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若空游无所依 第3章 第 3 章

在健身这一方面宋奇清专业得过分。

每一个器械的每一个螺丝她都检查得仔仔细细，顺带还纠正成桐屿的动作。

“再做三组，”宋奇清嫌弃地说道，“你的力量和体能都不行，饥荒的时候第一个饿死的就是你。”

成桐屿闻言有一瞬间沉默，但天生的好胜心又让他拉不下脸放弃，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做完了。

在体能极限下，心中的枷锁仿佛随着两臂的摆动松动了些许，随着汗挥发在了空气里。

从健身房出来时刚过十点，成桐屿拖着酸软的腿迈向驾驶座时被拦了下来，“我来吧。”宋奇清笑眯了眼，“小宋司机送您到饭店。”

小宋司机开车前又免不了一顿检查，说道，“以后还是开摩托车吧，比较容易检查刹车线。今晚去我那里拿车。”

成桐屿靠在副驾驶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只随意地摆了摆手。

都行都行，别折腾他就行。

“还有两个小时，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成桐屿摆了摆手，都行都行。

宋奇清心念一动，便发动了引擎，往城外开去。

当他们通过收费站的时候成桐屿有点不安，“我们十二点前能回来吗？”

“放心吧，肯定能。”宋奇清摆了摆手，别管别管。

成桐屿两眼一闭，心神一松，补觉去了。

睡着的他像把脸埋在地上的金毛犬，恨不得把身子缩成一团。淡淡的沐浴露香味弥漫在车厢里，头发没有还没有干透。袖子卷到手肘的银蓝色衬衫衬得他像慵懒又高贵的富家公子，睡得迷迷瞪瞪的他又像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仿佛镶了一层金边。

好看，确实好看。

宋奇清瞥了一眼，把挡板给他放下来，便移开了视线。

好看、有钱还好说话的人，要是奇澈还活着的话就介绍给她了。

可惜。可惜。

成桐屿没这福气。

……

“醒醒。”宋奇清把睡熟的成桐屿摇醒，“下车了。”

成桐屿睁眼时有一瞬间的茫然，懵懂失神地与宋奇清对视。

宋奇清向窗外指了指，便下车了。

窗外浪声涛涛，一浪接一浪。微风把云层推到了太阳底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几缕微光从云层间隙中撒向海面，清晰地勾勒出了光的形状。边界清晰又朦胧，那光在远远的海面上，却又仿佛落在了身上。

照亮了他的一天。

原来海边离市中心只隔了一个小时的车程。

成桐屿闻到了海边湿润的气息，脚踩在了松软的沙地上，像是瞬间逃离了生活。

“上车，”宋奇清坐回驾驶座，“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吗？”成桐屿贪恋眼前的欢愉，才下车三分钟，甚至连照片都没拍。

“刚刚想看海，现在看到了海，就回去了呀。”宋奇清面露疑惑，“快点，要迟到了。”

成桐屿有些诧异，“来回两个小时，就为了看三分钟的海，太折腾了吧。”

“看到了不就够了吗？”宋奇清不解，“快点上车。”

成桐屿沉默了一路，脑海里只想着一个问题——人生，这么简单吗？

有人不嫌累不嫌烦不嫌折腾，驱车一百公里，就想看一眼大海，就心满意足了？

这么简单吗？

简单的人一边开车一边吃早上做的三明治，复杂的人一边苦恼一边看着车窗上的倒影发呆。

“到了，”宋奇清擦了擦嘴角，把车停在餐厅门口，“资料上说你没有过敏的食物或药物。桌上的东西你等别人动筷子以后，你再吃。”宋奇清交代道，“我会一直在你背后，不用担心。”

成桐屿敷衍应着，余光瞥到有一个丸子头在门口来回踱步。

“姐，怎么在外面等。”成桐屿下车径直走向盛明唐，“外面那么冷。”

“你俩真准时，”盛明唐看了看表，十二点整，脚步匆匆就往包间里进，“饿了吧。”

一进包间，一股暖气就熏得人面红耳赤。好几个人围在门口，像是闲聊又像等人。

“成老师！终于把您盼来啦！”

“成老师好久不见！”

“成老师来来坐这里。”

成桐屿一进入房间就变成了宴会的主角。宴会的配角们都西装革履，笑容可掬，每个人都慈眉善目，像邻家的叔叔阿姨。

一一握手寒暄后，配角们把盛明唐送上了主位，成桐屿坐在她右边，一个油光满面的大哥坐在她左边。宋奇清站在成桐屿后面，自觉扮演背景板，不在不听不知道。

大哥看了一眼她，对成桐屿说道，“昨天的事虽然都被压下去了，但我还是略有耳闻。”

开始显摆自己能力了。宋奇清瞥了一眼。今早她起床时还特地看了各大新闻热榜，不出意料地对昨天的意外只字未提。

“成老师没事吧？实在是太危险了啊。”

开始套近乎了。宋奇清盯着成桐屿的后脑勺，十分专注。

“成老师的安全自然是第一位的，但我们今天的谈话，要是被外人听到不合适吧。”

开始试探了。宋奇清的视线移到了大哥的头顶。

盛明唐笑了一下，“是呢，要不是小宋出手，昨天可要把我吓死了。我可是连夜升级了合同，让她寸步不离得守着桐屿。”

“呵呵，确实确实，安全最重要，我敬您一杯。”大哥一仰头就喝干了一杯。

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宋奇清挪开了眼神，进入了待机状态。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

成桐屿几杯下肚，眼神仍是清明。宋奇清站在他背后，却能看见他的耳背已经泛红。

这家伙原来不胜酒力，不知道喝酒前先吃点菜垫垫。

宋奇清暗暗吐槽，面无表情地数着桌上的菜——帝王蟹、生菜扣鲍鱼、佛跳墙、芝士龙虾伊面……并咽了咽口水。

油光满面的大哥喝了酒以后变成了红油大哥。他是这场宴会的发起者，全程把控着宴会的流程。

很明显，该到宴会的主题了。

“成老师，盛姐，这是我们的剧本，您有空过目一下……”

他的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跟进。

“成老师，这个是我们的。”

“盛姐，看看这个……”

递上来的文件一本接一本，摞了厚厚一沓。

“各位，”盛明唐双手下压，“我明白，大家的作品都是很好的。但更重要的是，大家的作品现在都很缺钱。”

配角们没想到谈判竟如此得**裸，一下愣住了。

“我家的这块璞玉，需要一位行家精雕细琢。”盛明唐喝了不少，说话仍是清脆分明，开门见山道，“听说最近陈牧生导演要出山拍戏了？”

配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盛明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陈牧生导演重新出山他们略有耳闻，但都与在座的人没有关系。一来这事儿八字还没有一撇，二来陈牧生想与哪位制片人合作完全由他决定。

就像皇上翻牌子一样，被选中的制片人只会屁颠屁颠地洗干净送上门来。

“谁能争取到和陈牧生导演的戏，并且能让桐屿演男一号，我们就投资哪一位制片人的戏。”盛明唐也不卖关子，“怎么样，很公平吧。”

配角们嘴上默不作声，但眼神的交汇间已说了千言万语。

怎么会公平呢。

不看剧本，不看班底，不看分析，只看人脉进行资源分配，怎么会叫公平呢。

他们猛得意识到，这场宴会里他们一直在给别人作配，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吃菜的资格。

而真正的主角却隐藏在配角里——红油大哥握紧了拳头，志在必得。

“盛姐你放心，我今晚回去就与陈导联系一下。我们上次和陈导合作很顺利，想必这次也……”红油大哥笑眯了眼，成功唾手可得。

不枉费他费尽心思地安排这个宴会。

原本他想着单独和盛家吃顿饭，这件事就定了。盛明唐这个女娃子非得让他组织个制片人聚会，来的还得是最近有项目但缺钱的。

把缺钱的凑一桌。

这不是把人叫过来羞辱吗。

“以后咱们每半年都可以碰一次，看看项目。”盛明唐在电话里和他说道，“他们还得谢谢你呢。”

胡老三一下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欣喜若狂——以后盛家就是他胡老三的人脉。从此，他就是盛家人了！

盛明唐真是我老胡事业的贵人。胡老三眼光灼灼地看向盛明唐。我的事业必将百尺竿头更进——

“盛姐！”畅想成功的喜悦被打断了，年轻人的声音如同刀锋一般耀眼，掷地有声，“如果您投资了我们这部作品，陈牧生导演出山时必定会和我们合作。”

原本炽热的气氛像是霎时被投下来了冰块，一瞬间凝滞住了。

什么人——！竟然敢——！

胡老三怒目圆瞪，看向说话者。

是一个二十多岁出头戴着眼镜的小伙子，像是刚踏出校园不久。胡老三几两黄酒下肚，却并没有降慢他的思考速度。他是一个职业制片人，油滑的工作方式只是他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事实上，每一个参加宴会的制片人他都认识，也都提前做过背调。

全胜，两年前从盛阳传媒大学硕士毕业，是一个很擅长抓住机会的年轻人。在校时有两部短片得了不大不小的奖，毕业后就一直在做自媒体短剧。之前他们在一次制片人活动碰过面，从此逢年过节他大大小小的礼物就没有断过，每次都能送到他妻子的心坎上。这次他带的剧本是长篇古装偶像剧，昨天晚上不知道在哪里听到的风声，连夜搭飞机到盛阳一大早敲他的门。

早知道收件地址写家附近的驿站好了。胡老三隐隐有些后悔。

不过，费尽心思又如何，这次他注定是白费力气了。成桐屿之前也参演过不少古装偶像剧，演一部扑一部。他在古偶的口碑目前在谷底，观众已经不买帐了。相比之下，现代偶像剧——胡老三看了看自己的剧本，心里微安——才是他的转型必备。

更何况，论交情，胡老三敢说圈子里就他和陈导合作得最多。

配角们不由得低声地打探这个牛犊子的来历。

“前年才毕业……传媒大学……”

“他的那个班底还是毕业没工作的几个大学生凑一起弄的。”

“那几个奖什么也不是……””

“年少轻狂啊还是。”

全胜没有理会周围打量蔑视的眼神，只直直地看向盛明唐。

盛明唐饶有兴致地问道，“你知道哄骗盛家的下场吗？”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大家的呼吸都不由得放轻了。

唯独成桐屿似乎与整场宴会毫无干系，只低头夹菜吃饭。站在他身后的宋奇清也不由得站直了，偏过头去看向她。

盛家，盛阳市的土皇帝。

没有人知道盛家是从何时起靠什么发的家。只知道从记忆中，很久以前，盛家就一直在盛阳了。甚至“盛阳市”这个名字，也从盛家而起。

盛家是迷雾里的庞然大物。普通人只能看到其吓人的轮廓，却看不真切。

地铁一号线的终点站“盛家庄”，是盛家的主家。普通人离盛家最近的距离，就是走到他们庄园门口的地铁站。盛家的保安就在站口守着，盘问每一个出站的人。

盛家人遍布盛阳市各处，他们的触手牢牢掌握盛阳市，却很少出现在人前。姓盛的盛家人是代表着盛家脸面的话事人，是管理者，是上位者。不姓盛的盛家人——宋奇清看了眼红油大哥，又看了眼低头吃饭的成桐屿——是棋子罢了。

全胜显然听说过盛家的名声，原本只有五成把握的他反而被激起了十成把握，“有您这句话，此事板上钉钉。”

胡老三心里一急，这小子好手段。

全胜此事不成功便成仁，陈导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便被摆了一道。陈导是个善人，他可能会不乐意自己被逼得骑虎难下，但却不会见死不救。

盛明唐一笑，“开个玩笑罢了，别整的我们跟□□一样。”明枪暗箭的谁说得准呢。

她看向一摞摞的文件，“主要是看剧本和班底。而且也不是非得投一部……如果有好的，两三部也是可能的。”

当然，一部都不投也是可能的。

胡老三眉头一松，全胜笑容不改。配角们心知肚明，只纷纷陪笑着。

“吃饭，吃饭，筷子怎么都停了。”胡老三见状又张罗着第二轮的上菜，虽然半路跳出来了一个小丑，但并不影响他的大局，心情又松弛了下来，“这家店的金丝豆芽可是一绝……”

“是招牌菜吗？”一直沉默吃饭的成桐屿突然抬头问道。

胡老三猝不及防，连忙介绍道，“对对对，这菜可难做啦，先得在豆芽里塞蟹肉蟹黄，还得控制火候在豆芽最脆嫩的时候从鸡汤捞出来翻炒，每一口脆爽鲜香。相传啊，还是以前皇帝……”

“好的，”成桐屿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帮我打包一份带米饭谢谢。”

“好嘞好嘞。”胡老三应声办事，不敢多问。

盛明唐也只是看他一眼，提醒他时间，“下午还有通告，差不多该走了。”

成桐屿并不多留，接过饭盒和众人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宋奇清走了。

“老胡厉害啊你，刚刚这个菜我们等了一个小时才上，这会儿成老师要，你一出去就好了？”有人揶揄道。

“出去的时候看到服务员正要给别桌上菜，我买过来的。”胡老三憨憨地笑。

说是买，怕不是抢吧。

众人哄堂大笑。

盛明唐也抿唇一笑，这样的人才是盛家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