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宾席这边早已经上了酒,男子们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胡县令正与亲家庄老爷推杯换盏,身边的小厮匆匆跑来,在他耳边告知了女宾席那边发生的事。
见胡县令脸色凝重,庄老爷忙问:“亲家公,出什么事了?”
“哎哟,这知府衙门的王推官王大人的小儿子突发痫病,就在旁边院子呢!”
“可需要我帮些什么?”
“亲家公你在这坐会儿,我进去看看就来”胡县令起身往女宾席所在的东苑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对庄老爷说道:“麻烦亲家公着人喊一下知府衙门的王推官。”
庄允良听到父亲的呼喊,急忙放下杯子跑过来。
“胡大人让你去找到知府衙门的王推官,跟他说他儿子突发痫症,速速带他去东苑。”
“是,父亲。”
东苑,王推官的夫人已经哭得不成人形,她抓着夏言贞的衣袖哀求着:“小神医,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夏言贞只看了那孩子一眼,想都没想便从桌上抄起两根筷子,然后用尽全力捏着那小童的脸颊迫使他松开些牙关,飞速把筷子塞进了嘴里。
“胡夫人,我今日来观礼未带银针,派人去取只怕是来不及,府上的府医可愿意借我银针一用?”夏言贞问。
但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医者的针可以说是极为私人的物件,每个医者都会根据自己的习惯和需求打磨一套自己的针,她不敢保证府医愿不愿意借针一用。
“当然。来人,去取府医的针来!”胡夫人倒没想那么多,她是这家里的女主人,是县令的夫人,让府里的人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那府医也是个有觉悟的,带着自己的针急急忙忙跑了过来,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针递给了夏言贞。
“多谢,还劳烦您搭把手,帮忙按住这孩子,他抽搐地太厉害我没法下针。”
府医点点头,又叫来两个仆妇一起帮忙。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苑子里也点起了灯。
按理说这个时候早应该开席了,但由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没什么心情吃饭,庄夫人帮着县令胡夫人照看着客人,安抚人心。
蕙兰从婢女那里要来了两盏灯,贴心地放那小童身旁。
“黄昏时发作,病在足太阴。面目发白口中吐沫,应为肺痫病,需要灸肺俞三壮,又灸手阳明及手太阴各二壮。1”
夏言贞很快便做出了诊断,然后拿起一根极为细小的针,扒开小童的上衣,对准小童的胸口处便扎了下去2,然后细细捻动。
这一针下去,小童抽搐的便没那么厉害,过一会竟然悠悠转醒了。
孩子的母亲立马捧着孩子的脸,关切地问:“儿啊,你还好吧?还难不难受啊?”
“请胡夫人安排一间厢房,把这孩子先安置进去。我去开一副泻下的方子,待孩子泻下之后再为他针灸,以免再次复发。”
在场的人都被夏言贞高超的医术和临危不乱的气度折服了,胡夫人也赶紧着人安排。
这一切都被匆匆赶来的庄允良看在眼里,若说午间惊鸿一瞥还有些见色起意之嫌,那方才她认真专注又雷厉风行的模样,已是让他彻底折服,一个美丽的女子,一个美丽又聪慧且有能力的女子,怎能让他不心生绮念?
孩子被安置在了厢房里,东苑的席也开了,大家吃吃喝喝说些吉利话,也都自觉地闭口不谈方才的突发状况。
夏言贞开好了方子准备叫人去抓药,可她抬起头看见每个人都在忙碌,一时间不知道把这方子给谁好了。
庄允良见她有些茫然无措地模样,便走上去问:“姑娘可是有事?”
“庄二公子,我这刚开好的药方不知道该吩咐谁去抓药。”
夏言贞自是认得这位二公子,庄柳心天天把这个弟弟夸得上天了,她也跟着对眼前的少年有着不错的印象。
“如果不嫌弃的话,你把药方给我,我腿脚快,去抓来便是。”
“那就劳烦二公子了。”
庄允良笑了笑,与她告别之后便匆匆离开,夏言贞也回到屋内继续查看着孩子的情况。
庄允良说的没错,他腿脚快,没一会儿就端着药来了。
夏言贞有些惊讶,他怎得是端着煎好的药来?她疑惑地接过汤药闻了闻,确实是同样的方子没错,便也没多问,捏开小童的嘴巴灌了下去。
庄允良看出了夏言贞的疑惑,忙解释道:“说来也巧,我去药铺的时候,那掌柜的正在煎这药,我便花了重金直接把这煎好的药买了回来,想着不必再耽误工夫。”
“那可真是赶巧,但这样会不会耽误了其他的病人?”
“夏姑娘心善,不过我问过掌柜的,他这药是给自己煎的,能卖给我想来也不碍事。”
有了庄允良的帮助,小童很快便泻下,那边夏言贞也准备好了银针,准备为小童做第二次针灸。
小童已经清醒了,只是因着身子难受,精神不济,见夏言贞拿着针要扎自己,当即吓得哇哇大哭。
“你这孩子,哭什么哭,你若不针灸你这病就好不了,不许哭!”孩子父亲在一旁厉声喝道。
这一吼,孩子倒是不敢哭了,但还是一边抽泣一边往他母亲身后躲。
以往夏言贞都会在珍源堂准备些饴糖或者是小物件哄她的小病人们开心,好让小病人们配合自己治疗。
可今日事发突然,她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哄着小童,当下也有些不知所措。
庄允良见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帕子,三两下便系成一只小老鼠,拿到小童面前逗他玩。
小孩子心性总是爱玩,一下子便忘记了有人要扎他的事儿,在庄允良的帮助下,夏言贞很快为小童做好了针灸。
等做完这一切,已是深夜。胡夫人客客气气地将她送到门口,并约定了明日过来为小童再看诊的时间。
“夏小神医,时候不早了,我着人送你回去吧!”
“不必麻烦您,我自己走几条街便到了。”
“可是更深露重,你一个女子还是不太方便的。”
夏言贞还想再推脱,庄允良突然站了出来,说:“胡夫人,我正好要回去了,我顺路送夏姑娘便好。”
胡夫人见是庄家二公子,便也放下心来,三人客套了两句,便告别离开。
初夏的夜晚还是带着些凉意,夏言贞与庄允良走在寂静无人的街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的聊着天。
“我先前也曾读过《黄帝内经》,不过那会只觉得它玄妙却不知其中之理,我身边也没有什么懂医术的,今日能认识夏姑娘,或许能允我讨教讨教。”
庄允良说话十分熨帖,他不像其他男子,要么爱卖弄自己的学识以博得赞赏,要么爱对女子说教以彰显能力,他知道夏言贞擅长医术,便挑一些能与她聊上一聊的话题。
“我只是读过医书罢了,秀才公子哪里能从我这里讨教些什么呢?”
夏言贞对这个彬彬有礼的少年郎心生亲切感,当然,对上这样一个才情兼备容貌优越的男子,谁又能讨厌的起来呢?
“读圣贤书和读医书都是读书,不过是术业有专攻,夏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高明的医术,你若是男子,估计我读圣贤书也是不如你的。”
这话耳熟,程越之也曾跟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那会她是怎么回答来着?
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日他第一次吻了自己,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只是在她的唇间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两个人的脸都烫的厉害。
他说:“贞贞,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能与你心意相通,你且再等等,等我考取功名就来娶你,让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
他做到了,他高中状元的第二日便着人来自己家里提亲,可自己却没有等到成婚的那一天。
“夏姑娘,夏姑娘?”
庄允良的声音把夏言贞从记忆里拽了出来,眼前的少年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说:“叫你好几声你也没应,可是方才我的话让你困扰了?”
“没,没有,公子方才说了什么吗?”夏言贞哪里知道庄允良说了什么,她整个人如大梦方醒,有些懵。
庄允良见她有些迷糊的模样只觉得可爱至极,脸上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笑意,说:“方才我问姑娘,如何做到圣人所言的‘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3,这其中可有窍门?”
夏言贞见他真的是在说《黄帝内经》,便也随意回答了几句,二人说话间便到了珍源堂。
“多谢二公子送我回来,时候不早了,我先进去了。”
“不用谢,顺路而已。夏姑娘也早些休息吧。”
夏言贞没有多说什么,与他告别后就回到珍源堂休息了,直到她躺到床上才想起来,庄宅的所在的位置似乎和珍源堂是两个方向。
又过了三日,王推官家的幼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早先还害怕针灸,如今看见夏言贞来也能甜甜地喊上一声仙女姨姨。
今日是最后一次给他针灸,夏言贞拿出自己的银针和一捆线,开始治疗。
她先在小童胸上第二肋间下陷处用悬线来定位,与瞳孔正对的地方就是肺募穴,之后再灸膻中穴、再灸胸膛、再灸脐中、再灸薜息......拢共要灸腹部十二处,胸膛、巨阙以及胃管处1,一次治疗下来少说也要花上一个多时辰。
灸完之后,众人见小童已经活蹦乱跳都松了一口气,王推官夫妇更是对夏言贞感激涕零。
胡县令和胡夫人如今也是打心眼儿里欣赏夏言贞,思索再三,胡县令开口问:“夏大夫医术了得,此番不仅挽救了孩童之性命,更为我们解了围,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报酬?在本官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本官都应允你。”
听到这话,夏言贞眼前一亮,赶忙跪下来,说道:“民女斗胆,请求胡大人为民女写一封引荐信,帮民女参加秋日京城太医院的医女遴选作引荐。”
“好好好!你果真是个有抱负的!引荐信而已,本官帮你这个忙。”
“民女多谢大人。”
没过几日,夏言贞便拿到了引信,更令她惊讶的是,这引信有两封,一封是胡县令的,另一封的落款,居然是程庭之。
程庭之回到京城的时候已值秋日,西南的案子办的彻底,有关人等悉数落马。
西南知府被贬去西北边关做城守,而胡县令则升官顶替了知府的位置,如今应该称他为胡知府了。
程庭之回到自己的书房,发现弟弟正在里面等着他。
“兄长一路辛苦,此番差事办的漂亮,陛下定要嘉奖于你。”
“为人臣子,分内之事罢了。你在这等我有什么事吗?”
“圣上有意立大皇子为太子,二皇子跟贵妃坐不住了,只怕后面要有些动作,我来知会你一声,你向来与大皇子交好,小心为上。”
“我知道了。”
“对了”程越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问:“听闻你在西南给一个小女医写了引荐信,能让大理寺铁面无私的程大人亲笔写信引荐,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胡知府求我的,我此番受人照顾,举手之劳,且那女医确实是个人才,行医之风难免让我想到......想到言明。”
程越之听到夏家人的名号,脸上原本还有的笑意突然间就消失了,巨大的痛苦又席卷而来,让人喘不过气。
程庭之似乎想起什么来,问:“说起来,那医女也姓夏,不知是否会是......会是夏家的旁支。”
“夏家没有在西南的旁支,凑巧罢了。眼下当年之事已经有些眉目,和贵妃一党脱不了干系,我定会亲手把他们打入大牢,洗清夏家冤屈,以慰贞贞在天之灵。”
程越之平日里总一副温和有礼的模样,在官场里更是善于交际,人人都道年轻的宰相是个和气的人,与他说上两句话总让人如沐春风。
日子一长,人们都忘了他与当年在闲鹤楼买醉疯癫,与牌位成亲的状元郎是同一个人。
他戴上了面具,迅速爬上了这个位置,只为了能够为夏家翻案。
然后呢?然后自己便有颜面去黄泉路见他的贞贞了了。
下一章就要开启京城篇啦!快了快了,男女主角就快要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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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千金方》卷五 少小婴孺方 癫痫灸法。
2.原本此处想要直接写针刺足太阴穴位,但在逻辑上需要先让小童不在剧烈抽搐,因此改在了针刺胸口。《千金方》在此类疾病针灸之法的原文为“如果男童突然患上痫病应灸两口口”。口口是我自己写的,应该是nei nei,大家意会一下哦~
3.出自《黄帝内经》素问·四季调神大论篇第二,原文如下: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兵,不亦晚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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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人,请给我一封推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