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山庄 第33章 第 33 章

林玥珊移步至他身旁，缓缓蹲下身子，伸出双手在火盆上烘烤着。

“我也未曾料到，还会有再相见的一天。”她缓缓说道。

“以前也是这般，你怕冷，我给你燃炭火，你便依偎在我身旁取暖。”回忆如潮水般涌现，直直向尹煜宁扑来。他只能紧紧盯着炭火，极力克制，才不至让自己的神情流露出异样。

“是啊！以前你还会用这炭火给我烤地瓜呢。你好小气，每次就只烤一个。明明说是给我烤的，可每次都要抢走大半，气得我直跺脚。”说着，她从架子上取来两个地瓜，看向他问道：“今天想不想吃烤地瓜呀？”

“好啊！”他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地瓜，随手朝火盆里一丢，然后扒拉了周边的炭火盖在地瓜上。

她目光直直地看向他，半晌后问道：“这几年，你过得可好？”

尹煜宁手上的动作一滞，旋即不动声色地掩下心中的波澜，缓缓说道：“生活有喜有乐，有伤有悲，兜兜转转，起起伏伏，难说是好还是不好。你呢？”

“我……挺好的。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稳步前行。”她的声音轻柔传来，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语声转而有些激动，“哦，对了！我找到玥然啦！”

尹煜宁转头望向她，翩翩一笑，随即又扭头专注地盯着炭火，轻描淡写地回了句：“那真得恭喜你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又仿佛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林玥珊悄悄抬眼打量他，他白皙的脸庞被炭火映得通红。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梁，分明的脸部棱角，无一不彰显着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此刻，他正凝视着火盆，乌黑深邃的眼眸中，火光在跳动，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今年的花灯节，你打算怎么过？”他毫无预兆地扭头问她。

她一脸疑惑，目光投向他，道：“我刚到京城没多久，对这儿的花灯节习俗还不清楚。况且，现在离花灯节还早呢，并未想过要如何过。”

“这里的花灯节，与百里府相比，自然要热闹得多，好玩的花样也多。”他忽地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脸上带着笑意说道。

“我应是留在楼里，和隐娘她们一块儿做花灯、吃元宵吧。”林玥姗微笑着说道。

尹煜宁凝视着她，沉默片刻后，又徒然发问：“你来京城后，可有出门四处逛逛？”

“我向来喜静，还未去感受过这京城的繁华。”她语气平静，可话语间却隐隐透着一丝令人压抑的紧张。

“那今年的花灯节，你可愿陪我去逛逛？”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眉眼间满是深情。

林玥珊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抿紧双唇，紧接着，突然站起身来，想要走开，却被他伸手一把拦住。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唇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自嘲之色，即便如此，周身那股高贵的气质依旧丝毫不减。

“是啊，你怎会愿意呢！哪怕只是让你站在原地，容我走向你，你都不愿意。”

林玥姗凝视着他那冷峻的面庞，心中五味杂陈，千言万语如鲠在喉，还未及开口，他却松开了手，故作轻松地掸了掸身上的灰。

“也罢，我也该彻底死心了。”语毕，他脚步踉跄地走出房门，嘴唇泛白，脸色铁青。

看来，终究是他又错了，从一开始，他便不该抱有任何奢望。

“公子，您这是怎么啦？”小免见尹煜宁捂着胸口，面容痛苦，脚步踉跄地走出来，赶忙问道。

“没事，快送我回去！”尹煜宁紧紧拽着小免的衣袖，声音急促而虚弱。

“好！”小免搀扶着他步出晚香楼，刚上渡船，尹煜宁便两眼一翻，直直昏死过去。

“公子！公子！”小免心急如焚，焦急地大声呼喊，可尹煜宁却如同一滩烂泥般，一动不动地瘫倒在他怀中。

小免吓得脸色惨白。渡船一靠岸，他便一路背着他，拼尽全力小跑，终于赶回府上。

尹榕得知此事，大惊失色，立马差人找了御医来。

御医为尹煜宁仔细把过脉后，缓缓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这是心疾复发，引发气急攻心。至于何时能醒，就全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心疾复发？”尹榕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几年前的那个雪夜，尹煜宁从外头归来，满身落雪，形容憔悴。刚入家门，整个人便径直瘫软在地。也就是在那时，他才惊悉儿子患上了心疾。

他转头看向小免，问道：“公子今日见了何人？”

小免跪在尹煜宁床边，双眼紧盯着床上面色如纸的人，声音几近哭泣：“公子去见了林玥珊。”

尹榕气得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道：“真没想到，他俩竟还纠缠得如此之深。”

尹煜宁的母亲坐在床榻边，紧紧抓着儿子的手，脸色惨白如纸，泪水纵横，泣不成声：“我可怜的孩子，竟这般痴迷她吗？”

“当年，我让那姑娘离开，就是怕这小子用情太深，会被那姑娘左右。没想到，这傻孩子终究还是……”尹榕说着，轻轻拍了拍夫人的肩膀。夫人转身，紧紧抱住他，将头靠在他身上，低声啜泣起来。

小免一直低垂着头，此时霍然站起身，道：“老爷、夫人，我出去一下。”

尹榕还未开口，他已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小免出门时，暮色已近。满心怨愤的他，径直前往晚香楼。刚一进门，他便扯着嗓子大喊要找林玥珊，楼里护卫当即上前阻拦。

“你们别拦着我，我要见林玥姗！林玥姗，你给我出来！”他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疯狂地与护卫撕扯扭打了起来。

隐娘闻声而来，瞧见地上大喊大闹的小免，疾步趋前劝阻，却被他伤了耳朵。护卫们见自家主子受了伤，顿时怒目圆睁，正要冲上去将他暴打一顿，却被隐娘一声厉喝制止住。

“小免，莫要再胡闹，赶紧回去！”隐娘顾不上仍在流血的耳朵，一心只想让小免尽快离开。然而小免却坐在地上，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铁了心要大闹一场。

“我今日要是见不着她，是绝对不会走的！”此时的他狼狈不堪，头发蓬乱如麻，在方才的打闹中，一只鞋子也不知去向。

“你如此胡搅蛮缠，将你家公子的颜面置于何地？”隐娘心中已然猜到，他此番前来，必定是为了尹煜宁的事，当下便声色俱厉地呵斥道。

小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强大气势震慑住了，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她，整个人一动不动。

隐娘见状，赶忙上前轻轻将他扶起，抬手细心地替他整理好凌乱的衣裳，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劝道：“快回去吧，别让大家都跟着操心。”

小免这才如梦初醒，猛地用力推开隐娘，失声泣哭起来，“不！公子今日都被气昏过去了。公子对她那般深情，我今日非要替公子骂醒她不可！”

隐娘听闻，不禁心头一震，原本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动。

“你赶紧把林玥珊给我叫来！”小免的怒吼声再次响起。

隐娘有刹那的迟疑，终是于心不忍，垂眸低叹道：“好好好！你随我来吧！”

说罢，她将他引至东苑的听波亭中，随后差人去唤林玥珊前来。

夕阳西斜，余晖洒落在听波亭周边，四下一片静谧，唯有山泉注入池中发出的叮咚声响，清脆悦耳。此处乃是晚香楼里环境清幽，且隐蔽性极佳之所，因有温泉引自山间，入池中幻化出悦耳的乐声而得名。

“你还未用晚膳吧？”隐娘思索片刻，缓缓问道。

小免却只是冷哼一声，仰首并未作答。

隐娘含笑看他，转身对一旁的侍从吩咐道：“去取些餐食过来。”

“是。”侍从领命退下，没过多久，便端着几个制作精美的食盒返回。

“快吃吧，想必早就饿坏了。”隐娘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盒，将一道道精致菜肴依次摆在他面前，唇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浅笑。

小免也不客气，端起碗筷便狼吞虎咽起来。他心里想着，得保存好体力，等会儿还要和林玥姗理论，可不能饿着肚子吵架。

“慢点吃，别着急，小心噎着！”隐娘满眼宠溺地看着小免，见他吃得满脸都是，下意识地伸手想替他擦拭嘴角。哪料到，小免用力一甩胳膊，将她的手推开。

“你想干嘛？”小免吓得大喊一声，声音尖锐，充满防备。

隐娘呆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举动，只能尴尬赔笑。

“小免，你找我？”这时，林玥珊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小免听到声音，猛地一下跳了起来，“你…… 你可算来了！”

“小免，是煜宁还有什么事吗？”林玥珊语气焦急地发问。

今日，她不忍心回了头，见尹煜宁捂着胸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房门，仿佛忍着极大痛楚，那模样让她担忧。

“你不用如此惺惺作态，我们公子都因你昏死过去，你还想怎样？这些年，公子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每次都只能擦拭那幅破画来安慰自己。可你呢？一次又一次地伤他的心，他都已经被折磨得遍体鳞伤了，你为何还不肯放过他！”小免怒不可遏，冲上前用力推了林玥珊一把。

她猝不及防，身形一晃，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林玥珊的脸颊滑落。她想要辩解，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你口口声声说不是，那你为何又要出现在他面前？当年，公子出去寻你，回来后便大口吐血，自那之后，便落下了心疾。今日，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怎又害他心疾复发！”小免一想到此刻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如纸的人，声音忍不住带上了哭腔，悲愤地质问道。

“患上心疾？我……我根本不知道他……我若是知道……我……”林玥珊满心悲恸，眼神空洞，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灵魂，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就在此刻，一道身影疾奔而来，隐于假山之后。他呼吸急促，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两耳嗡嗡作响，胸口如被利刃猛刺，痛得几近裂开，额头瞬间渗出细密汗珠。他忙伸手扶住假山，另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试图缓解钻心的痛。

他不敢贸然上前，又不舍离去，只能倚靠着假山，神情复杂地望着庭中的人。

世人皆赞他智谋绝伦，天下无双，不管面对什么样的难局和险境，都能巧妙破解。可此刻，他仿若失了心智。他想上前阻拦，但他又想听听她到底会如何说。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小免语气凌厉，满是咄咄逼人的架势，“你最好祈求公子平安无事。要是今日公子有个好歹，我绝不饶你！”

小免说完，仍不解气，猛地朝身旁的椅子狠狠踢去，“哐当”一声巨响，惊得在场众人身体不由一震。

“小免，别冲动，有话好好说！”隐娘赶忙上前劝阻，又被他重重推开，她脚步踉跄，没稳住身形，头重重磕在桌角上，鲜血顿时汩汩流出。

“小免，这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迁怒他人。”林玥珊急忙上前，将隐娘护在身后，挺直脊背，郑重说道，“我真不知道煜宁有心疾。若我知道，我一定会顺着他的心意。”

假山后面的人抬眸望向她，好似重燃了希望。他猜不透她真正想说什么，假若自己真的示了弱，她当真会顺从自己吗？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再次无情地将他推开？

林玥姗将隐娘扶起，缓缓道：“我非草木，他痛我亦痛。小免，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他一人爱而不得，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曾经我以为，我们会是彼此的良药，可后来才明白，其实是穿肠的鸩酒。我们都背负了太多东西，如今早已是殊途。”

“我不明白……明明两情相悦，为何要这般互相折磨？为何？又是为何？”小免双手抱头，声音低哑，不住地呢喃着。他曾亲眼见过他们之间的美好，直至此刻，也始终不曾明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

林玥珊缓缓闭上双眼，呆愣片刻，而后噙着泪，道：“过往种种，我们都有各自的坚持。六年前，我已经给过他答案，六年后，我的答案依旧未变。”

黑暗铺天盖地压下来。

假山后的人眼前一阵发黑，意识逐渐模糊，仅存的意识里，只觉双肩被人紧紧抓住，紧接着，身子凌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