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以后,姐妹俩的相处产生了些许变化。
杜乐莹照旧在拳馆与超市间来回忙碌,待杜乐丹也是一如既往地宽容。杜乐丹对杜乐莹的态度仍是不咸不淡,只是缺了过往常挂在嘴边的冷嘲热讽。
作为父母的杜爸、杜妈对此乐见其成,毕竟同一番话他们曾反复念叨了多年:“俩孩子小时候明明感情那么好,怎么长大了就变了呢?越大越像仇人,可真是愁死我们了。”多年旧愁一朝消散,他们开心得很,至于其中原因,不必深究,无论是当年的关系恶化,还是今日的暂时和解,他们看见的唯有结果。生活的酸甜苦辣过多,多得令人无暇他顾。
孩童的眼睛更为明亮,又因心思过于干净,总一不小心戳破他人心事。
竹子问:“妈,你最近脾气怎么突然变好了?”
杜乐丹挑起眉毛,“小兔崽子,说什么呢?我是你妈,没大没小的。”责怪的话道完,随后话锋一转,“说说,为什么觉得我脾气变好了?”
“你最近都没挑大姨的刺了,好像……还挺温柔,怪吓人的。”竹子嘴里咬着碎碎冰,咔擦咔擦作响,孩子好动,两脚也不安分地摇来晃去,累得木椅也跟着登登作响——这椅子有一条腿短了一截。
三种声音交杂,吵得杜乐丹心烦,她一巴掌拍在竹子屁股上,不重,但惹人恼,竹子连忙跳落地面,往疼她且能助她脱难的人奔去,正巧赶上杜乐莹归来。
杜乐莹一把将竹子抱起来,边走进屋子,问:“竹子干什么了,你要打她?”
“我打我女儿,你管得着么!”杜乐丹恼起来总爱抱着双臂,成防御姿态。
杜乐莹面上的小酒窝凹得更深了些,她把竹子放下,叫她出去玩耍,而后才走近,说:“好了,别生气了,小孩子嘛,说几句就行,可不兴打。”
哄人的口吻轻易抚平了杜乐丹心中的恼意,她撇撇嘴,刻意压下扬起的弧度,视线这才真正落在杜乐莹身上,瞧见那旧伤添新伤。
“你就这么爱打拳么?去一回就落一回的伤,不疼么?”
杜乐莹轻笑,“疼,但值得。”
杜乐丹望着眼前人甘之如饴的神色,颇为不满,但她心知,如今的杜乐莹已不是过去那个任她揉扁搓圆的软弱人士,她说什么都不管用,只能把人拖上楼,按着人上药。
杜乐丹动作极轻,生怕给人弄疼了,同时泄出些许心神,正在外游。
起初直面杜乐莹的改变,她是不悦以及不甘的,从前一起在红尘中狼狈打滚,谁料某日独剩自己,不甘到最后,甚至生了点恨。可万事都抵不上生死。乍闻杜乐莹曾试图自杀的消息,她的心跳骤停了一瞬,时至今日,再想到自己差点失去姐姐,她仍会难过得呼吸不稳。
她无法不承认,恨的背后是绵延至今的爱。
万事都抵不上生死。
就像那日顶着暗沉夜色,她因恨极而说:“杜乐莹,是你毁了我。”后来她也因爱极而不得不妥协。
思及此,杜乐丹停了动作,无奈一笑,“杜乐莹,我真是被你吃得死死的。”
“?”杜乐莹疑惑开口,“你确定,你不是说反了?”或许因心中释然,别扭不再,她言行间也随意了许多,偶尔还会与杜乐丹说笑。
杜乐丹咬咬牙,想下手狠狠打一顿,她瞥见杜乐莹身上淤青,终究没舍得,只好一口咬在杜乐莹的手背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
杜乐莹一时愣神,她虽明了且接受了亲妹妹爱慕自己的事实,但道德观念不允许她与她越界分毫,她下意识想把手抽回,却被杜乐丹拽住,眼睁睁看着杜乐丹「得寸进尺」。
轻轻的吻落在牙印处,一触即分。
与中学时期那一吻不同,它太干净,太纯粹,也愈发动人。
杜乐莹鲜少被人如此珍重对待,寻遍世间,大抵也只有杜乐丹一人,她甚至萌生一个念头,假若杜乐丹不是她的妹妹,就好了。
“乐丹,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男人、女人都好,找一个贴心人,过完下半辈子。”
杜乐丹霎时冷了脸,“杜乐莹,这话不应该从你口里说出来,你不是道德感强吗?明知我心里有你,还让我找别人?不会是为了摆脱我吧,我告诉你,你做梦!”
杜乐莹笑笑,摸了摸杜乐丹发顶,说:“那就不找了,咱俩一起过。”
能言善道的杜乐丹也有词穷的时候,她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字:“好。”
少女时期留下的结随着一声“好”,从此解了。
杜乐丹心底清楚,杜乐莹所说的一起过仅指她们以姐妹关系一起过,但她不在乎,这么久以来,她要的不过是认可。
爱慕姐姐比爱慕女人更唬人,偏偏一贯纵容她的姐姐被这份爱吓跑了,惶恐不安被掩藏在张牙舞爪之下,杜乐丹就此走上虚张声势、自欺欺人的道路,一走,就是好多年。
没承想,还有走到头的一天。
泪嘀嗒落下,打在杜乐莹手上。
杜乐莹仍是笑着,像哄小孩一般,轻拍杜乐丹后背。
房间内安静极了,然而气氛转换,人事已新。
「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新天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