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罗楚欲推行新政便因触及太多贵族与官宦的利益而不得善终,彼时贵妃一党还羽翼未丰。
如今他要程越之再行改革,虽然不如罗楚那么激进,可王家梗在眼前,俨然已是只手遮天。
试问,到底是什么样的权威,多么缜密的利益网,能让层层官员连那信封都不打开看一看,就敢确认试题呢?
春闱官场,一滩烂泥。
皇帝愤怒之余头脑更是清醒,他厉声道:“程越之,你去告知各部春闱择日重考,今年春闱一事由你全权负责。然后再把大理寺程庭之叫来,让他带人好好查查两位王大人。”
“冤枉啊陛下,冤枉啊!”王若成当即跪下哭嚎。
皇帝怒急,抄起桌上的茶盏就扔了下去,骂道:“你给朕住嘴!来人啊,把王若方王若成带到偏殿去严加看管,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之前,不许踏出偏殿半步!”
这是要把王家主事之人关押起来,以免他们回家销毁一些不为人知的罪证。
“还有”皇帝冷冷看了一眼王若方和王若成,说:“传朕旨意,即日起不许贵妃踏出自己的寝殿半步,除了日常吃穿用度也不许别人进去。这六宫,朕也不需要她再操心了。”
言毕,皇帝的贴身内侍立马领命去办差,程越之也行礼告退,还有繁重的差事等着他一件一件去办。
夏言贞从公主府回去后,花了两天的时间在太医院的文书房里翻找过去的蛛丝马迹。
她先去翻找了当年皇后从怀孕到生产所有的脉案和药方,可惜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当年的证据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而后她才把目光放到了太医院的名册处。
自己的家人是成乐十一年四月初被定的罪,皇后诞下死胎是成乐十一年三月。
而皇后所说的,那名医女在她生产前三个月突然因病离开。
按照时间线,夏言贞很快找到了那名医女的信息,她拿出笔纸,把信息记录了下来。
等到她走出文书房大门,已是金乌西坠,迎面便碰见了她最不想碰见的人——王荣敬。
“小夏医官今日在这文书房里可呆的够久啊?”
夏言贞笑了笑,并不做遮掩:“嗨!这不是最近总给皇后娘娘请脉嘛!皇后娘娘身子弱,我想着来看看娘娘从前的脉案,寻找最合适的方法给娘娘调理身子。”
“哦?”王荣敬眼神突变,带着些审视的意味看向夏言贞,意有所指地问:“那你可有发现什么?”
夏言贞在心中冷笑一声,这这王荣敬试探自己的模样着实明显。
以夏贞贞的身份,成乐十九年她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活在西南山村里,若此刻自己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王荣敬定会起疑心。
思及此,夏言贞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叹道:“我看这脉案上记了皇后娘娘成乐十九年三月产后血虚,从那时候坏了身子。按理说,这妇人产后大出血,需要及时补身子,可这之后却没有补身子的记录。如今娘娘身子实在弱,要调理起来可费劲了。”
王荣敬听到这话眉头舒展了不少,她若是真的受不知道什么人指使来重新调查当年的事,那自己就要快些动手了。
“当年皇后娘娘受歹人所害,弄得身子坏了根本。所幸陛下明察秋毫,当年的歹人皆已伏法,只是这娘娘的身子,需得费些力气了。”
王荣敬说话间一脸惋惜,让人不知他有几分做戏有几分是出自真心的愧疚。
夏言贞柔声道:“娘娘身子弱,不能用猛药,只能日日温补着,然后再配合些药膳。好是能好些,可只是余生怕是不能再有子嗣了。”
说完,她看了王荣敬一眼,果然对方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但也转瞬即逝,很快便恢复成方才惋惜的模样。
夏言贞没有再说什么,如往常一样同他道了别,往外走去。
忙活了一天,夏言贞心事重重的回到家,老远便看见家里亮着灯火。
想着程越之在家等她,心里的重担似乎轻了不少,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赶着步子就往家走去。
程越之从闲鹤楼里买了不少从前夏言贞喜欢的吃食,摆满了屋里的小桌。
甫一进门便闻到食物的香气和看见坐在桌边的男子,温暖的烛火下让整幅画面美好的不太真实。
程越之听见动静,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迎了过来:“看来我赶得很巧,这菜我刚摆上你就回来了,还能趁热吃。”
夏言贞见他满脸笑意,忍不住打趣:“宰相大人怎得如此贤惠?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家姑娘得此贤夫。”
程越之看着她,挑了挑眉,道:“还能有谁?自然是这云朝医术最好的女子,我若不是得这官职名头,兴许还配不上那真才实学的夏医官呢!”
得!无论是贫嘴还是甜言蜜语,夏言贞从来都不是程越之的对手。
她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后者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拉着她坐在桌前,亲手为她盛饭夹菜。
“黄豆猪手我记得你爱吃。你说猪手油腻,夏夫人总不让你多吃,每回去闲鹤楼都要偷偷吃好几个,有一会吃多了还吐了,吓得我也不敢再让你多吃。”
程越之一边说着以前的事,一边用勺子和筷子将煮的软烂的筋肉从骨头上剔下来,放到夏言贞的碗里。
夏言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说:“以前家里重养生,油腻辛辣的东西不允许多吃。你别说,这闲鹤楼的厨子是不是没换过,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
见她吃得开心,程越之心里也觉得满足,他放下筷子,看着眼前的人,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夏言贞吞咽下口中的食物,想起正事,便问他:“皇后娘娘说她生产前三个月,一直给她侍奉汤药的医女突然因病离开了太医院,我这几日去查了一下,那个医女名叫陈五娘,成乐十八年年底突然摔断了腿,而后就离开了太医院。你可知道此人?”
程越之点点头,道:“陈五娘在皇后娘娘生产前三个月的一个夜里滑了一跤,从高高的阶梯上摔了下去摔折了腿。可那一晚她照例在宫里当值,因着皇后娘娘月份大了,宫人每日都会清理地上的水或者冰。那时日无雪无雨,她是如何滑倒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此事实在蹊跷。”
“那你能找到她?或者你有什么线索吗?”夏言贞问。
程越之摇摇头,说:“先前只查到她家住京郊陈家村,等我让立松找过去时,陈五娘一家人都已经搬走了,邻居说她家人是连夜搬走的,还把祖屋和地都托人卖了出去。”
“如此说来,这个陈五娘定是知道些什么!”夏言贞惊呼,甚至连碗里的猪手肉都顾不上吃。
程越之又夹了一筷子木耳放到她碗里,温声道:“贞贞与我果然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儿去了。能让一家人变卖祖宅土地离开世代居住的地方,定是发生了大事。”
“那你可知去哪儿能找到这个陈五娘?”
这回程越之摇了摇头,说:“我不知。我曾经想去户部查阅京郊土地买卖情况,可户部有不少贵妃的人,我若贸然前去探查必定会惹人生疑。但此事若是长公主派人去办,定会方便不少。”
“且不会令人生疑!”夏言贞接道。
程越之点点头,又给她加了一块烤鸭,说:“趁热多吃些吧,几日不见你倒是瘦了不少。”
夏言贞嘿嘿一笑,把先前那木耳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春闱泄题一案如何了?你这委屈得受到什么时候?”
“我没什么好委屈的,不过是以身作局而已,早做好准备了。”
“但那些人骂你骂的可难听了,还冲到你家去,买通你院子里的下人......”
见夏言贞为自己义愤填膺的模样,程越之心里十分受用。
尽管如今的她换了副皮囊,也变了些性情,但骨子里的赤诚和直率却没有改变。
从前也是这样,每当他受了委屈,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她倒先生气起来,好像受委屈的是她一般,叫嚣着要替他出气。
程越之笑着说:“我没事,你莫要担心。家贼早已料理干净,这朝廷的蟊贼,陛下也是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料理,贵妃和王家,算是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好蹦跶了。”
夏言贞听完,愤恨地说:“这王若方我不清楚,但这王若成当真可恶!”
“哦?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原先住在城南客栈的时候,客栈的小二家原本在京西郊有几亩薄田,王若成要给他母亲修个园子,生生让那些农民贱卖了自己世代耕种的土地,每一亩地只给一两银子,若你不卖就打断你的腿。”
“你说的可是京西郊的落梅园?”程越之问。
“就是那儿!客栈的小二就被王若成家丁打成了跛脚,我好心帮他看过腿脚,坏了骨头时间久了难以恢复,闲聊之间他才说起此事,他爹娘一气之下急火攻心过去了,只剩他一个人,在客栈当小二过活。”
程越之冷笑一声,说道:“给王家老夫人修园子?他王若成不过是个侍郎,有什么能力给老夫人修园子?只怕这园子是给旁的人修的。”
夏言贞恍然大悟,礼部侍郎一年俸禄不过六十两银子,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
修个园子少说要花费十几万两,如此大张旗鼓冒着被御史上折子怒骂的风险也要修的园子,必定能带来更大的利益。
程越之笑着握住夏言贞搭在桌上的另一只手,说:“我会让人去落梅园好好打探一番,贞贞,或许我们所图之事,很快就要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