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厢唾沫横飞咒骂不休,另一旁合该心虚的女人却恍若未闻般毫无反应。
对于兰秧来说,她害怕的倒不是村民们的怒气,而是这怒气带来的后果,如果锦儿和小豆子也要为这事付出代价,她便不得不想办法谋个出路了。
“兰秧。”
“兰秧,你听到没有?”
武二逐渐不耐烦的声音,把兰秧唤回神来,她抬起头,脸上带了几分疑惑:“怎么?”
武二道:“赶紧牵马出来上鞍啊,小姐要用马了。”
“哦,好。”兰秧连忙去槽栏前给灰山解开缰绳,马儿已经跟她相熟,无需她花什么力气便迈动着蹄子,亦步亦趋地跟了出来。
武二一面拴结马鞍佩带,一面抬眼打量着兰秧,直到把她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才道:“你今天怎么心事重重的?”
“有么?”兰秧拿手拭过额迹滑落的汗,装作帮忙蹲下身去,让马腹挡住自己的脸:“只是因为天太热了。”
等武二束结完毕,牵起马缰绳离开,兰秧浑然无觉,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蹲在那里。
送走马匹,兰秧继续靠在干草堆上发呆,一只牛蝇嗡嗡的飞过头际,她不耐地挥手驱赶着。
武二撩起水瓮里的水通头洗了一把,继续斜眼偷睃着兰秧,见她被牛蝇叨扰,便上前拿衣服帮她挥赶。
兰秧道了声谢,只得换个地方坐去。
但不一会儿,那男人又走过来了,兰秧无处可避脸色就有些不自在起来。
武二席地而坐,仰头问道:“兰秧,院里有人说,是你中断求雨仪式惹怒了龙王,以致我们这里干旱无雨,有这事么?”
兰秧点头道:“是啊。”
见她这么痛快就承认了,武二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你买些香纸去给龙王爷道个歉,让它消消气,不要再惩罚下去,我们武镇百姓也太遭罪了。”
兰秧轻轻笑了一声,拿起一根干草把它缠绕在指尖上:“我没有钱去买香纸。”
她的月钱姚婆子每月初便去帐房中结领去了,生怕给她留下一文半角得已挥霍。
“我借你一吊钱。”武二一见有得殷勤可献,连忙拍着胸脯承诺道:“随你什么时候还,便是不还那也没什么。”
兰秧看着指尖勒出的红痕,唇角溢出点苦笑来,原来她这个样子也没有丑陋到不堪的地步,至少还有人愿意为她花上一吊钱。
见她没有拒绝,武二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吊钱来,递到她的手边:“拿去吧,你把纸烧了,这雨也就能下来了。”
兰秧抬眼望了望天际,云层已经从浅灰变成了明亮而刺眼的白色,也许老天爷已经打定主意要给她点厉害尝尝,她何必要去违拗天意呢。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谢谢你,这钱我不需要。”
就算她接下了这一吊钱,也没有勇气前往镇上,既然武镇的百姓对她恨之入骨,她又怎么能平安的来回呢,她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赌村人的良知。
她的命便是再低贱,也只会给她愿意给的那个人。
转日,毒辣的太阳重新挂上天幕,火热而苍白的日光彻底点燃的村民们沸腾的怒气。
武大发带着几个族中的壮年男子一早就等候在林家门前。
杜管家带了两个小厮出来会客,见着是他颇显惊讶地问道:“里长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么?”
武大发晒得黝黑的脸,已看不出眼珠子在那里,他站在门前的阴影里,深深地喘着粗气:“村里的人快闹疯了,杜管家,你看能不能跟老太爷说一声,把姚家的媳妇交出来。族老说,只要让她诚心在龙王庙里跪上一天,让龙王消了怒气也就好了,不然百姓们又要闹到衙门里去了。”
杜管家闻言即皱了眉,并非他想包庇什么,而是这样的事情三番五次去打扰老太爷和小姐,必然要给他们也躁郁的心情点上一把火:“怎么又闹起来了,这事不是已经完了么。”
武大发张口叹息,露出两排上了火的腥红牙膛:“这事没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我也不会来搅扰老太爷,实在是没办法了。跟那媳妇说一声,让她自己出来吧,省得大家都为难。”
杜管家没办法,只得回身去禀报。
厅堂里,林怀赋正在陪着祖父用饭,阴沉老旧的房子里,倒有得一个好处,就是不到正午外间的热浪轻易进不来。停歇了一晚的风汇集在屋顶房梁上,时不时凉飕飕地拂过额头,让人有种沉疴难愈之感。
“这宅子冬暖夏凉,是个宝地。”林老太爷忍不住夸耀这祖宅选址的精妙。
林怀赋毫不留情的拆穿道:“夏凉倒是真的,冬暖我可不信,穿堂风这么阴森森的,到了冬天恐怕要把人魂都吹掉。”
正说着,杜管家走了进来,见两人正在说话,便悄悄退到一边去等候。
林怀赋瞭了他一眼,知道他有重要的事要说,只是祖父未问便不敢开口,为免他在那里站立不安,便问道:“杜管家这是有什么事么?脸色这么不好。”
杜管家闻言连忙上前来,向两人躬身行了礼,道:“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武氏里长前来,说是村人吵闹,要把姚家的妇人拉去跪龙王庙。”
林怀赋把手上筷子撂到桌上,冷笑道:“这是什么意思,竟然敢到我府上来要人,除非我亲自给,否则他们别想把人带走。”
杜管家为难道:“只怕村人不依,毕竟已经快两个月滴雨未下了,今年庄稼已然是颗粒无收……”未说完的意思,自然是要把村民这场怨气给想办法消掉,不然他们只会越来越暴躁,最终把帐算到林家头上。
林怀赋听到这话,不由得不气,武镇无雨,难道最急的不该是她么,现在她自己的气焰还未消呢,那些村人就马不停蹄的前来添堵。
这是故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吗?
还是说,看她是个姑娘,有意的不把她放在眼里。如果谁都能任意从她手上要走人,那不就说明她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然而,林老太爷对这事倒另有看法:“既然只是要她去龙王庙下跪,那也算不得什么坏事,你去找她来问问,若她自己愿意,就让她去吧。”
林怀赋脸色一凝,还想说话,林老太爷只轻轻抬了抬手指,便把她的话止在了喉间。
杜管家退下了,两人继续吃着未完的早饭。
看着孙女那食不下咽的样子。
林老太爷笑着打趣道:“你什么时候跟姚家媳妇这么好了,竟然这般护着她。”
林怀赋摇了摇头,一脸无可奈何:“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光有钱还是不行,你看这些村人,害怕衙门害怕公人,对我们倒像抓了什么把柄似的,想做什么做什么,毫不在意什么林家的面子。”
林老太爷听到这话,也不由得长叹:“我一直想让你爹走仕途之路,奈何他心性散淡,爱好四处游玩,对读书写字全然没有兴趣。至于你呢……”
林怀赋不等他说完,就哼了一声,眉间如覆了霜,冷冰冰的冒着冻人的寒气,林老太爷也不敢再多说,这个姑娘一旦被踩到痛处,那是谁的面子也不想给。
未几,他喝了两口粥,有心想缓和当下的气氛,便指着那盘醋芹道:“这菜很爽口,怀赋你尝尝,一定合你胃口。”
这道菜是林怀赋跟厨下点名要的,她能不知道它的滋味么,看到这祖父这么低声下气的讨好她,她心下一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两相和解了。
不多时,兰秧便被带了过来。
她早已听陈管家说了事情的首尾,因此并没有显得特别惊慌,但来到这里总有些不自在,所以只是低着头绞扭着手指,一句话不敢说。
林老太爷问道:“姚家姑娘,你自己愿意去么?”
兰秧没有说话。
这沉默引起了桌上两人的注意,那目光搁在头顶,如烈阳烤炙,火辣辣的疼。
陈管家提醒道:“老太爷在问你话,听到了么?”
兰秧点头道:“听到了。”
“那你愿意去么?”
兰秧抬眸看向桌前冷然对视过来的姑娘,一时间心潮起伏。
“小姐要我去,我就去。”
林怀赋听到这回答,不禁失笑:“这是什么话,难道你的命是我的?”
兰秧默默然道:“我现在的命是小姐给的,所以小姐要我去,我就去。”
林怀赋双手环抱,一脸的戏谑:“你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了么,若是他们杀了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林老太爷道:“他们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杀人。”
林怀赋轻笑:“祖父,你是没看到他们的样子,全然没有把女人当人,若不是为了这片椒林,这么个地方我是不稀罕来的。”
林老太爷怎会不知武镇民风的彪悍,他做为一个外姓人,在这个镇上起家,没少受武氏族人的打压。
但这些族人是何其团结,一旦得罪一人,那便要遭受整个家族的倾扎。他们靠着族老的偏驳在与外姓人争执中得了利益,自然便要更加巴结奉承。族老们得了下面人奉养,为了不使自己威信消弥,权利旁落,自然更要想尽一切办法解决族人们的憎怨,转移他们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