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一上车,成桐屿便把饭盒递给宋奇清。“我今晚的饭局你不用去,这个你留着晚上吃吧。”
宋奇清垂下眼,拿着温热的饭盒道了谢,边发动车子边装作不在意地问,“晚上是什么饭局?通告单上没写。”
“和盛姐一起吃饭。”成桐屿有惯用的借口来应付每一个保镖,“每个月有一两个晚上我会和她吃饭开会,她会开车接送我的,你不用担心。”
开会。
宋奇清在心里过了一遍这个词,握紧了方向盘。
奇澈的日记里提到过盛家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碰面开会,会是这个会吗?
宋奇清陷入回忆中,抿紧了唇,放缓了呼吸来平复一瞬间充血的心脏,竭力做好一个司机的本分。一旁的成桐屿不知为何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闭目养神,沉默不语。
下午的工作是常规的广告拍摄,助理苏年早早地就在停车场候着,眼神里带着喜气。
“屿哥,上面一切就绪。”他笑脸盈盈地给成桐屿打开车门,“中午饭吃了吗,你要没吃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份沙拉。”
“吃过了,谢谢。”成桐屿每次对他的热情都有些无福消受。
“清姐呢?”他转头问宋奇清。
“吃过啦!“宋奇清对他一笑。
摄影棚里嘈杂凌乱,大家熙熙攘攘地围着聚光灯下的主角,压抑不住地赞叹他的皮囊。
不知为何,宋奇清看着主角在镜头下变换动作和角度来展现自己的帅气,反而没有平时漫不经心的一瞥更让人惊艳。
唯一皱眉的只有摄影师。
一手托着奶粉罐一手叉着腰昂着头微笑的男主角不像充满期待的新手奶爸,反而像是大宝偷家里钱充了十几万到网游被发现还嚷嚷着要和家里决裂,二胎因为早产还在医院PICU住着每天烧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孩子他妈告诉他家里没有奶粉了而他却在角落里找到了最后一罐时回头炫耀的中年男人。
是橱窗里华丽璀璨的保温瓶,一提起来就能发现内胆已经稀碎。
摄影师只能避开他的眼神,拼命调整机位来完成这次拍摄。
宋奇清站在人群后方,双眼不离成桐屿。苏年在旁边低头看着手机傻笑,粉红泡泡抑制不住地在他身后升起,熏到她的眼睛。
前面的男人太苦,旁边的男人太甜。
她肘了肘右边的苏年,”你中彩票了?”
苏年比宋奇清还小三岁,个子不高身材壮实,笑起来眼睛会眯成月牙,是老一辈会觉得很有福气的长相。今天的他兴致昂扬,似乎一直有一根无形的线提着他,整个人比平时更轻盈,心里的小人时刻在跳芭蕾。
苏年笑眯眯的,把胸前挂着的工作牌翻了个面,递给宋奇清看。
工牌背面空白处有一个飘逸的用马克笔画的鬼画符,像是两个和尚去挑水。
宋奇清极快地瞄了一眼,“啥呀这是?辟邪的符吗?”
“我偶像的签名。”苏年翻了一个白眼,又低头欣赏了起来,“这是‘器’字,成大器的器。”
“那你偶像叫啥?成大器?”宋奇清忍不住调侃道。
“不跟你说了!”苏年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低头继续研究偶像的御笔亲书。
后来宋奇清好话说尽,苏年却不松口,始终没透露他偶像的名字。
三小时倏忽而过,拍摄结束了。
中年男人和摄影师都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短短三个小时对他俩而言像是三年,俩人临别时只握了握手。
专业的人什么都不用说,彼此心知肚明了。
“苏年,留一下这个摄影师的联系方式。”成桐屿交代道。
“好嘞。”苏年压抑不住好奇,“照片还没出来,成哥你就知道他行啦?”
成桐屿轻轻叹了口气,“他……性格好。”
难为他了。
……
停车场里,苏年骑着小电驴奔赴向他的朋友。宋奇清陪着成桐屿在角落等盛明唐。
成桐屿心情并没有随着工作的结束而变好,反而更差了,站在他身边冷飕飕的。
宋奇清打破了沉默,试图找话题回温,“你刚刚拍照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啊?”
这话题不如不找。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有点后悔。
“不想干了。”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想逃。”
“想逃去哪?”她没话找话。
他靠在墙上,戴着口罩帽子,看不清神情,“就是没地方逃才继续干嘛。”
一个艺人,对镜头、灯光、视线和关注都感到强烈的不适,无疑是直接给职业生涯画上了句号。
“那你不可以去做其他工作吗?”她问道,有点理解为什么在他家要当个鬼影子。
如果是别人,可以。
但他是盛家人,就不可以。
他抿紧了唇,什么都没说。
远远的一辆黑车打着双闪靠近,车上下来两个彪形大汉把车门打开,向成桐屿弯腰示意。
是保镖啊。
宋奇清侧过头看向成桐屿。
原来外面有人了啊 。
成桐屿读懂了她幽怨的眼神,沉重的心情竟散了一些,向她摆了摆手,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了。
如果他回头,会看到她笑容灿烂。
……
宋奇清回到公寓,心情极好。
现在,终于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掏出刚从家里拿回来的摄像头检测设备,不放过公寓任何角落。还比对了平面图,确定这间屋子没有密室夹层。
只剩下成桐屿的房间了。
她没有贸然开门,而是先从门缝伸进去探头,确保门上没有任何机关。
她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把检测设备伸进去,看到绿灯亮起她才利落闪身进入。
进门右边是衣帽间,衣服都按颜色整整齐齐地分类摆好,鞋子和包都被塑封了起来。左边是浴室,地上镜子没有一丝水垢印子,光可鉴人。
房间不大,一张单人小床放在角落,枕头边有一个企鹅玩偶。房间正中是一张两三米的大书桌,笔墨纸砚皆全。
空气里飘着烘烤橘子皮的香气,夕阳的余晖映着墙上的字画——‘独善其身’。
她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往书架上的资料走去。
她接近成桐屿的目的很简单——成桐屿是她去盛家的跳板。
她要知道盛家到底埋了什么秘密,可以在盛阳市盘踞百年只手遮天,可以让每一个知情人三缄其口,可以……让她的妹妹死得悄无声息。
除了盛家以外,别的都不重要。
她一目十行地翻遍了书架上暗格里书桌下箱子底的所有资料。
剧本。
剧本。
剧本。
怎么全是剧本。
这个人难道只是个正经男演员吗。
如果是的话……他怎么没有经纪合同。
还有地方没有找到。
她抬头看向周围,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她像是黑夜里的鬼游荡在世间。
她贴在地板上,敲击每一块砖。靠在墙上,摸过每一块突起。打开衣帽间的每一个抽屉,扳动床底下的每一条木板,搜索每一个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时间越来越紧,她咬着牙,擦了一把额上急出来的汗,手指摸索着地板的每一个缝隙。
下一次进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后?两个月后?
他还能活到一个月后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剧烈的心跳快要把耳膜鼓动裂了,这样的自己可成不了事。
奇澈一定会笑着唠叨她又暴躁冲动了。
寂静黑暗里,她翻了个身躺在地板上,窗外路灯隐隐照亮墙上端正的字。
独善其身。
独善其身。
她在嘴里慢慢咀嚼这四个字。
她有一瞬间的愤怒,又归于无力。
愤怒的箭不知道该射向谁,只能松了拉弓的弦。
是残存的公平正义让她不平,是笃信的善恶有报让她不忿,是好人含冤而死让她不服,一无所有的她除了无用的愤怒只有可笑的坚持。
吹来的微风像是奇澈从前那样轻揉她的眉心,轻声和她说。
别皱眉。
别生气。
慢慢来。
距离自己设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她反而渐渐放松了下来。
是自己心急了。
只是这一趟无功而返罢了。
她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和盛家死磕。
成桐屿死了就换一个。
只要真相存在,她就一定能找到。
她一定会找到的。
在收手的前一瞬间,她在书架的台灯下面摸到了一条不应该存在的缝隙。
她心神一松。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