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行佑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在搡动自己。
他下意识的伸手阻挡,口中含含糊糊地嘟囔着:“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睡一会儿?
等一下!
我这是在哪儿?我不是正在山上吗?
秋行佑猛然间反应过来,睁眼看去,面前赫然矗立着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女子,颊无施粉,唇无点朱,面色苍白,神色疲惫,不知为何眼周还隐隐发青,惟有长眉飒飒,双眸如星,双臂环抱在胸前,正静静地望着他。
除了这个女子,旁边也没有别的人了,她刚刚,在做什么?
秋行佑低头一看,嚯,自己的衣袍凌乱,里衣都露出了大半,也顾不得系好衣带子,手忙脚乱的整着衣衫坐起来,失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那女子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回头看了看,才轻轻道:“小点声,我准备带你走呢,你醒了就更好了,省得我扛你了。”
“那你刚刚···”
秋行佑说不出口,只能脸颊绯红地捂着胸前的衣物,却无意察觉到胸口传来的心跳声。
咚!咚!咚!
那样沉稳有力,那样有序和谐,简直不可思议!
那女子哪知秋行佑是在听心音,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只道:“刚刚?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帮你穿衣裳啊,你身上有没有钱,自己心里没点数啊,别愣着,抓点紧!”
秋行佑犹沉浸在自己心疾似乎不药而愈的震惊之中,听见那女子的催促后,他恍恍惚惚的抬头,不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此处是何处,面前又是何人。
“你,你转过去。”秋行佑难为情的嗫嚅道。
黑衣女子嗤之以鼻,当着秋行佑的面,夸张的用两只手捂住眼睛后潇洒转身。
秋行佑一边穿衣一边打量周围,这个屋子虽然简陋狭小,但看床上铺的盖的,还有地上洒扫的,都称得上干净。
现在正是日光熹微,朝阳初升之时,敞开的小窗户吹来了清爽的晨风。
微风吹到秋行佑的头上,他摇了摇脑袋,觉得哪里不对,一摸头,嗬,脑袋怎么包起来了,后脑勺按着还有点疼!
秋行佑大骇:“我的头···”
“叫你个头!”那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来的身,精确无误的堵住秋行佑的嘴,直把他抵到墙面上。
秋行佑后脑勺上的伤口与冰凉的土墙来了次亲密无间的接触,忍不住吃痛一声。
那女子俯身到秋行佑面前,四目相对,秋行佑似乎看见对方眼中寒光一闪,她不大高兴的轻声道:“小点声,小点声,小点声,听明白了吗?”
秋行佑忙不迭地点点头,黑衣女子这才放开他。
他轻轻揉了揉脑袋,小声道:“我这是怎么了?你又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小声点?”
“怎么那么多问题,先别问那么多,赶紧起来,准备走。”
黑衣女子悄悄挪到窗前看了看,确认刚刚的响动没有惊动外面的人,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
之前她就观察过了,那个阿胜和柱子已经吃完早饭下地去了,阿胜的媳妇桃枝刚刚抱着一盆子衣服出了门,肯定是去南边水塘洗衣服,那家里就应该只剩他们的母亲——黄大娘。
秋行佑也下了床,跟着悄悄靠到门边,即使他还没搞明白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黑衣女子招了招手,示意秋行佑靠近点,贴近他的耳边低语道:“待会儿我会设法分散黄大娘的注意力,你就趁这个机会逃跑。”
秋行佑透过门缝看得清清楚楚,这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又不是龙潭虎穴。
“为什么要跑?”
“这里很危险!”黑衣女子答道。
“难道,难道他们是扮作农民的强盗?”秋行佑试图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可是,那怎么会只留下一个妇人看守?”
黑衣女子道:“这妇人可不简单。”
她沉默片刻,带着些许希冀:“你有没有二十两银子?”
这些强盗把自己和这姑娘关在这里,只要二十两银子赎身?那强盗还挺客气···
秋行佑按下心中慌张,不敢相信地确认道:“真的只要二十两?”
黑衣女子眼睛亮了起来:“你有?”
“没有!”
秋行佑确实没钱,他所有的积蓄都给出去了,只有脖子上挂着的那块平安符还值点钱。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那块平安符求个心安。
却摸了个空!
“我的平安符呢?”
他慌里慌张的把身上摸了个遍,没有!猛地回头,正要去床铺上找。
那黑衣女子迅速抓住他手腕,再次警告他:“小点声!”
秋行佑低声急切问道:“是不是他们把我的平安符抢走了?”
黑衣女子道:“什么平安符?”
“就是戴在我脖子上的,大概这么大,你看见了吗?”秋行佑比划着那平安符的大小轮廓。
黑衣女子毫不犹豫地回答:“就是那个镀了金,上面还写着字的小牌牌?”
“没错没错!”秋行佑见她说的分毫不差,满心欢喜,“你看见了?它在哪儿?”
“管它干什么!”黑衣女子冷冷道,“眼下最要紧的是逃出去。”
“是不是真的被他们拿走了?我得把它拿回来!”秋行佑立刻变了脸色,语气坚决,“姑娘,你自己逃吧,不必管我。”
黑衣女子深吸一口气:“你不走,我哪里需要逃?那块牌子也不值几个钱,还能比你的命重要?”
秋行佑道:“你不明白,那块平安符是师父为我求来的,意义非同一般。”
黑衣女子冷笑道:“再怎么非同一般,也不过是个生带不来死带不去的东西罢了,你真的要为了一件死物把自己变成个死人?”
秋行佑苦笑:“姑娘,我先天有心疾,本来就没有几天可活了。”
这么多年来,他的师父带他大江南北的去遍访名医,各种偏方汤剂吃下去都无甚效用,时好时坏,这几年越来越重,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大夫都说这几个月大限将至。
久病之人自知其命,方才大概只是病情又反复了,秋行佑早已不抱什么希望。
黑衣女子并不惊讶,只是平静的说:“既然知道没几天可活了,才更要珍惜剩余的时光。”
秋行佑沉默片刻,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姑娘挂心。”
“你自己的事?若是你死在他们手里,万一魂飞魄散,我岂不是前功尽弃?既然如此,还不如死在我的手上来的干净!”
说时迟,那时快。
黑衣女子的左手疾如闪电,精准地掐住了秋行佑的咽喉,竟单手将其举了起来。
其力度之强,用力之决绝,秋行佑根本无法喘息,只能双手抓住那黑衣女子的手腕,努力挣扎。
仅在秋行佑开始反抗的那一刹那,黑衣女子便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我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呢!”
秋行佑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头上微微出汗,不知道是不是惊吓所致的冷汗,渗到了包扎的伤口里,点点刺痛。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秋行佑完全料想不到。
他的嘴唇颤抖,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屋子里的这一番闹腾怎么能不惊动外面的人,黄大娘听到动静后就赶紧过来了。
其实黄大娘年纪也就四十岁左右,丈夫死得早,膝下有两儿一女,一儿阿胜娶了媳妇桃枝,一女嫁给了县城刘屠户,就剩一儿柱子没成家。
她原来在城里做过几年事,是见过些世面的,自然也懂礼数,敲了敲门:“袁小姐,出了什么事了?”
黑衣女子冷眼看着地上的秋行佑,砖头开了门就盈盈笑道:“兄长不慎摔了一跤,不妨事。”
这女子变脸速度之快,让秋行佑感到脊背隐隐发凉。
黄大娘看见了地上的秋行佑,脱口便道:“袁公子怎么又摔了?”
“他急着上路,我怎么劝也不听。”黑衣女子一边说一边去扶秋行佑。
在黄大娘看来,那袁小姐好心好意的去扶袁公子,而袁公子却不给好脸色,执拗的挣脱开来。
袁小姐的脾气虽然怪异,但这袁公子更加古怪。不过这些富贵人家的孩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娇生惯养,难免有些脾性。
黄大娘脸上堆满笑意,走上前去说和:“袁小姐也是一番好意,袁公子您毕竟受了伤,何必急着走呢?”
几句话的功夫,黄大娘已经走进了门,恰好站在黑衣女子与秋行佑之间。
“地上尘土大,袁公子还是快些…”
黄大娘话还没说完,就身子一僵,向一旁歪去,她背后正是那黑衣女子,泰然自若的收了手,面上毫无波澜,仿佛刚刚那一招并不是出自她手。
秋行佑目睹了整个过程,震惊不已:“你杀了她!”
“杀你个头!晕过去了而已。”黑衣女子不耐烦道,如今没了需要提防的人,说话也大声起来,“你再一惊一乍的,我连你一起打晕!”
秋行佑似是不信,探了探黄大娘的鼻息,又把了把脉。
“我动手,你放心,保管她舒舒服服睡上一会儿!”黑衣女子道。
秋行佑并未发现这个陌生的农妇对自己有什么恶意,反而那黑衣女子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费解。
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打晕她?”
“已经惊动了她,不打晕她,还等着她叫援手不成?”黑衣女子深感奇怪,一再催促,“这里很危险,别废话了,快点走。”
“这里危险?”秋行佑看了看身旁昏过去的农妇,再看了看眼前出手狠辣的女人,“你只用一招就把她打晕了,这哪里危险?反倒是你···”
“我危险是吗?”袁姑娘冷声打断秋行佑,“倘若我真的想要杀你,此刻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秋行佑没有回答,但他心里明白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有那个能力。
为了让秋行佑别再浪费时间,袁姑娘叹了口气道:“好,来龙去脉,我一五一十的告诉你,包括你那块护身符的去向。不过,咱们先离开这儿,找个安全的地方!”
“等一下!”秋行佑低头看了眼黄大娘,刚刚她还想来扶自己,如今把她就这样留在地上实在是不妥当。
袁姑娘看明白了他的意图,若非形势紧急,她很乐意看秋行佑手脚发颤也抱不起一个妇人的糗样。
“让开!”
她毫不费力地将黄大娘抱起,轻轻安置在床榻之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袁姑娘领路在前,秋行佑紧跟在后。
走着走着,秋行佑开始觉得哪里不对,这条路似曾相识。这户农家的院墙,那条门前拴着的狗,还有···
走到村口,果然如记忆里一样,耸立着一棵粗壮的柳树。
这里是大王庄!
他昨天傍晚就是从这里离开的,然后···
秋行佑想起来了。
村里此时人不多,每当他们两位生面孔路过之时,总能吸引来好奇的目光。袁姑娘拉着步伐略显迟滞的秋行佑:“别停下。”
她带着秋行佑离开了大王庄,快要进山时,秋行佑反手拉住袁姑娘:“走得够远了吧?”
袁姑娘环顾四周,指着远处背阴的山坡:“到那里说。”
这处草木茂盛,藏在后面也不易被人发现,拨开面前的野草乱枝,向下眺望,又正好能看到大王庄。
秋行佑好容易爬了上去,他的身子本就不好,陪着袁姑娘折腾这么长时间,累得汗涔涔的,刚坐下就听见袁姑娘问道:
“昨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