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漫长的宫道上没有什么人,夏言贞跟在内侍身后,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往皇帝的御书房走去。
许是长公主直接向皇帝求了给她的封赏,这不,皇帝直接命人传唤她去御书房问话。
要只是求个什么其他的恩典,比如赐婚赏钱倒也算了。可要晋封开朝第一个女太医,此事非同小可,皇帝必然要叫人到眼前来好好考核一番。
若有真才实学,倒也是功德一件。若这是个半吊子的玩意儿,然后开了这么一个女子同男子一般晋升的口子,怕是朝廷有心怀不轨之人又要苦心钻营了。
程越之曾同她说,帝王之心之所以深不可测难以捉摸,是因为他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稍微走错一步就不仅是自己粉身碎骨那么简单,甚至整个江山都要遭殃。
想到这,夏言贞握了握拳,强逼着自己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以应对接下来的面圣。
等到内侍带着她走到御书房门口已近午时,太阳挂的老高,晒得人昏昏欲睡。
夏言贞也是如此,她站在御书房门外,等着皇帝与大臣议事完。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里面的大臣终于乌央乌央走了出来。
她悄悄抬眼看了看,六部尚书都在,或许是程越之所说的新政推行有望了。
正当她思绪乱飘的时候,内侍尖锐的通报声让她回过神来。
“宣太医院一等医官夏贞贞觐见!”
夏言贞赶忙跟着内侍往御书房里走去。
皇帝的案前堆满了奏章,左边儿「一座山」,右边儿「一座山」,且「奏章山」还分有不同的颜色,像极了秋季层林尽染的绚烂景象。
听到夏言贞行礼问安,皇帝方从「奏章山」里抬起头。
“你就是夏贞贞?果然如皇后与长公主所说的一样年轻。”
“回陛下,我就是西南岐黄村的夏贞贞,承蒙皇恩浩荡天下太平,我才能以女子之身份研习医术,得幸入了太医院。”
年纪虽然小,但是说话却滴水不漏。
皇帝眼中多了几分赞赏,继续问道:“皇后说这段日子你给她调理身子颇有成效,朕也看着他气色好了不少,你对皇后身子的诊断如何?又是如何考量开方的?你且细细说来。”
“回陛下,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当年产后血虚没有及时补上造成的亏空,二是娘娘这么多年忧思过度,活生生把自己的精元耗费殆尽,因此才会弱不禁风,体弱多病。”
皇帝点点头,道:“你继续。”
“俗话说虚不受补,若此时直接让娘娘服些补药不仅达不到效果更可能害了娘娘,因此我先选择了固本的方子,同时辅以心神开解,让娘娘身子能恢复的快些。”
“哦?这个心神开解你是如何做的?”皇帝直起身子,好奇地问。
“回陛下,我头两会见娘娘在宁安宫里总是神色恹然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想着或许同她说些山野趣事能让她开心些,便说了我儿时在岐黄村上山采药的趣事。娘娘听了之后总是笑盈盈的,心情也舒畅不少。这心情好了,身子的病就能好。”
“山野趣事吗?”皇帝若有所思地呢喃着。
他似乎记得,他们刚成婚的那两年,每每有皇家围猎的时候,她总是特别兴奋,从月前就为之准备着。
到了猎场更是如脱缰的野马,在山林里到处跑,自己担心她的安危,只能跟在后面。
那时候她总爱穿颜色粉嫩的骑装,像一只灵动的小鹿穿梭在林间,让他喜欢的不得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收起了嬉笑玩闹的模样,也鲜少同自己撒娇,所选的衣物也多考虑合不合身份。
好像有很多次,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有期盼和祈求,或许是期盼自己夸夸她?求自己给她一些鼓励?
他想不明白,只说皇后贤惠,甚得朕心。
然后看她眼里的光芒变得暗淡。
皇帝长舒一口气,看着跪在不远处的夏言贞,温声道:“你起来回话吧!又没犯什么罪,老是跪着作甚。”
“谢陛下!”夏言贞行礼,而后站起身子。
皇帝用手指头点着桌案,发出哒哒的声音,然后若有所思地问:“皇后的脉案我看过,也同院正商议过,你做的不错。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太医院那么多资历深厚经验老到的太医,甚至还有院正,为何你能为皇后医治呢?”
皇帝问的这句话似乎并不是单纯的疑惑,夏言贞脑子里想起了程越之同她说的另一番话——“这世上不缺能人异士,但缺能让人信服的能人异士。就好比做官,你若是想做个大官,你得让上峰甚至陛下知道,你的比别人厉害在哪?为什么非你不可。”
是啊!为何夏贞贞能为皇后医治,为什么不是杜太医马太医冯太医呢?
夏言贞略一思忖,呼了口气,说道:“回陛下。要论医术和经验,我确实不如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我年纪尚轻经验定不如他们丰富。可我与他们不同之处便在于我是女儿身,皇后娘娘有些话不便与男子说,我便是占了这个光,能为皇后娘娘开解心神。”
“道理是这个么道理,可她也不同朕说,朕同她是夫妻,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夏言贞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皇帝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是他后宫之事,与她一个太医院的小医官有什么相干?
可皇帝问出口的话,岂有不答的道理?
她拧眉想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回陛下,娘娘说天子无私事,她与您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皇帝与皇后,需谨言慎行,不能耽于儿女私情。”
皇帝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好!你是个机灵的,也忠心,甚好甚好!”
他当然知道,皇后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她表达不满没有冷言冷语,没有歇斯底里,唯有沉默,也是最让他无可奈何的沉默。
夏言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来真如程越之所说,皇帝的心思果然难猜。
可既然他夸奖了自己,当然也要谢恩以表敬意了。
皇帝见夏言贞又跪下行礼,也收起了笑容,严肃地说:“长公主向朕说了想要提拔你为太医的事,若你夏考能够顺利,你将会是我朝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太医。”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接着说:“此事你莫要声张,在朕的旨意到达之前,你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此事。但凡破格之事皆会遭到反对,朕没有精力再因为小事去应付那些御史,你可明白?”
“回陛下,我明白,我定会守口如瓶,为陛下分忧!”
“行了,你退下吧!之后皇后身子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直接想我禀告,明白了吗?”
“是,陛下。那我先告退了。”
夏言贞说完,便低着头退出了御书房的门。
走到门口,正好撞见前来找皇帝议事的程越之。
他似乎在门外已经等了一阵子,看见夏言贞出来,也不顾旁人的眼光,笑盈盈地迎上去同她打招呼:“夏医官,没想到在这碰到你。”
“程大人。”夏言贞也故作冷静地回应。
“怎得?你如今已经能给陛下看诊了?果真有出息了。”
“程大人说笑了,有那么多太医,还有院正大人,哪里轮得到我给陛下看诊?不过是陛下传唤,询问皇后娘娘凤体安康与否。”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近日也有些身子不爽,进而正好碰见你,夏医官回头得空能否帮我看上一看?”
夏言贞没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怎得在御书房门口都这么大胆?
一旁的内侍倒是没看出什么,只顾着开口催道:“哎哟程大人,您回头去太医院直接请人不就成了?陛下还等着呢,您快些进去吧!”
程越之点点头,最后对夏言贞说了句:“晚些去太医院寻你。”,而后便抬脚走进了御书房。
皇帝在御书房里算是把门外的对话听得真真儿的,他看着程越之满面春风地走进来,问:“你与那个夏医官似乎关系不错?”
程越之回道:“回陛下,臣在处理南露江水患和疫病的时候认识的夏医官,她一个弱女子,身先士卒地同其他男子一起安置鼠疫病人,其勇敢令我佩服。”
“所以,你的红鸾星又有了新动静了?”皇帝观察敏锐,直接问了出来。
既然皇帝这么问了,程越之也不多做遮掩,大大方方地承认道:“陛下圣明,我确实对夏医官多有钦佩。”
“夏医官虽然出身山野,门第也配不上你。但你若是与她成亲,那也算是续弦,前一个还是牌位,总还是在名声上亏待人家啊!”
皇帝今日心情不错,与程越之话起了家常。
程越之挠挠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说道:“多谢陛下关心,可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这也只是对夏医官欣赏和钦佩,之后的事谁知道呢?我总不能逼着人家嫁与我吧?”
“若你有那个能耐,让心仪的女子对你也青眼有加,朕做这个媒人给你们赐婚又何妨?仔细说来,这也是功德一件啊!”
“那臣就提前谢过陛下了!”
程越之立马跪地行礼,皇帝乐的哈哈大笑。
他只以为程越之是单纯的为赐婚二字谢恩,直到后来程越之真娶了夏言贞,才恍然大悟自己着了这个年轻宰相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