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四十三分后,白永从梦里醒来。
他有些懵地从床上坐起身,看着不远处坐在椅子上解铃师,对方头上盘着一根玉簪,冷白的皮肤配上面无表情的脸,让他莫名心慌。
他看着解铃师手上捏着一根极细极长的银色的线,不注意看还以为是头发丝。
他故意咳了一两声让对面注意到他,解铃师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看向他,问了一句废话:“客人你醒了?”
毫无起伏的语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他难道……不该醒吗?
姜楚从椅子上站起身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她走过去将手里的线递给对方,说道:“这是你的执念线,按照你的需求,不仅解开还要带出来。给你。”
白永犹豫地伸出手,出声问:“这……我必须要吗?会不会还有什么危害之类的?”
“不会有危害,留着做个纪念而已。如果不想要,我会烧掉。”
姜楚说完话,手里的执念线不知被哪来的风吹得摇晃起来,见此情景,白永也把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连忙摇头:“算了算了,你拿走吧。”
“嗯,既然都解决好了,那解铃师姜楚就告辞了。”她将线理好放在衣服口袋里,里面还装着一颗铃铛。
离开别墅区,姜楚坐上出租车回家,最终七拐八绕地抵达在筒子楼面前。
顺着楼梯往上走,斑驳的墙壁上凌乱地贴着小广告,她熟视无睹地走到四楼。楼层窄,一层就住两户人家还是面对面的,说不定哪天开门就能撞见对方。
只不过这一层目前只有姜楚住,大部分人都嫌楼层数字不吉利,宁愿费力爬高点都不愿住这。
她也难得落个清净。
刚拿出钥匙打开门,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房东太太跟她说她对面的空房有人租了,新邻居今天就到,领里之间相互照应照应。
至于为什么房东特意跟姜楚提一声呢,说来也怪,如果四楼只是数字不太吉利也就罢了,但偏偏有些闹鬼的传言,又蒲公英似的遍地飘,说不上真假但都在人心里留了个印象,也就没人敢住了。
好不容易来个新租户,自然得让他们好生相处。
再加上平常姜楚不爱与人交谈,说好听点是安静,难听点就是孤僻,五楼一老太太就认定她是养小鬼的,非说她吓着了自己的外孙。
这件事姜楚也很无语。
两个月前她接了一个客人的单子,看着对方就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她想着解开执念线应该没什么难度,谁知她在对方梦魇里差点失去性命,等她竭力出来,天都黑了还下起大雨。
最后在对方抽泣着道谢中姜楚离开,由于地方过于偏僻,等到自己快被淋湿了才有辆车经过。
心情本就不好的她在看见自己家门被几个小屁孩乱画时,终于爆发了,小屁孩一边画一边还振振有词地说妖魔鬼怪快离开。
姜楚在他们背后冷哼一声,平常就有问题的灯泡此时更有如神助般一亮一暗,在狭窄的过道上显得有些阴森。
几个小孩顿时不画了,慢吞吞转过头就看见一个湿着头发皮肤惨白的女鬼直勾勾盯着他们,头顶的灯一灭,周围漆黑一片,再亮起时女鬼就来到了他们面前,接着做了一个鬼脸。
“哇啊啊啊……”一瞬间小屁孩们被吓得如同尖叫鸡,姜楚越动他们叫得越高。
然后,在女鬼不明好意地注视下,他们屁滚尿流地跑了,无论是脸还是裤子都湿哒哒的。
“慢点跑,别摔着了。”有些嘶哑的声音在他们背后传来,他们跑得更快了。
姜楚也被吓了一跳,一个下午没喝水导致嗓子有些干,她站在原地望着几个小孩狼狈的身影笑了笑,转身开门进屋。
结果第二天人老太太就上门来讨说法了,姜楚瘫着一张脸,说:“只要你让那几个小孩过来给我把房门涂的擦干净,再道个歉,我就原谅他们。“
这更是把老太太气得差点吐血,最后还是在房东好言相劝下解决的。
综上,就是人房东特意要发消息给姜楚的原因,她真心希望姜楚能和新邻居和睦相处,到时候那些牛鬼蛇神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姜楚查看完消息回了个“好。”
她收起手机,开门的时候“嘎吱”响了一声,然后她就听到对面门也“嘎吱”一声,接着传来一道沉稳的嗓音:
“你好,我是今天来的新邻居。”
也许是她的错觉,这句打招呼的话怎么能听出点笑意来?
姜楚转身朝对方看去,那人五官锋利,眉眼凛冽,偏偏米色的上衣和手里端着飘着热气的杯子化解了那几分不近人情。
房东说今天来,没想到对方这么早就来,看样子应该是都整理好了。
她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回了个:“你好。”又想起房东太太说的好好相处,停顿一会后加了几个字:“我叫姜楚。”
“时悟。”对方弯起嘴角说道。
食物?姜楚打量着对方的脸,确实秀色可餐。
“食物”好像也了解自己的名字会带来什么误会,他解释道:“时间的时,领悟的悟。”
“哦。”姜楚心想:我又不在乎你叫哪两个字,食物还是实物,她都不在意。
几秒的冷场过后,时悟又开口:“你头上的玉簪挺好看的。”
姜楚有些鄙夷对方,第一次见面夸赞的不应该是脸吗,虽然她的玉簪是挺好看的。
“和你很配。”
此话一出,姜楚瞬间认同对方的审美,她眼里流露出欣赏之情,表示:你小子眼光不错。
手机又传来震动,她低头翻看并回屋,关门之前说了句:“你衣服也挺好看的。”
时悟靠在门框上,看着对面毫不留情关上的门,低声哂笑:“还是这个性格,傲娇得很。”
姜楚手机上传来的是上午那单的报酬,一单金额根据梦魇里的危险程度和解执念线的时间来计算。
解铃师这个职业算是祖上传下来的,他们进入别人的梦魇再去寻找执念线,但梦魇通常具有一定的危险性,里面光怪陆离什么都有,而一切的源头来自于本人的执念。
只不过这和姜楚关系不大,因为她只是转世投胎,歪打正着变成了解铃师的一员。
这样一琢磨她和解铃师还挺有缘,她上一世还是只鸟的时候,养她的人就是解铃师的祖师爷,也不知那人是自身有仙根还是有灵力,总之,就这样一代徒弟一代徒弟地传下来了。
由于被那人养的有些嚣张跋扈,姜楚从生下来到能说话的时候,她就口出狂言,小小一个人爬上桌子对自家外祖父说:“我是你老祖宗。”
当时她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上一世外祖父都没出生,自己可不就是他老人家的祖宗么,结果当晚,她就遭到了惨绝人寰的待遇。
自此她长教训了,遇到祖父就喊:“您是我老祖宗。”
然后,又被打了一顿。
她妈一边打她一边问:“你看我是不是你祖宗!”
姜楚哭得稀里哗啦的,即使她上辈子不是人,也没遭受过这种非人的待遇。明明被打得受不住,她也非犟着一口气,“不是!”
“不是?!”周音一开口声音都劈叉了。
看对方这个样子,姜楚又耸里耸气地开口:“是!是!你是我祖宗。”
结果又把周音气得两眼冒火光,直到现在提起谁是谁祖宗这个话题,她都头疼。
姜楚看着手机上的转账界面,点了接收,三万金额转到她卡里。
不一会儿,白永就发来信息:【花解铃师,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呗,我请你,看在你帮我的份上。】
姜楚头一次这么无语,她回对方:【帮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客人,你出钱我出力,不需要吃饭。】
接着丝滑地点进头像,删除联系人,一气呵成。
靠门的墙壁上放着祖师爷的画像和香案,图案是按照老一辈的记忆和猜测画上去的,看着跟蓝脸的窦尔敦和红脸的关公相差无几。
转世一回过了几百上千年,姜楚已经记不清那人的模样了,只知道那人做什么都是淡淡的,轻轻一笑好像就能把天大的麻烦处理好。
她把口袋里的铃铛和线拿出来,按规矩要先烧香拜一拜,但姜楚一般不按规矩。纤细的手指拿着青铜色的铃铛在袅袅香烟上熏了熏,道理跟跨火盆消灾一样。
然后又把执念线用两旁的烛火点燃烧掉,其中讲究的是香和烛都得是供奉祖师爷的才行,所以解铃师每家每户都有祖师爷的香案。
烧完,姜楚打开阳台门通风,上下邻居的阳台摆的无一不是茂密的绿植,卡在中间的姜楚反而光秃秃的,不是她不想养,而是每次养最多活一个月,最少活几天,原因她毫无负担地怪在了解铃师这个职业上。
欣赏了下没什么风景的阳台,她回到屋内煮泡面吃,以前在父母家住用不着自己做饭,搬出来后又一直偷懒点外卖,直到搬来这边……
本身这座城市上下坡就多,再加上巷子胡同什么的就跟歪七扭八的树杈似的,连导航都能给人带到死路上,所以在筒子楼这能点的外卖少之又少。
好不容易有个外卖小哥接单,看着这片阴暗潮湿的街区,人内心还在作斗争呢,姜楚就出现在他身后,戳了戳对方的后背。
外卖小哥来不及尖叫,只一个华丽地转身,丢下餐盒就跑,姜楚看着在空中旋转一百八十度的外卖,最后“啪叽”砸在地上,惨不忍睹。
她宁可认为对方胆量太小,都不愿承认自己过于吓人。
所以,姜楚不点外卖改网购了,家里囤着各种速成食品,袋装饺子汤圆,盒装泡面自热饭,都有。
*
晚上七点,夜风在窗外呼啸,卧室内一体型肥硕的少年躺在床上,靠门那面墙放着一个大型透明柜,里面摆着的都是一双双颜色款式多样的限量版球鞋,而它们的主人却紧闭着眼睛,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额头汗涔涔的。
床边坐着一位胆战心惊的女人,看样子是对方的母亲,而她面前还有一位站着的男人,看上去两人年龄差不多,此时那男人却一动不动,像是石化一般,看上去僵硬无比,仿佛嘴角的皱纹都僵死在了脸上。
霎时,整个房间只听得见女人的抽泣和床上人沉重而又没规律的呼吸。
不久,男人手指动了动,再接着整个人都活过来一样,他额头瞬间流下大颗汗珠,明明没有任何动作,但却狼狈不堪地喘着大气。
他沙哑着声音,急忙对流泪的女人说道:“快,快叫姜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