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卿本以为遭遇了这一番事后,她会兵荒马乱。
事实上,她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
比起不断在生活中发现未知的细节,探索已知的答案,更让她安心。
伍佑的皮下藏着的鬼是谁?
他有什么目的?
如何求生?
这是陈望卿首要考虑的东西。
不过,最让陈望卿感到诧异的是那三个人的名字,柳生出现在李志强的嘴中,她并不意外,毕竟能够补她背后纹身的人,迄今为止,唯有柳生一人。
但死去的公婆和不久前遇到的出尽洋相的张母,皆是玄门中人,就显得荒谬了起来。
“所以说,你现在只能去找柳生了吧?”李志强听完陈望卿的分析,苦笑道,“听起来,你还真是命途多舛。”
谁说不是呢?
但比起未知,这种全然已知的困境,已经完全伤害不了陈望卿了,她舔了舔唇瓣,笑了声,自嘲道:“那么李警官,我应该没有嫌疑了吧?可以放我去救救自个儿的命吗?”
没有了惊慌失措的情绪,镇定下来的陈望卿格外松弛,她眯着桃花眼,静静地望着李志强。
暖风吹过,实习警察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李志强颔首:“我也会想办法的,不过......如果你能自救当然是最好的。”
事实上,对方的道行太高,他几乎无法给予帮助。
陈望卿挥了挥手,转身回了自己的车。
车里还有两根银条,足够她见一次柳生老头。
*
柳生刚刚送走了一名顾客。
他年纪大了,视力不太好,眼珠上蒙着一层白翳。
此刻他坐在摇摇椅上,端着保温杯喝茶。
周遭的温度在霎那间变冷,明亮的光线也迅速被灰暗的阴影所取代,偶尔的几声鸟鸣也全都凭空消失。
“你每回来,我好不容易画的符箓就要坏一半。”柳生慢吞吞地对着窗户说,“舍得离那姑娘那么远,还真是难得。”
“老头,”伍佑凭空出现,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笑道,“还得谢谢你,帮望卿补好了纹身。”
“谢什么,人姑娘给了钱。”
“还是那句老话,”老头无奈地拧上保温杯地盖子,“人鬼殊途,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但如果你不想烟消云散的话,还是别......”
伍佑笑嘻嘻的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老头,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栖息在她的纹身上,本该是积攒功德,然后投入轮回,可你现在的阴气比厉鬼中的厉鬼都还要厉害......”老头摇了摇头,扼腕叹息,“她就算是极阴的八字,加之纹身的辅助,也能承受你的存在,可一旦生下熟透了的鬼胎,你觉得她还能活吗?”
“她死了,纹身也就失效了,你这轮回怎么入?”
“我不入轮回。”伍佑眨了眨眼,笑:“轮回有什么意思?”
比起轮回,他更想要看陈望卿被桎梏在他怀中,瑟瑟发抖却又只能被迫承受的模样。
简直可爱的要死。
柳生不太懂这些鬼的想法,能成为徘徊世间的恶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都是执念很深的家伙,可这水鬼却奇怪,并非说他没有执念,而是说他的执念是某个死去后才认识的活人。
这真是匪夷所思。
大多数鬼都痴迷于生前事,唯有这只水鬼,始终对死后才遇到的陈望卿念念不忘。
“不太懂你们这些鬼的想法,”柳生打着哈切,“不过你有办法保全那小姑娘的性命吗?我可是算不到阴间事,毕竟人老了,技术有退步,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伍佑的双腿交叠,翘着腿,漫不经心地点头:“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那柳生就懒得声张正义了。
他本来也不是正统的玄门中人,给自己的定位也就是个“臭赚钱的”,能靠手艺苟活就不错了,只不过他还挺喜欢陈望卿这小姑娘,所以才稍微问候一下。
但提醒过陈望卿,也问过伍佑,他也就不打算插手了。
“对了,老头。”伍佑抓起桌上的橘子,笑眯眯地把玩,“上回你是不是跟望卿说,不要跟男人接触?”
听到过于温柔的语气,柳生的眼皮一跳。
没料到这恶鬼如此记仇,他只能拧开保温杯,试图靠喝水来缓解尴尬。
一时无话。
伍佑仍然在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他不动声色地合拢五指,任由橘子甜蜜的汁水浸染手心,尔后朝柳生道:“我活着的时候,听说过人间仍然还讲究‘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柳生慢吞吞地又喝了口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那是人与人之间,人与鬼,能一样吗?
“行了,”柳生梗着僵硬的脖子,朝家门的方向抬头,“那女娃应该是要来了,我这回绝对不说一句不利于你的话,行不行?”
说话间,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哄孩子的语气,偏伍佑十分受用,他眨了眨眼睛,自顾自地走向客厅的角落。
在他踩到沙发阴影的一霎那。
静止的影子骤然活了过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须臾,除了柳生,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剩下,唯有不断蠕动的影子和废了半墙的符箓勉强揭露出有恶鬼藏匿在此处的事实。
门外,陈望卿敲了敲门。
柳生慢悠悠地踱步,见到陈望卿后,坦然地伸出手。
两根银条放入掌心。
陈望卿跟着柳生进了门,刚进门,就忍不住打了哆嗦,露出来的皮肤也情不自禁地起了鸡皮疙瘩。
“柳生叔,你这里怎么这么冷?”她双手环胸,不住地用手去搓着大臂,祈求能够多得到一些温度,正瑟缩着,突然想到李志强跟她说得,阴气越重就越冷的事,于是脸色顷刻就变得难看起来。
可,这里是柳生的家。
而柳生又是得到李志强承认的玄门高手......
陈望卿下意识地将这里可能存在阴邪之物的可能性抛在脑后。
“我今天主要是想来求您帮忙驱邪。”
陈望卿说完,挑了沙发的一角坐下,而沙发投下的阴影在那一瞬间,仿佛烈火浇油,骤然沸腾了起来。
柳生瞄了眼欢迎鼓舞的影子,嘴角抽了抽,合着姑娘都准备驱邪了,也丝毫没有影响这水鬼的好心情。
“你先说说情况。”
听了柳生的话,陈望卿深吸一口气,斟酌了片刻,道:“那个邪物是我丈夫的朋友,在我丈夫死后,他频繁的出现,对我做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并篡改了我的记忆,现在他还让我怀上了孩子,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请您帮我将孩子取出来,然后顺便,杀了那披着皮的鬼。”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听到女人的要求,柳生还是忍不住蹙眉。
原先唇红齿白、气血充足的女人,现在却面色憔悴,显然是遭受了长久的精神折磨。
他叹了口气,坐到女人身边,伸手把脉。
初摸脉象如珍珠般光滑,再探却又像是错觉,仿佛是一个小人在和你玩捉迷藏,忽隐忽现扰乱你的神经。
蛮调皮。
柳生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就感觉到陈望卿的皮肤透着阴冷,却是单纯的冷,没有过度潮湿的感觉,显然不是伍佑带去的。
更像是陈望卿本身缺失热度。
他一摸再摸,渐渐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柳生叔,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陈望卿见柳生的表情逐渐凝重,心也开始下沉,“如果有什么问题,都请告诉我,我受的住。”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处境更糟的情况了。
“你之前好像,流过产。”
“没有吧,”陈望卿眨眨眼,诧异道,“我跟亡夫一直都没有孩子......”
但想到莫名怀上的鬼胎,陈望卿紧紧掐着手心,深吸一口气,冷静道:“莫非是之前怀过鬼的孩子?那是不是说明,现在的这个,也能流掉?”
柳生瞥了眼在陈望卿身后张牙舞爪的影子,叹了口气。
怎么流?
这个鬼可不打算让你流。
“两个鬼胎的父亲不一样。”柳生淡淡道,“之前的那个,应该是通过别的方式,譬如从吃食下手,让你怀孕;后面的这个,纯粹是靠正常的繁衍活动。”
也就是说,她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披了伍佑皮的鬼上了床?
一瞬间,陈望卿的脸跟打翻了的颜料盘一样。
惊愕、狐疑、恐惧、后怕,在她的脸上来回演变。
身后的影子立了起来,如重裘,在陈望卿的身后蠢蠢欲动,似乎是想要将她卷起来,可还没等影子的边角触到陈望卿的手臂,一声咳嗽就将影子的计划打断。
柳生只手抵唇,继续道:“你结婚前来找过我,还记得吗?”
“记得。”
因为小时候碰到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所以她一直都有些迷信,具体表现为在不伤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各种各样的活动,譬如积德捐款还有算命,她都会试一试。
婚前,由于害怕自身八字对李瑞有所损害,陈望卿专门花掉当月将近一半的工资去买银条。
幸好,最后算出的结果是她不仅不会损害李瑞的命格,相反,她还对李瑞有所帮助。
“我擅长的是驱邪,算命的话,我也只能算算活人,死人我算得都不太准。”柳生瞥了眼外面的天色,见窗外有乌云迫近,也没在意,继续道:“你的八字罕见,但你死去的老公也不遑多让。”
“我知道,只是那罕见是好事儿,叔你说过,我亡夫是典型的贵人命。”
柳生抬了抬眉毛,淡淡道:“他活着的话,也不过是一般有钱人,谈不上贵人。”
话音刚落,屋外落下了一道响雷。
阴风凄紧,居民楼下传来几声惊呼,似在疑惑原本的好天气怎么会急转直下。
“他生于鬼节,”柳生正说着,晦暗的天色却开始降下阴影,罩住他布满皱纹的半边脸,“正是死去才能成为贵人的命格,这贵人是阴间的贵人。但他出生的时辰却又早了些,这就注定了他性格的优柔寡断,这样的人,最容易遇到所谓的——”
他拖长语调,斟酌着,缓缓将那四个字托出。
“恶鬼夺舍。”
没人,扭扭屁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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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