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凌讨厌太监。就像这刘璋,明明在笑,却让人觉得阴恻恻的。她有自知之明,进入正厅自觉跪下俯首在地:“太子妃,戴凌有罪!甘愿受罚。”
三年多来,望楚府还从未有人犯过规矩。季软是第一次罚人,她坐在榻上手捧暖炉,忽然想起白天那位陆大人的话:只管拿出太子妃的架子做事,你自己都不把自己当成太子妃,指望谁信服于你?
这么一想,她似乎底气更足一点。管以后作甚,新太子一日未立,望楚府一日不倒,她就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你们入府时便知道规矩。除开初七,十五,二十八,平日出门都要按规矩来。今日虽说规矩改的突然,但新旧规矩戴良娣一个未守,确实该罚。不过罚之前,还请戴良娣说说,今日为何晚了许多?”
戴凌心口含着一股怨气,却不表现出来。她抬眼,一副懊悔的模样:“戴凌错了。说来说去还是南平巷路远,与姑母许久不见,一时说话便忘了时辰。不会有下次了。”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季软瞧不出破绽来,打算明日找人去南平巷瞧瞧。只是今晚,该怎么罚还是怎么罚。按照规矩,晚回多久便在院里头顶一碗水罚站多久。
“太子妃,夜里天寒滴水成冰。戴良娣若真在院里罚站一个时辰,只怕人要出事的。可否开恩,饶过良娣一回。”巧柔跪着,替良娣求情。
戴凌心头漫上一计,诚恳道:“太子妃,巧柔说的有理。要不我先欠着,等开春了再罚也不迟。”戴凌料定季软不敢做的太过,闹出人命太后娘娘可饶不了她。
程夕雪轻蔑一笑,心想季软这下肯定要被糊弄过去了。也是,冬夜院里站不住人,站久了是要出人命的,早年宫里就闹过妃嫔雪天罚站冻死人的事。戴凌嘴上说欠着,可欠着欠着,谁知道明天怎么样?这望楚府,只怕不到开春就没了。
戴凌运气可真好……
刘璋一颗心紧绷着,兰息嬷嬷不在,季软好拿捏也是有可能的。
“良娣说的有理。”季软温声说,这话一出刘璋登时心凉了半截。未曾想,季软接着道:“既然天寒,良娣便到祠堂跪着吧。那儿有殿下的牌位又遮风,冻是冻不着,但想必也暖和不到哪去。”
此言一出,刘璋心里舒坦了。程夕雪朝她投去异样的目光。
跪着!!
还是在放太子牌位的地方。那地方虽说避风,但夜里只亮着几盏油灯,气氛可怕得很。戴凌和太后娘娘一样,对于鬼神怪力的东西一向尊崇,这也是当初她能入太后眼的原因之一。
以往她都尽量避开祠堂,今日做了亏心事心虚,更不敢到那种地方去了。
戴凌挤出几滴眼泪,“太子妃莫要为难我。”
季软瞧着还是和平时一样,和颜悦色的:“良娣莫要乱说话,我可没有为难你,早晨便提醒过了。是你自己不守规矩在先,若今日不罚,明日这望楚府的若干规矩,都成摆设了。”
程夕雪只觉得好笑,这季软怎么教训人也这般和气。
“那怎么由罚站改成罚跪了呢?”戴凌害怕的声音都在发抖。
季软反问:“祠堂是供放殿下牌位的地方,良娣不跪,难道要站着?”
程夕雪和管茹再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戴凌恨恨一眼,无话可说。她被季软绕进去了,祠堂那阴森森的地方,站着可是对鬼神的大不敬。
季软一本正经地出主意:“这样吧,院里罚站,祠堂罚跪任你选。”
戴凌心知自己今晚是逃不掉了。她本想:季软看着好欺负,平时立规矩不过是有兰息嬷嬷在,想必今日不会为难她。谁知,想错了……
“戴良娣快选吧,我犯困想回屋歇着了。”管茹伸了个拦腰,俨然已经坐不住的姿态。
最终,戴凌选择祠堂罚跪。众人起身回屋,由刘璋将人带到祠堂看守。
巧柔安慰说:“良娣别怕,不过一个时辰而已,很快就过去了。有奴婢陪着,没事的。”
“是两个时辰。宵禁酉时,戴良娣可是亥时才回来的。”刘璋笑着提醒。
戴凌一听,还没跪腿便软了。“祠堂那种地方,巧柔姑娘这种身份可不能进去,扰了殿下那就不好了。还有啊,跪拜讲究诚心,软垫奴才就不给良娣准备了。”
戴凌已经觉得膝盖开始痛了……
一月十五,是入宫的日子。往常入宫拜见,陛下皇后总说不得空,太后娘娘也有事。季软理解,宫里事务繁多,大家忙也是应该的。
不过每年一月十五,皇宫长宁殿惯例举行宫宴,季软能见到陛下皇后娘娘。只因这日临近除夕,除夕需准备的宴席,歌舞,礼品都会在今日安排下去,由不同地方承办。
今日程夕雪陪同季软入宫。管茹历来胆小,入宫闹过不少笑话,长此以往陛下皇后便免了她入宫请安的规矩。至于戴凌,她膝盖现下还肿着,不宜出门。
季软特地好好打扮一番,一身烟罗紫描花长裙,气质端庄大方,衬得很是得体,看上去没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翠珠在她跟前一通美言,说的天花乱坠叫季软直骂她马屁精。
只是姑娘这身好看是好看,就是发饰素了些。季软选的珍珠步摇,规规矩矩并不出彩。
翠珠建议换一支金海棠珠花,季软却不同意:“今日各宫娘娘,皇亲贵胄妻儿都在场,我打扮艳丽是想抢谁的风头?望楚府低调不出错就是好的了。”
“好嘛。”翠珠不敢多言了。
只是出院子途径花园时,或许连那株腊梅也觉得佳人应该添点颜色,枝桠上的一朵淡黄小花落在乌发云髻上,一路欢喜跟着进宫见世面去了。
程夕雪同季软一起上了马车。她见季软发髻上一朵淡黄腊梅,以为季软故意为之,心说还挺别致。她们都不是话多的人,一路沉默穿过街巷,终于来到森严宫门前。
入了宫,程夕雪将手中的团锦结握得更紧。二人在熙和门下马车,由大监领着,穿过寂静宫巷往长宁殿走。转过回廊,远远便瞧见一行人朝她们而来。
为首那人身着绯色锦袍,袍子露出银白的衮边,整个人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实在是因为他的气质太过独特,叫季软多看了几眼。
好生眼熟。
直到人走近了,季软才反应过来:怪不得眼熟,这不是陆大人嘛。亏她盯着人家看了许久,可太没规矩了。
他们在宫巷中相遇,本以为将错路而行,不想一同左转,竟都是朝长宁殿方向去的。
宫中各个都是人精,大监一看官袋便知几位大人品级不低。今年宫宴改了规矩,朝中三品官员也是需要参加的。大监停下脚步赔着笑脸道:“大人们先行,奴才带二位夫人跟在后头就成。”
这话听起来很规矩,陆骁辞却沉声问:“两位夫人是……”
明知故问!
季软不明白陆大人在打什么哑谜,他们明明认识的,就算不想行礼大可当作没看见。
陆骁辞在搞什么?
其他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位调任的陆大人会唐突发问。不过陆大人眼下正得陛下恩宠,刚入京好奇望楚府也能理解。于是有同僚欲上前热心解答,陆骁辞却盯着那大监,“公公也不认识吗?”
这大监在宫中侍候许久,自然知道望楚府的地位。平日主子们不把望楚府的人放在眼里,这帮奴才有样学样,眼睛长在头顶上,高的很。
既然陆骁辞问了,他不敢不答,恭敬道:“这位是太子妃,这是良娣。”
“太子妃万安!良娣万安!”
陆骁辞行礼,其余大人交换眼神,不好干站着。平日他们都装没看见,可按照宫规仪制,朝廷官员的确要拜太子妃。于是一众大人也跟着行礼:“太子妃万安!良娣万安。”
三年来,季软哪见过这种盛况。好在装样子还是可以的,她佯装镇定稳住语调:“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陆骁辞起身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眼神富有深意望着季软,似乎藏着什么话。季软心跳的厉害。
“太子妃和良娣先行吧,陆某跟在后头即可。”这话等同于打了大监一巴掌。那大监脸色难看还得强挤出笑脸来,看上去滑稽极了。
关键陆骁辞一身矜贵之气,说话虽然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大监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不过一个三品官员,他怎么比面对陛下还紧张。
于是大监带路先行,一众朝廷命官跟在后头。隔着一段距离,季软废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不回头看。
一路上她只觉得的如芒在背,走路都差点同手同脚。
身旁的程夕雪看上去也一样。季软心想:果然,她们都被吓到了。
陆骁辞这人,每次见面总能闹出点动静来。
然而季软不知道的是,陆骁辞跟在后头,盯着季软发髻上的淡黄腊梅看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