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犬之中 第45章 第45章 先知

“从我离开家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誓永远不再回来。”杨无复的眸子暗沉，声音平稳。

未琛明拍了拍他的肩，没说话。

尽管未琛明和孟鸷没有要一分医药费，但杨无复还是抢先一步付了钱，毕竟他们是为了他受了伤。

“他们都是你的亲戚？刚刚那个光头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像□□的人。”未琛明道，“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得想好对策。”

“光头那个我也不认识，准确来讲家里的亲戚我实在记不住太多，这么多年我一直躲着他们。不知道谁告诉他们这里的地址，现在竟然都找上了门。”杨无复垂眸，他的眼镜碎了一地，神色如常，“参加完都晏的婚礼，我和穆林便启程去广州，这里的房子会尽快卖掉。”

孟鸷听后不顾腿上的伤，脱口而出，“这可是你们自己建的房子，说卖就卖了？”

杨无复看了他一眼，难得地笑了一下，不过是苦笑。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未琛明安慰道，“早点去南方也好，这些天可以住我那里。”

穆林出门买豆浆去了，这时刚回来，正好听到未琛明的话。

“姑姑那里都安排好了，我们住在孟鸷那儿就行。”穆林道。

“姑姑”指的就是孟鸷的妈。

提到这个人，孟鸷心里猛跳几下，但还是选择了沉默。

齐文格和秦阿三从取药窗口回来，加入话题。

“卖房子的事我可以帮忙，我有认识的朋友，可以让他卖一卖。”秦阿三接过穆林递来的豆浆，喝了一口道。

春分很快莅临人间，在其之后的谷雨也悄然将至。

经过这些天的修养，孟鸷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已经可以下床走路。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否则还得一段时间。长时间的走路还会给他带来不适，但参加一个婚礼倒还是绰绰有余的。

清明附近时他们被都晏邀请去试穿第一身伴郎服，孟鸷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正式的婚礼。

之后连续三四天他们几乎每天都要和都晏打照面，前前后后试了七八套衣服，终于在三月初十做了最终决定，最后选了一套黑色的中式西装，整体模样有些像民国时的学生装，立领白底内衬，左胸口处有一个口袋，可以塞一块白色方巾。

谷雨这天天气清爽，一如既往地飘起了小雨，给露天的婚礼带来了些朦胧氛围感。

两侧欧风廊柱上缠绕着藤蔓和细碎的花，入口处高悬着两盏风铃，此时正随风荡漾，发出清脆而不扰人的声音。

鼓乐激昂，宋华蓁一袭白纱在身，伴着欢声笑语走入人们的视野。

花瓣落了漫天，落在新人附近，落在烟雨人间。

孟鸷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在他的记忆里，真真姐一直是张扬的模样，而如今是温婉中不失欢乐，庄重中不失浪漫。

面纱隔绝了宋华蓁和都晏，却没有隔开二人的目光。

他的眼里满是着白纱的她，而她的礼裙正在风中翩翩。

孟鸷记不得主持都说了些什么，更忘记了婚礼现场其他的装饰物，唯一记忆深刻的只有两位新人缱绻的目光。

他忽然心中一阵绞痛。

有人新婚燕尔，有人翘首以盼。

孟鸷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未琛明一同站在舞台中央，无论如何也等不到与之目光相接的那一刻。

伴郎团里除了他，未琛明，秦阿三，还有几个他不认识的朋友。期间有人偶尔找他搭话，他却始终游神，甚至未琛明喊他时他还在发愣。

“怎么了？”未琛明担忧地望着他。

孟鸷终于抬头，紧张地笑了一下，“没事。”

……孟小鸟已经藏很多心事了。未琛明的眸子暗了暗，但就像之前那样他什么也没说。他还在等待。

等到仪式结束，宾客还在吃饭，孟鸷坐上木轮椅，未琛明推着他向外走。今天走的路够多了，孟鸷本想自己走过回家的路，总之也没剩太多，但未琛明非要给他搬来轮椅坐上。

“砰砰”的压轮声沉闷地响在孟鸷脚下，他们驶入斑驳的树影，驶过公园小路，经过长椅上看报的人。一路沉寂，二人无言。

“你在想什么？”未琛明终究还是没忍住，问。

“你问什么时候？”

“刚刚，或者说从你离开大院的时候。”

自从孟鸷离开大院后就一直住在未琛明那里，而未琛明从来没有多问过他一句“怎么忽然来”“为什么不住在大院”“发生什么了”这样的问题，后者在等适合回答的时机，前者不知从何说起。

“未琛明，我们早点去找谷印平和周小满吧。”孟鸷不知道怎么处理，他只想要逃避，逃避大院，逃避那并不相爱的婚姻。

“听你的。”未琛明道，“不过在此之前你还不愿意告诉我一些事吗？”

“我不知道怎么说。”

“不如先说一说，苍狗怎么样了？琉璃和银瓶儿都很想它。”

“它回自己家去了，小远家也要搬走了。”

“孟叔和刘姨身体可还安康？”

“我走前一切如常。”

“他们和你说了什么吗？”

“……是。”孟鸷垂眸，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人，他在心里吸了一口气，还是说了，“我父母让我结婚，对象是李清歌，相宜饭店的女儿。”

事先有些预感，但真正听到孟鸷的话时未琛明还是顿了一下，心中升起一阵不安，“你想结吗？”

“未哥儿，你低低头。”

等到未琛明低下头，俯身在孟鸷眼前，孟鸷侧头在他脸上轻吻，然后勾起像是沾水的双眸，“……你觉得呢？你带我逃跑吧，未琛明。”

“这不是逃跑，”未琛明沉吟道，“这叫奔赴。”

除了河南外，都晏和宋华蓁还打算在广州再举办一次婚礼，这次主要宴请宋家的人。

“先去一趟广州，然后我们就去找谷印平他们。”孟鸷道。他知道未琛明还有工作要交接，甚至他已经准备好自己去新疆。未琛明已经陪他太久了。

年后的这些日子，都晏和真真姐在忙婚礼的事，未琛明在陪孟鸷北上，杨无复在处理家里的事，正巧秦阿三投资入股，成为公司第四位合伙人。这些天秦阿三往返在广州和河南之间，忙前忙后帮了很大忙。

在返回广州的绿皮火车上，其他人都陷入了昏睡，只有孟鸷和未琛明尚且清醒着。

孟鸷随口问：“你觉得秦阿三怎么样？”

“挺好的，很周全的一个人。”未琛明回道。

孟鸷没怎么和秦阿三交流过，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但大家都觉得秦阿三这人不错。据说都晏的婚礼秦阿三参与了一半的策划，提出了很多好的建议。当他得知都晏热衷珠宝设计后，又亲自去咨询一些珠宝设计师，给都晏提供明路。

宋华蓁对这些事充耳不闻，孟鸷也问过她觉得秦阿三怎样，但她笑了笑，只是说“他有个好妻子”，其他什么都没有提。

广州的婚礼完全走的是中式风格，宋华蓁换上了红艳的凤冠霞帔，都晏则穿着金绣龙纹锦衣，一幅百鸟朝凤的图景徐徐展开。

那天偶然的机会，宋华蓁到庭院里休息，正好撞上同来透气的未琛明和孟鸷。

“哟，哪里都挡不了有情人的幽会啊。”真真姐打趣地望着坐在轮椅上的孟鸷，道，“腿怎样了？”

孟鸷愣了一下，只是点点头说“好多了”，然后望着未琛明，后者扶着他的肩表示安慰。

“真姐也来透气啊？”未琛明笑着问。

宋华蓁道：“场地里人太多，站几分钟就有一群人围上来倒酒，让都晏自己去喝吧，我们俩至少得有一个人醒着。”

未琛明听完笑了半天，“是啊，他醒着也没什么用，大梁还得靠真姐扛起来。”

之后二人便没什么话题可聊，孟鸷倒是好奇地问：“真真姐，你喜欢都晏哪一点啊？”

“不是‘喜欢’，是‘爱’。”宋华蓁纠正道，“很多事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的。我只知道爱意往往伴随着死亡，它们一体两面。他给了我新生，我想还他同样的生命。”

“什么意思？”孟鸷和未琛明都没听明白。

“总之来说，我爱他深入骨髓。”抛下这句话，宋华蓁扶了一下头上的凤冠，转身就要回到场地，“有人叫我了，回头再聊。”

当她正要走远，忽然又转过了头对孟鸷说：“赶快去新疆吧，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不然就走不掉了。另外你今年之内切记不要回家，哪怕是有天大的事。”

“什么……”没等孟鸷详细问，宋华蓁已远去，她离开时眼神里全是悲悯和不忍。

望着宋华蓁的背影，孟鸷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真真姐知道很多事，她很想说却不能说。

未琛明也不懂，他推着孟鸷在庭院里走了起来，温和道：“可能以后就知道了吧。”

尘世之外，一直默默注视人间的神灵藏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他们中的有些观过沧海桑田，见过浮沉百代，却无一例外地共同遵守着自然的规定……只在必要时分莅临人世，带走本就该离开的人。

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处教堂，此刻钟声响起，圈在教堂里的白鸽受惊，其中一只竟成为漏网之鱼奔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