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山庄 第34章 第 34 章

黑暗中，尹煜宁周身似被禁锢，动弹不得。他竭力睁眼，却什么也无法看见。

蓦地，一道光闪现，他变回十五岁模样。

此时，锣鼓声起，人群中高呼“开始猜灯谜了”，他随人流朝戏台涌去。

“岁岁除夕，打一字。”摊主抛出谜面。

“出字！”他脱口而出。

“千里丢一，百里丢一，打一字。”

“伯！”

“何可费也，以羊易之，打一字。”

“佯！”

“愚公之家，打一成语。”

“开门见山！”

……

“好！好！……”他对答如流，人群中发出阵阵叫好声。

“客官，最后这灯谜有些难度，答对了，上边那兔子灯就归您，您可还要再试试？”

“当然，您说吧！”他此时正在兴头上，定是要赢下兔子灯给母亲作新年贺礼。

“好！最后一个谜面是‘池边月上柳梢头，打一字’”。

他思索良久，一时没了头绪。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潸字！”

“这位姑娘说什么字？”摊主没听清，又重复问道。

众人纷纷给女子让出条道，少女款步上前，微笑着清晰答道：“潸字。”

“恭喜这位姑娘拔得本次灯会头筹，这兔子灯便是您的了！”摊主笑容满面，伸手摘下兔子灯递向少女。

“不必了，把它送给这位公子吧。”少女话音刚落，便神色匆匆地转身离开。

尹煜宁在猜灯谜上从未尝过败绩，此次却被这位少女抢先答对，这让他不禁对这位聪慧的少女心生好奇。他一路尾随她至巷口。只见少女神色焦急，口中不停呼喊着人名，然而许久都不见其他人影。突然，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眼底一片死寂，仿佛被无尽的悲哀淹没。

他犹豫片刻，鼓起勇气走上前，从袖中掏出丝帕递给少女，轻声询问：“姑娘，究竟发生何事了？”

少女低着头，既未抬眼，也没接过丝帕，只是含泪哽咽道：“我妹妹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会不会是已经回家了？”尹煜宁心里一紧，一边把丝帕塞到她手中，一边开口说道。

“对呀！说不定已经回家了。”少女听闻，恢复些许精神，猛地站起身来，匆匆道了声谢后，便朝着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你别急，她肯定是一时找不到你，就自己先回去了。”尹煜宁紧随其后，不住地安慰。

少女一路小跑，进了一处府宅。看到她平安到家，他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记下了宅院大门牌匾上的字。

冬霜已降，寒意阵阵袭来，可尹煜宁的心情却是欢快，他慢慢踱步回府，刚一踏进府门，母亲便迎了上来，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放声大哭起来。

“母亲这是怎么了？”他微微一怔，赶忙向父亲投去求助的眼神。

“还不是因为你，大半夜的不见人影！”父亲一脸严肃，厉声斥责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伸手抹了抹眼泪，转而笑着问道：“你这孩子，到底跑哪里去了？”

“我……我就是出去走走，散散心，顺便熟悉熟悉周围环境。”他不经意间瞥见小免正在角落里罚跪，灵机一动，赶忙拿起桌上的兔子灯，试图转移话题，“母亲，您瞧瞧这灯，喜欢吗？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给您赢回来的呢。”

“百里府的兔子灯确实别具特色，母亲很喜欢。但你才来这儿没几天，要是想出去玩，务必带上小免。外面人心复杂，万一遇到坏人可如何是好？”母亲满脸关切，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母亲，我都十五岁了。”尹煜宁含笑道。

“十五岁也还是个孩子。”尹榕轻轻咳一声，与儿子相视而笑，接着说道，“你母亲说得在理。我刚到此地任职不久，你们娘俩赶来陪我过年，要是你们出了什么事，你母亲不得唯我是问！”

“好好好，我知道啦！”他搂住母亲的肩，转而笑着问父亲：“我已经平安回来了，现在能不能免了小免的罚呀？”

“公子既已归来，小免便起身吧！”尹榕向来性情温和，见儿子平安归来，便不再追究。

那年，他年仅十五，在灯会上对林玥珊一见钟情。自那之后，便未再见过他心心念念之人。眼看随母归京期限将至，满心不甘的他，无奈之下，只得央求父母，让自己留在百里府读书。尹榕得知此事，气得三日无眠。

父母不松口，他便给远在京城的祖父尹骥写了封信，央求祖父劝解父亲。也不知他在信中写了些什么，竟能打动祖父，最终成功留下。

阳春三月，桃花盛放，学堂门口马车络绎，夫子早已等候在此。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尹煜宁随尹榕下了马车，夫子忙笑脸迎了上去。

”尹大人。”

“庄先生！”

“京城一别数十载，竟在百里府重逢。不知老师安好？”庄先生躬身垂首道。

“家父安好，先生无需挂念。自您离京后，家父常感惋惜，如今见您在百里府能重操旧业，为天下育英才，实乃幸事。”尹榕颔首微笑称赞道。

“尹大人过奖了！过奖了！” 庄先生爽朗大笑。

“往后，犬子便有劳庄先生费心教导了。”尹榕含笑作揖，谦逊有礼。

“公子聪慧，必能学有所成，造福百姓。”庄先生道。

一番寒暄后，尹煜宁随庄先生步入学堂。一眼望去，他惊喜地瞧见林玥珊也在其中。然而，此刻的她，面容憔悴，眼神黯淡，与猜灯谜时那灵动的少女判若两人。

夫子今日讲诗，品的乃是马戴《灞上秋居》里的“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恰巧点到林玥珊来品鉴。

林玥珊正出着神，并未回应。

“玥珊，你且来品品？”见没有毫无回应，夫子又说了一遍。

林玥珊愤然起身，答非所问：“只觉它字面意思，没必要深究内里。很多时候，探寻诗的意义，对诗来说反倒是种不幸。”那态度与语气，尽显傲慢。

“你……你……竟这般无礼！”夫子被她气得跳脚。

尹煜宁不知她是否还未寻到妹妹才如此，不忍见她挨骂失了颜面，便急忙开口解围：“夫子，我想自荐，试着品一品这句诗。”

“好，那你且品一品。”夫子向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落叶、他乡、寒灯、独夜人’，乍看之下，皆是孤独凄凉之景。然而，深秋之际，落叶自然归根于土，不论故土还是他乡；夜寒但灯暖，可照亮独夜人的归家之路。整首诗看上去萧然凄凉，实则却充满温暖。不知我这样品鉴，是否恰当？”尹煜宁含笑看她，说来有趣，他并非高调之人，若不是为她，断不会这般贸然自荐。

“自然是好，自然是好！”夫子放下手中书卷，颌首称赞。

林玥姗眼中松动了片刻，复又笼罩上了阴霾。她一眼就认出，他便是那日灯会上的那位翩翩少年，也自然明白，他此举是在为自己解围。

下了学，尹煜宁在学堂门口将她拦住。

“原来你叫林玥珊，我叫尹煜宁。”学堂门口的杨柳在春风中微漾，撩拨着少年的心弦，此时此刻，他满心只盼她能记住自己。

“嗯。”林玥珊礼貌地应了一声，加快脚步想要离去。

“你妹妹找到了吗？”见她要走，尹煜宁一把握住她的手急急问道。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林玥珊的眼眶瞬间湿润。她一语不发，也未挣脱他的手，只是摇头。

尹煜宁见状，心中诧异，脸色陡然变得凝重，心也开始慌乱起来，“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林玥珊脸色苍白如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至亲之人的冷漠，每次回想起来都让她心寒至极，所以她干索性闭口不提，现在也不知如何与人诉说。

尹煜宁缓缓松开她的手，迟疑片刻，正欲开口，小免忽然匆匆赶来，一把接过他的书匣，催促他离开。

他未料到他会突然而至，蹙眉看了他一眼，接着从衣袖里掏出丝帕，塞到林玥珊手中，转身一边跑一边大声说道：“我父亲是百里府的府尹，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林玥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抬头怔怔望向他离去的背影。

两日后，林玥珊竟出现在尹煜宁的府门前。她的到来，令他又惊又喜。

“你确定那姑娘说自己叫林玥珊吗？”他一路飞奔，一边大声问小免。

“公子，她确实跟我说她叫林玥珊。”小免气喘吁吁，紧随其后，可他哪里赶得上他矫健的步伐，只能扯着嗓子高喊：“公子，您跑慢点……跑慢点呀……”

正厅里，林玥珊默默绞着手指，掌心都是汗，心中满是忐忑。

“玥珊，你找我？”尹煜宁忽然现身，她紧张得身子微微一僵，嗫嚅了半天，“我……我……”，却怎么也说不出下文。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他支走小免，引她入座，只静静看她，并未开口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林玥珊终于抬眸看他，轻声问道：“你能帮我找找妹妹吗？”

“当然可以！”他想也没想就应下了。

林玥珊猛地抬起头，与他目光相触，刹那间，又低下头，掏出丝帕递还给他，喉咙像被什么哽住，“谢谢你……”

他接过平整的丝帕，小心翼翼放入袖中，终于问出在心中盘桓过无数次的话，“你妹妹是如何走失的？她有何特征？你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那日，林玥珊向他倾诉了许多——父母如何亡故，自己又是怎样寄人篱下，孤苦伶仃……种种遭遇，听得他不禁握紧了双拳。

“世上竟还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他怒不可遏，一时失了往日的沉稳，语声骤然尖促。

林玥珊离去后，他瘫坐在房中，微闭双眼，怔怔半晌。贵为权贵之后，他从未历经如此不堪的悲痛。然而，从林玥珊的话语中，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低到尘埃里的无助与绝望。

“本以为这一生就这么过了，能和妹妹相依为命，长大后回到那片柿子林，就这样度过一生也好。”林玥珊的话在他耳边回旋。他不禁思索，为何命运如此不公，连穷苦之人仅存的一丝希望都要残忍剥夺？

自那日起，他便一直陪着她寻找妹妹。日子有他相伴，她也渐渐开朗起来。

她带着他回到儿时生活的地方，带他去看了那片柿子林，还跟他倾诉了自己复仇的心愿……

“如今你有我在身边，就让我帮你吧！”两人并肩坐在柿子树下，尹煜宁温柔诉说。

“你这般美好，我不愿将你牵扯进这如泥潭般的仇恨里。”林玥珊幽幽一笑，双眼却在闪动。

“我真的愿意，玥珊！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将它轻轻放在自己胸口，饱含深情地说道。

林玥珊闻言，脸颊瞬间泛起红晕。

“你帮我找妹妹，我心里已经感激不尽了，我……”话未说完，他便一把将她拉入怀中，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林玥珊的脸愈发滚烫，她意识到他接下来想要做什么，羞赧地低下了头。

“玥珊，抬头看看我！”尹煜宁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似火。

林玥珊缓缓抬起头，此刻的她已经无法思索，双眼迷离的模样让人发狂。

他再也忍不住吻了上去。

唇上的湿热，让她身子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往后缩。然而，尹煜宁哪肯就此罢休，他伸出手，托着她的头，不让她逃脱。

“煜宁……煜宁……”她脸颊酡红，双眼紧闭，嘴边溢出几声呼唤。

他紧紧抱着她，嘴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林玥珊吃痛，忍不住“呜呜”出声，晶莹的泪花顺着眼角悄然滑落。眼角有泪滑落，他抬手替她拭去，嘴上的动作也随之温柔下来。

良 久，他终于喘着粗气放开了她，目光中满是深情与眷恋。

林玥珊软伏在他怀里，胸口起伏剧烈，抬眸嘟囔着嗔怪：“我都快喘不上气啦。”语毕，又觉羞涩，忙不迭把脸深深埋进他怀中。

尹煜宁低低笑出声，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轻搂着她，如梦般欢喜。

微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她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他，语调轻柔：“煜宁，我很开心能够遇见你。你知道吗？以前，我总埋怨命运不公，让我一路历经坎坷。可自有你相伴，我竟慢慢开始释怀。你的善良，让我觉得人间尚有美好值得留恋。我甚至想，就这样吧，不再奢求其他，只愿与你平淡度日，幸福终老足矣。”说着，她下意识地反复摩挲着手臂上的刻字，随后抬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

尹煜宁低下头，嘴唇在她的额头落下轻吻，“傻瓜，只要你乐意，随时都能依靠我，我会一直守在你身旁，永远不会离开你。”

“煜宁……”她缓缓坐起身，抬眸凝视着他，眼中带着一丝忧虑与期许，“你会让我失望吗？”

他亦正色看她，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一脸郑重地立誓，“若我违背誓言，定叫我不得好死！”

“不许说这种话！我不要你死！”她急忙抬手捂住他的嘴，“你可是‘翩翩公子世无双，温润如玉巧若神’，不论何时，我都希望你像现在这般。”

夕阳下，少年缓缓站起身，那温暖的光芒仿佛为他披上一层金色铠甲。他面向远处，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喊：“玥姗，我定会护你一世安宁！”

声音在山涧中回荡，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林玥姗嬉笑着也跟着大喊：“煜宁，我相信你一定会护我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