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草色上,急促的呼吸声冲散了此地的宁静。
兰秧只觉得肺腑像是被火烧灼着一样,炸裂般的疼痛,她用力挣脱开桎梏翻过身,想要看清眼前的人,但那人已经提步往洞口处跑去,纤瘦的身影轻盈的步态,看起来并非是鬼魅阴灵。
兰秧用手抚着喉咙,再往侧首一看,只见地上插着三支长香,明灭的红色火星正在闪动,再往下看,熄灭的符纸还残存着黄色的一角,上面黑色的墨迹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竟有人悄悄在这里烧纸祭奠。
难道是祭奠自己的父母?
兰秧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夜半三更跑到这里来,总归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坐起身来,急往角落里退去,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藏进草叶之中,让人再寻不到。
然而那在洞口的白衣人又折返回来。
她走到那堆灰烬处,抬起脚碾了下去,直到把它都揉进泥土再寻不到,这才罢休。然后她拈起三柱香,在地上捂掉火星,扬手抛进芦苇丛中,断定这样绝不会有人发现后,轻轻擦拍了一下手。
她再次向石洞前走去,但很快再次折返回来,她在这深草丛中绕了一圈,冷冷出声道:“出来。”
兰秧捂住嘴不敢发出声。
“你再不出来,我便把人都叫过来。”
月白风清之下,黑沉沉的花叶如一汪平静的池水。
裙摆划过叶子带来的窸窣声,让兰秧全身颤抖,她匍匐在地,把头埋进草里,只当什么都没听到。
“我数三声,如果你不出来,我就喊了。”
声音在一点点靠近,兰秧咬紧了牙关。
“一。”
“二。”
“三。”
那人话音刚落,草丛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幽幽祈求道:“别喊,求你。”
皎洁的月光下,两个人俱已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其实听到那声音,兰秧便已经认出她来了,只是心里不敢相信,她怎么会来这里?
林怀赋松挽长发,身着月白里衣的闲散样子,显然是刚从闺房中出来。
她避开丫鬟仆从,悄悄绕到这里来,不过是想试试古书上的符文是否灵验,没想到千藏万藏,这么丢人的事,还是被人看到了。
“你这个可恶的村妇,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林怀赋一脸愤恨,在这僻静荒地,那些诗书礼仪也没有作用了,她毫不避讳的暴露出骄矜蛮横的本性来。
兰秧愣了半晌神,这时冲了过去,来到她身边,她看着地上那被踩踏得狼藉的花叶,悄声安慰道:“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林怀赋冷嗤道:“你以为你能威胁我?”
兰秧低声下气道:“我为什么要威胁你呢?我也深夜出来了。”
她这话倒提醒了林怀赋,只见她把目光在兰秧身上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见她衣衫不整,发丝散乱,不禁生了疑窦:“你三更半夜出来做什么?是不是幽会什么小厮仆从?”
一种恶心感随即浮上她的心头,原来这妇人并不安分。
兰秧见她误会了,连忙摇头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出来洗澡,因为白日在马房里沾了一身草灰,实在难受。”
“洗澡?”林怀赋秀眉轻挑,显是不信:“洗澡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兰秧看着她那一身簇白无尘的衣衫,莞尔道:“我已经快十来天没洗过澡了,下院里太缺水,只能去洗衣房……”
“十来天?”林怀赋嫌恶地别过头去,虽然知道近来水井陷落枯竭,但也没料到会缺水这么严重。
兰秧忍不住一直偷偷打量着她,在这夜色染映下,她的眉目似乎比平日间更加温柔轻和,即便是做出嫌恶的样子,也觉得娇憨无比,让人生不出不适来。
“林怀赋,你来这里烧纸是祭奠谁么?”兰秧问道。
林怀赋瞬间蹙起眉头,不知是因着她的称呼,还是因着这个问题。
“我祭奠谁需要在这里悄悄烧纸么?”
说到这里,她抬头望向天幕,良久没有动作,似天上有什么奇景引她进入了遐思之中。
依照古书上的记载,若是符文显灵,天会生异象才是。
兰秧想到了什么,也抬头望向苍穹,那条灿烂的银河依是千万年不变的模样,她喃喃道:“你是想要这天快些下雨?”
林怀赋听到这话,心中一阵憋屈,是啊,连外人都看出她的焦急了。她太想天下雨了,太想把那仓中的椒料全都送出去,她不想辜负祖父的期望,不想回到流江城后成为众矢之的。
兰秧感受着她的沉默,只觉得那星河快要漫出眼睛了,一闭上就酸酸地想要溢出泪来。
“我愿意为了你去祭河,只要能下雨。”
林怀赋听了这话,低下头来,脸上的笑意端的是讽刺无比:“你以为,你真有那么大的作用?”
兰秧抱拢双手,似乎四面拂来的暖风让她遍体生寒:“你那么相信这些,即便没用我也愿意,只要能安你的心。”
林怀赋一时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这妇人不会又想换得什么好处吧?不然怎么会有人甘心为另一个人付出生命,她们的交情并没有好到这种地步。
对于林怀赋来说,她的那些帮助,都只是小恩小惠而已,不足以让一个人为她倾其所有。
“你的丈夫,听说是个赌棍。”林怀赋轻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往洞口走去,这次她并没有再停留,微一躬身,那道白色的身影便不见了踪影。
兰秧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她冲出去,见那人正在前方,便冲过去截住她,急切道:“不是的,跟他没有任何干系,我是心甘情愿的。”
林怀赋淡淡然看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两个人在这清朗的月色下相互对望着,好似被画笔刻下的一副诡异的画卷。
稍时,还是兰秧在这对峙中败下阵来,她回头看了看已行到远处的灯笼微光,这个时候偷潜回下院是最安全的,至少那些人不会这么快又巡夜到此地来。
但她又不想那么快走。
心里的矛盾让她为难踌躇。
林怀赋不耐烦道:“行了,今晚的事,咱们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你要是敢把我夜来行香祈雨的事说出去,我就把你们母女俩都赶出去,知道么?”
说完她擦身便走。
兰秧在后小声辩解道:“小豆子不是我的孩子。”
“都一样。”林怀赋的声音愈行愈远。
兰秧望着那道月白的身影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对自己的误会好似越来越深了。
不过,好在她又有了亲近她的机会。
兰秧俯身捡起地上遗落的一个香囊,白兰风干后清幽的香气随风窜入鼻翼,似她的身影还留在她的身边。
她静静凝望着它,唇畔流露出一丝笑容来。
直到掩上门,门拴落成的那声轻响,彻底让兰秧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她慢慢走到床边,轻轻地把自己缩在床边的一角,努力不要搅扰醒那沉睡的两个人。
白兰的香气从枕下传来,兰秧觑着眼看着地上洒下的浅淡光影,忖度着时间,也许还有两个时辰她就得起床了,可是睡意却了无踪迹。
翌日。
天色稍稍阴沉了些,及到巳时,太阳都还没从云层中冒出熟悉的慑人光芒来。
这种景像让整个武镇的百姓都兴奋不已。
兰秧背负着芒草,一路上都听得农人在谈论天气,猜测着这场雨的大小。
便是装作不在意,那期盼也不免让心扑通乱跳起来。
兰秧站在渠桥上,便是装作不在意,那期盼也不免让心扑通乱跳起来。她抬头默默祷祝着,希望这天色能顺应人心。
“兰秧。”一声呼喊让兰秧回过神来,她低下头望向来路。
武安提着酒壶站在渠沟中,正皱眉望着她。
两个人都很久未见了,乍然照面,倒有些生疏了,兰秧不好意思道:“叔公你要去镇上打酒么?上次借的钱我还没有办法还给你。”
武安偏过头摆了摆手,又是那幅不值一提的姿态:“别说这些了,你既在宅子里安身下来,就一定要安分守己,我近来在镇上,常听人说起你,你怎么又闹出事端来了?”
兰秧苦笑道:“叔公,我实在不忍心看到那些无辜的孩子被拿去当祭品,并不是有意要搅乱那场祈雨仪式。”
武安点点头,脸色依旧严肃没有缓和:“你不该这么冲动,幸而这次天要帮你,不然我怕武氏的族人要闹到老太爷面前了。”
兰秧大吃一惊,她实在不知镇上的人对此事还这么耿耿于怀,这倒让她又生出惊慌忐忑来。
“你未去镇上,不知沿河的渔民也恨你入骨,老街的场市上,说起你来无人不是咬牙切齿,你近来千万不要去镇上。”
兰秧骇到极至,倒禁不住笑出声来,只是那笑里夹杂了些许哭腔:“我知道了,谢谢叔公告知。”
这可怖的消息,一下子抽去了她的精气神,喂完马后,她便倚靠在马厩在干草堆上胡思乱想起来。
然而阴云弥漫的天空,却是迟迟未有动静,闷热的空气也丝毫没有凉爽下来。
武二敞开衣襟,坐在食槽前,拿手拭过那汩汩而流的汗水,忍不住咒骂道:“这老天爷是什么意思,成心要把我们都活活烤死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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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