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楸慢慢站起来,带她去找陈武。
路上树叶踩在脚下嘎吱响,为不弄脏鞋子,都踩在叶上。段楸问夏之蝉来这找师尊干什么?
夏之蝉道:“我师尊要朝师叔讨个东西,叫我来讨。”
“什么东西?”
段楸问。
“……”
夏之蝉惊异他胆子,缓了缓:“你也想知道?”
夏之蝉道:“我也想知道。”
段楸:“……”
一路走的上坡,万物青黄不接,到了师尊的木屋门口,木头铸就的屋子方方正正,寂静无声,浓浓的阴湿气透来。
夏之蝉在五年前就感知这个屋比严冬腊月的无垠大地还要冰凉,她当时就觉得这疯子在这屋里待着活不了多久。没想到五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这样阴湿不变,疯子也没被阴气阴死。
夏之蝉走上前,在门口说:“师叔,夏之蝉来了。”
段楸就在她身后看着她。
陈武招她进去。
她进去了小半刻,走出来后脸上看不出任何区别。
在原地等着一动不动的段楸问:“好了?”
夏之蝉点头:“好了,拿个东西很快。”
几月前段楸出峰替陈武拿东西,隔一阵夏之蝉替陈令过来拿东西,无非有来有回一次,对此夏之蝉和段楸心里都无谓他俩就是攀比。
这于他们只是个小事。
夏之蝉收了东西就走。
段楸默了两息,亦步亦趋跟她下山。
夏之蝉配合他步子走慢。
并肩后这人越走越慢。
夏之蝉:“?……”
慢吞吞走,慢吞吞走,也早晚到了峰下。
出口即是入口。
夏之蝉沉不住气回头问:“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段楸一愣,黑白颜色清朗分明的眼珠张着,说:“没有。”
夏之蝉站了会。
踏一步就要下去时,福至心灵的想起她第一次关心他在这山里待的时候做了什么。
夏之蝉挪回去,从储物囊里拿出几颗朱钱草和两张火符给他。
“……”
段楸垂目朱钱草和火符没说话。
夏之蝉问:“你不要?”
“……”
夏之蝉把他手牵起来放到他手上,顺势搭了下他脉。
不搭没关系,搭了受不了,夏之蝉大惊,愤怒,“你已经筑基了?!”
段楸看她。
夏之蝉甩开他手,无言了,“师叔帮你筑的?你装什么体弱多病?!”
他娘的筑基的后身体,几乎普通寻常的疾病不侵了!
段楸镇定垂眸:“试吃师尊的毒药吃的。”
夏之蝉:“……”
在暗地的陈武:“……”
段楸握着手上的这些东西,说:“谢谢师姐,这些东西师尊也给我吃了,有时不是很管用,你的东西给我也只能保我一时,下次就不用浪费给我了。”
夏之蝉:“……”
夏之蝉气的情绪起伏不定……绷着脸官话说:“你师尊即是你师尊,你师姐即是你师姐,不会不管你。你如果没有了就朝我们要,我先走了,你照顾好你自己。”
他眼睛微亮了一瞬,像冬天熄灭的火堆里突然闪出的火星,“可以找师姐吗?”
夏之蝉:“……”
夏之蝉下意识看他天高海阔的背后,总觉自己隐隐已经上套了,但骑虎难下:“嗯……”
夏之蝉好看,警惕又天真好看的杏眼,上下打量都不会使人讨嫌。段楸笑,和煦春风,“那师姐等我。”
夏之蝉:“……”
夏之蝉至此知道段楸的不好惹像现在埋下一个不知名不知道吃了会怎么样的蛊,就待某日爆发的可怕。
夏之蝉差点左脚绊右脚下峰。
他回峰。
无时无刻不在监控他的陈武故意随随便便道:“夏之蝉跟你说什么了?”
段楸低头:“师姐还是不喜欢我。”
陈武被他这话逗的噗嗤一乐,想到什么接着严肃道:“这次秋招我不打算让你下山!”
段楸眼皮都没皱,继续装焉巴的点了点头。
他觉得没什么好下。
—
很快南峰张畏也知道段楸从一个毫无修行的人筑基了,这对清门是好事,清门自从败落后一直对外的形象都是鸭子死了嘴硬,没本事。三个山峰长老都希望自己奋斗的同时培养出一个能站出来震震门面,能出实力的干将,现在段楸无疑是那强有力的候选之一。
陈令起先也不以为有什么,甚至高兴,后来越咂摸越不对劲,悬月之下,半夜三更里,在主峰告示大堂鞭子踹打夏之蝉没本事!
段楸进山半年就能从无基础筑基,她呢?!在山修行了十年多还是个废物!
山里花巨大资源捧她,她干出什么来了?!
想起她下山取个冰还把富甲人家的孩子弄死了!她怎么能蠢成这样!她作为个师姐怎么照顾师弟的?该打!!
夏之蝉被打的皮开肉绽,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脑袋嗡嗡作响,很奇怪的有万只蚂蚁包裹着她整个头颅让她不能呼吸。
陈令和张畏的声音和整个光明几净的大堂要离的远了,模糊不清了,夏之蝉费力的挣扎着用手,左手?右手?伸出来摸把脸。
……
她摸完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要看自己头怎么了。她湿漉漉的黑发泅在没怎么掌灯的黑夜里,杏眼眼褶肿胀,眼珠子微亮,艰难的一边自己要看,一边遗忘的终于看了眼自己手。
原来七窍流血了。
她汗水和血水浸透了整个道服。
夏之蝉估摸被打到这样就该结束的死了一样趴在地上。
张畏慢条斯理在她上方叹息说:“师叔你把她打成这样就不好了。”
陈令已找到了借口:“这厮让她去北海取个冰都能把自己搞得半条命回来,把师弟弄死了,我今天才打她已经算不错了……”
张畏戳破这借口,假惺惺苦口婆心:“你不就看她到现在都不能给你长点脸,修为晋升点吗?之前我们都要羡慕你点,有个这么好的徒弟要作甚做甚,事事都能给你办的好看点……”
陈令突然爆发喝声:“我没有!”
“行行行你没有你没有。我又不跟他说,也不说他以前妒忌你……我看呐。”
张畏睥睨个小可怜虫,看地上这个血肉模糊,偶尔有一点点细腻没被沾污的皮肤露出来的夏之蝉,“要她晋升我说不如直接扒她皮抽她筋给她全部经脉换了重来。”
夏之蝉在地上抖了一下。
陈令沉默,“我要给她抽筋换血这么费心我不如再去研究研究我那些药!”
张畏笑,近似呢喃:“你看你这徒弟不爽,不如带到我山峰我给你管两天。”
张畏没禁住道:“我峰里可缺这样的徒弟。”
陈令一停,搡他:“走走走!夏之蝉怎好到你那的,你给我滚!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令怎可能给他!!
夏之蝉在大堂趴到寅时起来。
慢慢缓过来后夏之蝉觉得地上凉的她快冻死了。
她一条贱命,被打总是好得快,已经无足轻重的点了身上几个穴位,漫不经心服药。夏之蝉跪坐起来,打起精神,点亮火折,把大堂上她的血迹都清理了清理,接着她悄悄出门去。
外面天还黑着,山里多秋雨的在下,夏之蝉又不急了的看会无边的秋雨,天色被分成了几种颜色。
很多困苦谋生的人在此会就会起床醒来了,她也是其中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
初秋末,很快又到了深秋,山底下那些名门正派没事干又折腾了,一年一度的弟子下山历练除妖又来了。
夏之蝉想去。
也应该要去。
她在山十多年,按理说到了不管学不学成,都要下山历练告别师祖的地步了。就算没下山,这些任务都少不了她这个经验丰富的“老人”带领师弟师妹。
但陈令居然不想她去。
说她这几次下山任务哪几样她做得好?!他清门被笑掉大牙!去北海取个冰都死了师弟!
他把夏之蝉从大堂踹飞。
夏之蝉飞出总堂门外十几米,艰难爬起来时。
周围还有其他师弟师妹。
故而大师姐也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施虐给师弟师妹的,同样有师尊施虐她回来。
这在山里习以为常,师尊经常发怒就找夏之蝉。
大家赶忙把眼睛垂下,缩着脑袋迅速的走……
夏之蝉状若无事的抹了嘴角的血站起来。
胸口被踹得生疼,前一阵子还没好的内伤好像在肺腑里撕裂了。
—
陈令过两日把她叫到跟前,黑着脸还是要她去。
有让她提携其他人的意思,带上主峰的桃云,南峰的松露,加上清云,四个人出发。
桃云在山四年筑基,松露和清云也是同等段位,看谁能在这次下山历练打妖中能收获高级妖兽回来,谁以后就是他重点关照的头筹。
桃云高傲,跟夏之蝉不对付。一山不容二虎。夏之蝉想到要管她跟她说话,头有两个大。
陈令无非就是想给她下马威,这个桃云是他亲自派的,她不仅不能阴她还得好生忍耐。
至于陈令还有没有其他不幼稚的原因,夏之蝉不想多猜。
懒得猜他脑子里想什么。
她把山里摸的差不多了,巴不得他松开对自己的管制,现在不停抓住机会提升实力。
出发前两天,清云兴致勃勃找到夏之蝉,说:“师姐我这次又跟你出发了,你别不高兴啊,听说松露也向着你,你身边有两票。桃云要废话一堆看我们谁不爽,我们三就都说她最不行!”
夏之蝉:“……”
夏之蝉翻个白眼。
出发那天,下了山,松露渐渐走到夏之蝉身边,夏之蝉才知道这个南峰的松露是要跟她合伙的。松露提剑,在旁沉稳沉默,小声道:“王玫得知我跟你一起下山,要我保护你。”
夏之蝉看她。
她朝夏之蝉笑了一下,笑容惨淡。
她们都以为少了一个她们这样的筑基不要紧,少了夏之蝉这样能亲近张畏不会起疑心的太少了。
—
这次山下捉妖兽取妖丹历练,去魔窟里找即是。
魔窟众魔又太危险,这次各派派弟子下山历练,也不是指望这些没出师的弟子降妖除魔,就会在偌大的树林里放两个高阶的妖兽让弟子在他们“眼皮底下”除去。
放的妖兽基本在四级到七级,有道行有谋略有勇气就能费点功夫杀死,杀不死反被杀了的也是自己无能逞能的代价。
不过悠悠众口太多,避免死后有人出头扯皮,因此进入这样的林里,起先都要签下生死状。
夏之蝉一行人,到一个门庭颇为寥落的考核点。
地方偏僻,有的弟子错过。夏之蝉带他们没错过,听宗师说里面关着的是两个五级兽,进去过十个人了,里面五级兽还在,活着。
进去后他给他们守三天,三天无论成败,都要出来。
宗师给他们打开禁制,一个由无色能看出里面是个什么样的林子的屏障变成金色。
再暗流涌动的慢慢在眼前融出了一个可以通过的入口。
夏之蝉先进去的刚在里面落地,桃云紧接进来,松露第三,清云心情还好的跟进来。
松露突然看向旁边道:“宗师,南边禁制开了一个口。”
“……”
夏之蝉桃云清云登时反应过来。
外面的宗师漫不经心没听见。
在合上禁制快要关闭时,桃云清云回头跟宗师大喊:“宗师!禁制被破了!!”
嚯!
这足够吓的他到棺材里了还能站起来。
宗师打开一个大口子,耳背道:“怎么了?!”
四个人齐齐指向二百米外南边的禁制,宗师大惊的合上这边的,提着衣摆去修补!
“……”
清云回头看看四周,放心不下追去问禁地这口子开了没事吧??
宗师好不耐烦回他:“没进大怪物进去打你们就没事!”
清云:“……”
进了禁制里就等于开启历练,面对背后比他们高一阶的两个残忍妖兽。
夏之蝉桃云松露警惕的观察观察四周。
进去后,这里参天树的树根全呈褐色,都根根细长,每根树间间隔距离不特别宽亦不窄,落了叶的树枝遮了一半头顶的天空。天色还亮,除了各方鸟兽偶尔的叽叽喳喳声,平和静悄,看起来很安全。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注意些。”
进来后自是给出口做下记号,多走动试验这个地方有多大,哪个地方好跑,哪个地方有便于隐藏攻击。关于妖兽,他们知道这是两个五级妖兽,其他还一概不清楚。
看这林子间的空隙,起初判断不是什么大妖兽,体型中等。
两个五级妖兽被捉来强制放这里面后,在这里面居还算克制没疯狂自相残杀,因为树木没怎么被破坏,说明它们两个和谐共处了?
或许还有配合,之前十个人没打过,还丧命了不少,这两个妖兽有脑子……
终于到底遇到一片被哗哗击倒的树木,树木们横仰八叉,没有规律,下脚都不好下脚,里面穿插着红色的血迹。这些凌乱倒塌树干的周围,有树木破坏被借力的痕迹,一棵树上被人狠狠剜了一刀般要倒……
五级妖兽果不其然有些厉害……
出门在外得带百兽录,桃云松露都不约而同带了,企图在这里面找两个妖兽留下的皮毛痕迹来判断是什么兽。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
夏之蝉和清云互看,拔出剑刃。
夏之蝉后悔:“应该再叫个弟子过来。”
清云乜她,早已妥协于这事:“师姐不用多想,这不是你的错,师尊巴不得我们一人就能杀死一头五级兽。”
他就没想多安排两个人再一起同行,望他看重的徒弟一瞬扬名立万。
他们研究了半天这地方战斗后留下的痕迹,除却人的头发布料和一滩又一滩陷入泥土的血迹,找不出妖兽的一点具体信息。
夏之蝉在旁判断:“那不就说明它们两个至少一个身体光滑的蛇、牛、一些大虫?或者这林子给我们奇兽做礼物了。”
大陆的奇兽等于灵兽,极难碰到的许多大能作为宝贝灵骑和武器养着的东西,自出生就血统高贵的可炼化成七级八级最高级的形态。
绝在妖兽更高一阶上,一只身上有多种野兽的形态,天地之间造化的能产生五行的产物。
夏之蝉说完清云松露桃云都张着嘴惊讶了,都不信不可能。
这种小考核怎么会放入稀为贵的灵兽?
悻悻一咂摸,都还是不明白这两只兽是什么……
目前确定它身形灵活,有灵智,狡猾沉着。
他们研究了两个多时辰,它们都没出来。
估摸憋着坏就等晚上。
现昼短夜长,下午很快过去,夜幕降落、星稀云重。
夏之蝉清云松露桃云找一个树略密集的地方坐下,吃些干粮,考虑它们晚上出现,又可能明天白天在他们精疲力竭时出现。
但不管怎样,入定休息很重要。
四个人轮流换岗。
松露让清云桃云先睡觉。
清云瞪大眼还不服气。
南峰的姐妹没一个好惹的,松露瞪他,平静问:“有意见吗?”
清云:“……”
“……”桃云冷冷睨一眼,看不惯这南峰比大师姐还过分在压榨谁的松露,头扭到另边去。
天色越来越黑,火丛照亮着一小方的这个地方温暖适宜。
夏之蝉和松露拨拨火。
夏之蝉心情倒放松,直到松露在她对面,萤萤火光跳到脸上,照着一张沉静严肃的脸,用树枝在地上随便划着,冷不防跟她小声说道:
“我眼皮一直在跳,恐怕很快就要出事。”
夏之蝉:“……”
夏之蝉豁地抬头看她。
须臾,默了默,夏之蝉说:“你也可能太紧张了。”
一身鸦青的松露摇头,继续在她前面,目光往树枝和地上看,轻轻道:“我在山里为此行算卦了,大凶。”
夏之蝉抬眸问她:“……真的?”
松露看她:“不知,且你来了,我答应她们保护你就一定会保护你。”
她心里想,她算此卦是带上她自己,说不定只于她是大凶……
清云桃云皆没睡着的在旁边听到了。微微侧头偷听……
桃云出声嗤笑。
夏之蝉噎住,直腰,问:“你还会算卦?”
“……”松露也噎住道:“我,上山前,家父是算卦谋生的,我会算一点,八字命理,天干地支,凡一大事都有天命地合。你要我帮你算一下吗?”
松露伸手。
夏之蝉伸手,松露要接过她手那刻,夏之蝉猛然把手收回了。
“算了,我命苦,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