算他们为国效忠吧。

高力骅大惊，他听出了话中含义，“您的意思，那个曹火华其实是……”他使劲咽了咽唾沫，努力让自己接受这件事，“可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你此时此刻本该呆在九重凤凰花灯的凤首灯塔里，等着夺魁的驸马爷点燃花灯，以君王之名为他赐予至高无上的荣耀。

而你却伙同曹家，伪造一张华丽无瑕的身份文书，扮作参选者混进佛塔里闯关。

东方曦烨，你到底想干什么？

“面具，面具裂开了——”人群再次躁动起来。

墨色剑意迸射出万千杀气，与另一团火红剑气交织相融。刹那间，山崩海啸般的炸裂奔涌而来，缠斗中的两人骤然分开，立于九层佛塔的花灯中央，各居一隅，遥想对望。

面具在激烈的打斗中同时脱落，那两张脸清晰地显露在光影中。

上至朝中重臣，下至平民百姓。

无人不震惊。

·

玉景飞雁塔顶楼，正音阁右厢。

手持玉骨扇的男子仰天长笑，长年因病而泛白的脸庞竟也染上浅浅血色，“一个是血脉至亲，一个是朝中政敌，看似水火不容，却不约而同化名伪装来参选驸马。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身侧老仆佝偻着背，一张沟壑纵横的丑脸半隐在阴暗处，嗓音极为沙哑。

“崔小公子，已按您吩咐将原本埋藏在无相镜塔的火药全部换成阆牙国进贡的‘天玄火’，布满整个万佛寺。一旦点燃，方圆千里生灵涂炭。”

“也亏高亓懂得找上我，没有工部帮衬，他想在万佛寺里布置陷阱，难如登天呐。”男子笑道，“可他还是不够狠，杀一人怎足矣？要干，就干票大的！”

他立于廊外，张开双臂，任凭冷风将他裹挟。长袍在森寒的戾气中曳曳狂飞，那双喋血的双瞳直视对岸九重花灯，穿过数年血海深仇，仿佛倒映着熊熊火海吞噬山河。

“阿祺，我要这**溃烂的尘世为你陪葬。”

·

大梵无相镜佛塔第九层，绚烂光耀的九盏神鸟傲挺四方。风消绛蜡，露浥红莲，雪落碧色流瓦，灯明如昼。

红袍裹身的男子单足点立于金乌神灯之上，手持漆黑长剑，面上仍覆着半块青铜面具，露在外头的另半张脸线条柔和隽秀，眉眼神情却锋利如刃。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他朱唇微扫，似冷冽秋风翦翦，嗓音混沌而嘶哑，“上回见萧卿出手，应是嘉庆元年出征漠北，在落日无边的大漠孤烟中，你我金枪铁马，驰骋沙场。”

“官家的剑术比起那时，更加精进了。”萧琰君毫无情感地说着恭维话。

“哼，你还当孤是官家。”东方曦烨冷笑，“孤且问，今夜你为何而来？”

萧琰君目光闪烁，“臣斗胆问一句，官家又是为何而来？”

曦烨冷道，“孤做事从来只遵循内心所想，不论缘由。”

萧琰君答道，“臣亦如此。”

显然，这样的回答只会激起曦烨的怒火。

“既然你不愿意说，就让孤来猜猜。”他瞳眸中冒着火光，端倪着如松木般清风挺立的萧琰君，却像在看一只妄图挣脱缰绳的猛兽，“也许有人对今上不满，意图在选亲大典之中趁乱弑君。”

“微臣不敢，”萧琰君拱手，“萧氏全族对北齐和官家的忠心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哈哈哈哈哈，八方诸神听了你的话都要呕三分！”

曦烨持起长剑，剑锋直指对岸，“孤至今未碰萧家，正因萧家的忠诚。倘或有一日，看门狗变成了偷袭主人的恶犬，你猜我会念你祖上几分旧情？”

萧琰君握着长枪的右手紧了紧。

曦烨不依不挠，继续逼问，“你倒说说看，你此时出现在此地，究竟想干什么？万佛寺暗藏的危机已经解除，你可别说是为了保护孤的安危啊。”

风簌龙吟冷，冰枝鹤立危。像有狂风卷着三尺寒窖的冰渣铺面而来，将萧琰君困于囚笼中。

似下定决心般，他抬眸道，“我来，的确不是为你。”

“嗯？”曦烨皱了皱眉。

却见萧琰君长枪横扫，惊起飒飒松风，九重花灯为之一震。剑意所至之处，祈天宫灯迎风乍裂，火坠如星，神灯倏地亮起。

“今夜，我是为燃灯选亲而来。”

·

“他们在说什么？”

“可恶啊，光能看见，一句话都听不清。”

“哎，他们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

玉景飞雁塔上，孩子们总算混进人群，高的抬矮的，胖的扶瘦的，叠罗汉般伸长脖子看对面的情形。

“官家和萧世子在干嘛啊！不是选驸马吗？怎么突然杀得你死我活的？”小胖子纳罕道。

“你懂啥？选亲是假，官家借大典为名铲除萧家势力是真。”翘姐儿道，“世子啊世子，你可一定要赢啊，我支持你！”

“我看未必，”菁菁心思沉重，她预感这件事恐怕比他们想象中的复杂许多，“应该是萧家先起了异心，萧琰君埋伏在塔内，就是为了……”

她不敢说出那个词。

翘姐儿不服，“那你怎么解释官家出现在驸马参选者里？”

“我……”

“你俩别争了，快看呐，凤凰花灯就要被全部点燃了！”

她们赶忙回眸看去，两团强大的剑意在对岸第九层灯塔中从左至右狂卷肆虐，所过之处火花满天，九盏神灯次第点燃，时而熄灭几盏，时而重新亮起。

“我爹爹说过，要想完全点燃凤凰灯首的灯珠，就得让环绕四方的九盏神鸟同时亮起，需依照规律破解机关，”小胖子道，“但机关是官家设置的……”

菁菁接着他的话，“也就是说，官家从一开始就知道燃灯顺序。”

翘姐儿气道，“这不公平！”

小胖子耷拉着脑袋，“谁能想到官家会参选啊！”

菁菁安慰翘姐儿，“其实谁赢谁输并不重要。官家是长公主的亲弟弟，他不可能成为驸马。他们现在打成这样，纯属个人私怨。”她摇摇头，“我倒觉得你应该担心萧世子的生命安危。”

翘姐儿努嘴，“萧世子可是北齐战神诶，不会输的。”

小胖子从千里望中收回目光，“各位姐姐，我好像看出了点儿名堂。”

“啥？”

“就我觉得吧，官家好像并不知道燃灯的顺序，他和萧世子也没有互相掐架。他俩好像真得在一门心思试验机关规律……”

其他人认真看了一阵，确实如此。

“难道机关设置被更改过？”翘姐儿纳闷道。

菁菁沉默半晌，打了个响指，“我懂了。打从大典一开始，官家就化名伪装进入参选环节，根本没有时间跑到第八层机关室设置开关。机关排布应该是提前安排了别人代为设置，其中可能出了纰漏，导致官家也不知道真正的机关排序。”

“可大典之前，官家明明在众目睽睽之中登上了无相镜塔第九层呀。”

“说明当时那个人并不是官家，”菁菁肯定地说道，“我猜，官家今日所行所为，连他身边的亲信都不知道。”

几个小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道剧烈的光芒划破天际，仿佛剖开苍穹，把无尽白昼生生挖了出来。

·

玉景飞雁塔顶楼，正音阁。

谢煊跑得满头是汗，气还没喘过来，就冲入阁内。

“阿姝姐姐，我在坊内遇到了曹公，跟他一起维持观礼百姓的秩序，结果听他们说，世子哥哥和官家哥哥都参选了？”

“本宫还想问你呢！”李芳歆正愁没处发火，“你之前力荐曹火华，到底是你的想法还是受了曹瑀指使？曹家是不是早就知道官家的计划？官家到底想干什么？萧琰君又想干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阿姝姐姐，我真得什么都不知道啊！”谢煊快急哭了。

他努力回想这两日跟曹萧两家人的接触，完全瞧不出半点猫腻。

难不成他们都知道他与公主亲厚，故意瞒着他？

这还是兄弟吗？太不够意思了吧！

“本不愿伤及无辜之人，没想到牵连者越来越多，最后连北齐的战神都搭了进去，真是造化弄人。”李芳歆望向高耸入云的大梵无相镜佛塔，喟然长叹，“或许从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本宫就已经是北齐的罪人，罪无可赦，何必再作假仁假义之态呢。”

谢煊听不懂她的言语，但他从未见过公主露出这般悲悯绝望的神情。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阿姝姐姐，今夜是不是不止选亲这么简单？”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道刺目的白光铺天盖地而来。他下意识闭住双眼，只觉地动山摇，颇有天摧地塌之势。

“发生什么事了？！”

“大家快看呐，九重花灯被点燃了！”

“是谁点燃的？官家？还是世子？”

“这哪儿看得清啊……哎等等！你们看，凤首灯塔里的禁卫军全都出来了！”

“到底怎么了？谁能给个准话儿啊！急死我了！”

“我好像看见萧世子胸口插着几把箭！”

“箭？哪儿来的箭？是花灯里设置的机关吗？”

“胡说，我爹爹在工部任职，从没听说第九层有设这样的机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