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殿。
今日宫宴,殿上早摆好金足樽,翡翠盘,一排排宴桌一字排开,十足气派。不知是不是季软的错觉,总觉得今年宫宴似乎比往年要隆重许多。
时间尚早,宾客不多。在殿内也是干坐着,还不如在外头赏雪有意思。长宁殿地势高,站在殿外只望见森严皇城被白雪雕琢,装饰的仿若玉宇琼楼。
见此场景,更有文官赋诗一首,众人赏雪作诗好不快活。陆骁辞听了一会只觉得无趣,挪开步子往侧殿去了。
季软低头,看雪花一粒一粒飘到琉璃瓦上。此处人少安静,每年宫宴开始前,她都是到这里打发时间的。她站在廊下,伸手去接雪,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陆骁辞别开眼咳嗽一声,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季软收回手,掌中的雪很快融化了。她要走,听陆骁辞打趣她:“方才宫巷上不是看我看的挺起劲么,怎么现在知道避嫌了?”
“别胡说,我没有看你。”季软死也不会承认的。
陆骁辞嘴角泛起点零星的笑意:“哦?那我只能当太子妃患有眼疾了,眼神一直往陆某身上瞟,叫我误会了。”
季软嘴笨,又理亏,气得一双美眸直瞪他,嘴硬:“我真没看!”
不想陆骁辞妥协道:“没看就没看吧,太子妃说了算。”
“你方才为什么帮我?”季软不傻,知道宫巷上陆骁辞那番话明显在抬自己的身份。
陆骁辞:“举手之劳而已,我闲的很。再说你一直看我,我以为那是你的暗示。”
季软脸热,再次强调:“我真没看你。”
“嗯!没看。因为我以帮助别人为乐,最爱路见不平。”
季软要的就是这个理由:“多谢大人了。”
既然这地方有别人,季软再待下去显然不合适。她要走,听陆骁辞说:“今日是来提醒太子妃的,望楚府必定留不下,早做打算吧。上次我的提议,还望太子妃好好考虑。”
季软脚步顿住,听他解释:“望楚府是横亘在新太子面前的一道坎,许多人盯着。就算我不做什么,五皇子也会让它尽快消失。等望楚府没了,楚栖彻底被人忘了,新太子自然而然,也就成了。”
望楚,忘楚。
现在想来,皇家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望楚府太久吧。陛下皇后、太后的冷淡皆情有可原。一个人再好,死了就是死了。
那建望楚的初衷是什么呢?季软想不通。
从未有人与她说过其中的厉害关系。可陆骁辞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些?季软只能猜测:“所以,陆大人是在替五皇子做事?”
陆骁辞转身望她,目光玩味:“你猜。”
季软温声道:“我觉得不是,陆大人瞧着哪边的人都不像,神秘的很。”
“你倒是不傻。”
“我会考虑的。”季软说。
季软回殿时,程夕雪已经落座。宾客陆续到齐,一时间长宁殿被华服珠翠映得摇曳生辉。
“不舒服吗?你瞧着脸色不大好。”季软见程夕雪眉头紧蹙,低头死死咬住嘴唇,忍不住关心道。
“无事。”程夕雪冷淡应了一声。
季软抬眼观望四周,只见皇亲贵胄,差不多都齐了。宾客们交谈正欢,却见南安候打头,带着妻子女儿入殿了。
许是近来徐雯和卢家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们才一进来,殿内安静几秒,窃窃私语起来。
南安候不曾有过如此窘境。自徐雯回娘家,他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当即扔下妻女,扑进宾客人堆中应酬去了。母女二人和各家夫人小姐打了照面,不一会也落了座。
徐雯以往可是出了名的大家闺秀,宴会上必是出彩的那一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被一堆糟心事折磨,早失了精气神。今日偏偏还选了一身赤色衣裳,看上去有种憔悴硬撑的感觉。
“别担心,一会纯儿来了,咱们找她为你做主。纯儿可是皇妃,卢家有什么能耐,窝藏狐狸精还不嫌臊得慌。”
徐雯讷讷点头,眼神向季软瞟过来。不是她惦记季软,实在是季软今日太惹人瞩目了。衣衫得体气质上佳,随便往那一坐想叫人不注意都难,徐雯已经看到好几个男客有意无意望向季软了。
遥想当年,南安侯府那个灰头土脸的丫头今日竟有如此待遇,徐雯简直气得牙痒痒,便宜那低贱丫头了。
季软不知道徐雯的花花肠子,她只盼着宫宴能快点结束。因为自她落座以后,便察觉到一阵好似毒蛇的目光缠在自己身上。
凉飕飕的,让人恶心。
裴咏自打几日前就算好了,今日宫宴,季软必定出席。他一面目光赤//裸的盯着季软打量,一面懊悔:早些年怎么就不参加宫宴呢,白白错过此等佳人。
裴咏是荣国公世子,已过而立之年,家中美妾成群妻子也不敢说什么。虽说荣国公历经几代君王早已不复昔日荣耀,但荣国公裴育有先见之明,从来对正妻吕若若言听计从。哄得妻子开心了,荣国公府才能兴盛。
有吕丞在,裴咏想要的从未失手过。
他举止轻浮浪荡,举起酒杯朝季软远远地碰了碰,甚至暧昧地眨了下眼睛。季软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这位公子油腻地快把她恶心吐了。
不想,那阵让人作呕的目光随即消失了。原来是陆骁辞,举着酒杯到人家跟前客气来了。
陆骁辞背对着她,背影挺拔如松,正好遮住裴咏视线。
季软拽起程夕雪,二人往后面的宴桌靠了靠,直到看不见那位油腻公子,季软才舒了口气。
“搞什么?”程夕雪只觉得莫名其妙。
季软浅笑着解释:“这儿靠窗不闷,咱们坐这儿吧。”
程夕雪也不纠结,坐哪都是坐,正好眼下她需要一块清净地方。
静坐了一会,殿外传来语调高扬的唱喏:“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宫宴终于开始了。
孝诚皇帝坐在金銮殿之上,面对珍馐美酒却连连望向人群,不时和皇后低声私语,瞧着一脸欣慰的样子。
寻常宫宴向来请不动太后娘娘,她虽然不在场,但有宸妃和一众亲系在,足够撑场面了。
孝诚皇帝喝下一杯宸妃送到嘴边的美酒,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宽慰。
“陛下,再喝一杯,这杯是臣妾代皇儿楚行敬您的。行儿如今在外头办差,今年宫宴都迟了。”
话及此处,孝诚皇帝眸光却暗淡了。宸妃不愧是五皇子楚行的生母,时刻为五皇子考虑。
陛下不想见楚行在自己跟前晃悠,整天暗示太子之事,前几日才把人打发出去,今日宸妃又念叨了。
太子之位不可能落在楚行身上,不为什么,就凭他身上流着一半吕氏的血。
吕氏的傀儡,只能到他这里。
孝诚皇帝目光望向陆骁辞,沉吟片刻,觉得有些事不能再等了。陆骁辞归位第一步,是散了望楚府。
否则陆骁辞回来,谁知道太后身边的人打的什么歪门邪道。
孝诚皇帝搁下酒杯,漫不经心道:“朕方才喝的太急,缓缓吧。”
宫宴进行至一半,内坊司大监端着礼册缓缓而来。除夕宴是宫中头等大事,每年这个时候,内坊司会理好册子,由陛下亲自将准备除夕宴的差事交待下去,闪失不得。
除夕宴的准备工作分为三个部分,歌舞礼乐,美酒珍馐,开年贺礼,分别由宫中不同机构承办。孝诚皇帝阖上礼册,规规矩矩并无新意,和往年无甚区别。
宸妃最会揣测圣心,一眼就瞧出陛下不满意。她建议道:“陛下,臣妾有个主意。除夕宴每年都一样实在无趣,不妨今年不交给宫中办了。盛京钟灵毓秀人才辈出,由他们承办兴许独出心裁,有意思多了。”
孝诚皇帝听闻,眼神微微亮了。今年正逢陆骁辞从黄州回来,父子两好多年没见,他也是欢喜的紧。虽说陆骁辞还身居臣子,但他回归是迟早的事,孝诚皇帝忍不住想庆贺一番。
“有几分道理。”
孝诚皇帝命大监传话下去,询问可否有人主动承担。众人皆停杯投箸低声商量,一时间全是嗡嗡的嘈杂之声。
没过多久,安阳伯之子崔炳起身,拱手作揖道:“陛下,臣崔岳恒,斗胆承办除夕宴歌舞礼乐。早年臣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对地方民乐歌舞略有拙见。愿举之倾之,献给陛下佑我北梁安乐。”
安阳伯气呼呼地瞪他:果然这小子读书写字不通门道,在这些事情上倒肯下苦功夫。不过气归气,崔炳能在陛下跟前露脸,安阳伯还是很高兴的。
陆骁辞毫不惊讶。在他看来,没人比崔炳更擅长这些了。
“准了!”孝诚皇帝乐道。
还剩下美酒珍馐和开年贺礼,这两部分并不简单。美酒珍馐因为涉及入口的东西,宫中不会完全交出去,这种众口难调的差事不好办。至于开年贺礼更不用说,珠宝玉器,怪石画作陛下早看烦了。什么东西既贵重又稀奇,一时间还真难想出来。
因此崔炳坐下后,殿内鸦雀无声,无人敢应。
寂静中,一位赤色襦裙的女子款款起身,来到大殿中央跪拜:“陛下,臣妇南安候之女,卢员外嫡子之妻徐雯,斗胆应下开年贺礼。”
此言一出,举殿哗然。
却见徐雯镇定道:“臣妇无才,不如崔世子见多识广。不过自小得家中教导,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双面绣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了。”
双面绣始于湘西,因难度高市面上极其少见。书上曾记载,世间会双面绣的女子,多是年迈老妪且人数稀少。如今大殿之上,徐雯当面说自己会双面绣,直叫众人惊掉下巴。
季软奇怪:她在侯府多年,怎的从未听过此事?莫非是徐雯藏得太深……
不光季软,唐宝萍早吓坏了。她这个做娘的最清楚,徐雯根本不会什么双面绣。大殿之上出此狂言,是欺君之罪。
唐宝萍想:徐雯肯定是被方才徐纯一番话惹恼了性子,才会如此不管不顾。
今日她们进宫本想求皇妃徐纯替妹妹主持公道,徐纯表示无能为力。三皇子纨绔不受宠,朝中势力还不如为五皇子办事的卢家。
徐纯说了实话,徐雯却觉得是姐姐要看她笑话,故意冷眼旁观。
如今她名声全毁,夫家不爱,娘家不疼,与其畏畏缩缩一辈子看人脸色,不如靠自己搏出一条生路。不会双面绣,没关系,她知道哪里能找到。
若能博得陛下嘉奖,她在卢家,南安侯府就是横着走,也没人敢说什么。更别提卢家眼下偏袒的那个狐狸精,等自己光耀门楣后一定好好惩治她,否则实在难解恶气。
唐宝萍正想法子挽回,却听陛下一声:“准了!”她头晕目眩,差点倒在宫宴上。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项美酒珍馐了。宸妃媚眼扫过大殿一圈,最终落在窗弦一角:“陛下,美酒珍馐主力还是宫内,最好从亲王皇子里面挑人。否则外人不常进宫,光教规矩就得费好大力气。”
“陛下觉得——太子妃怎么样?”
陆骁辞抬眼,怔住了!
徐雯一家作死,快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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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