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多的是不甘受困于一亩田地的农村子弟,年轻人听闻城里遍地商机,纷纷选择背井离乡,期盼自己能够成为大浪淘沙后脱颖而出的金子,杜爸杜妈也是其中之一。
出门在外,带着小孩多有不便,于是两岁大的杜乐莹被留在了姥姥家,杜爸杜妈本想等他们在城里站住脚了,再把人接到身边,没成想,时隔一年,又有了杜乐丹。
杜乐莹在姥姥膝下,一待就是六年。
杜乐丹出生后,杜妈在家歇了一段时间,待她大一点,便成了父母拴在裤腰带上的小油瓶。
杜乐莹虽缺少父母相伴,但她拥有姥姥的宠爱,身边也有很多小朋友,谈不上孤单,杜乐丹则不然。
杜乐丹从小听得最多的话是:“你要乖,要听话。”
要求一个几岁的小孩懂事无疑是强人所难,杜乐丹为此哭过闹过,但她并未如寻常小孩那般,哭了就能讨糖吃,后来她明白了,眼泪是不奏效的。
杜乐丹跟随父母,辗转于各个市场各条街道,路过的客人里有不少喜欢逗小孩的,常拿杜乐丹开玩笑,有的说要带她走,有的怂恿她开口吆喝,引来不少人围观,她站在那儿,仿若一个吉祥物。但更多时候,她都是抱着那个一天比一天脏的玩偶娃娃,坐在不挡道的角落里,独自玩耍。
店铺主人更替频繁,来来去去,有时她好不容易与附近摊主的小孩混熟了,过不久又要搬家,她的朋友往往如清晨露水,稍纵即逝。
杜乐莹是杜乐丹所拥有的第一个能够长久的童年玩伴。
对杜乐丹来说,在六岁以前,杜乐莹是亲戚家的小孩,逢年过节或者寒暑假才会见面,到六岁之后,和杜乐莹一起生活,杜乐丹才慢慢意识到这人是她姐姐。
姐姐的出现将她七零八落的童年重新拼接起来,专属于孩童的幼稚言行从此有了归处。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对着姐姐撒娇,索要姐姐手上的食物或玩具,也可以做姐姐身后粘人的小尾巴,肆无忌惮地赶走所有想要靠近杜乐莹的人,独占姐姐的时间。
杜乐丹还经常缠着杜乐莹给她讲乡村生活,讲一望无垠的片片田野,讲被竹海环绕的柔软草地,讲站在楼顶眺望远方时望见的地平线,从夜观繁星的闪烁讲到清晨上学跑过的浓雾,这些都是杜乐丹无缘领略的风景。
杜乐丹曾羡慕姐姐的自由惬意,杜乐莹也羡慕妹妹能与父母日日相见。到长大后,回顾往事,这些艳羡都似烟消散,不留踪迹,真论起来,她们的童年都有着无法弥补的遗憾,但无从追究。
那时杜乐丹真心实意地认为,她的姐姐是天底下最博识的人,什么都知道,她很崇拜姐姐。
可成长过程往往伴随着祛魅。
步入中学阶段,杜乐丹逐渐出落,容貌初现,钟情与喜爱纷至沓来,几乎令她晃花了眼,虚荣感日益膨胀,此时再看身侧的杜乐莹,她才惊觉,她的姐姐原来如此不起眼,如此不足。
杜乐莹从小体型微胖,宽松的校服全然遮挡了身材的曲线,显得人格外臃肿,小女生大多爱美,长发飘逸,杜乐莹却始终顶着一个冬菇头,加上性格内敛,成绩中等,若扔进人堆里,瞬间就能被淹没。
记忆里如英雄般保护她的姐姐早已褪色,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女。
对此,杜乐丹率先感受到的是失落,随后是窃喜。
她不需要再像儿时那样,拦在姐姐身前,朝着来人大喊:“这是我姐姐,我的!”
没有人靠近杜乐莹。
两人念同一所学校,杜乐莹被同学排挤的事,杜乐丹都听说过。
杜乐莹一言未发,走在前头,如过往每一个黄昏时刻,领着杜乐丹归家。
杜乐丹先是缓步追上杜乐莹的影子,看着地面两影子交叠,满意地扬起笑容,而后牵上杜乐莹的手,与杜乐莹并肩。她满心喜悦,并未留意到皮肤相触时,杜乐莹五指微微蜷缩了一瞬。
“姐姐,没事,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杜乐丹在外总是张扬恣意的,她自认有骄傲的资本,鲜少用这般温柔的语调说话,唯有在杜乐莹面前,她愿意伪装成乖巧的妹妹,一个永远需要姐姐的妹妹。
杜乐莹低着头,凝视紧扣的十指,她想后退,想挣脱,想逃离,但小兔子乖顺惯了,即便被逼到墙角,还是没学会咬人。
“嗯。”
杜乐莹一如从前,默然接受了杜乐丹实为索取的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