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段楸是出峰朝主峰掌门讨东西,师尊顺带让他在主峰玩一天,在主峰吃完晚饭,段楸跟师兄们告别回去。
段楸还是一个人回峰的,山里有严格的严规戒律,过了晚上某时一刻便不能再有弟子控制不住杂心出来晃荡。山里变得一片寂静。连着排的屋子里星星点点燃着灯火。
走过了桥,穿进繁饶生长的藤林,到了北峰的入口,他发现他师尊就在门口,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的看他。
那微微晶亮的眼底里似乎有难能的怜悯和慈爱。
段楸垂眸,道:“师尊。”
陈武问:“在主峰的体验怎的?”
“吵,弟子们都精神放松,对我很好。”
他奸诈的心知肚明的笑起来,他知道这个徒弟在意夏之蝉,可能把山下那会救他的人全部当成夏之蝉,问道:“那夏之蝉呢。”
少年一讷,知道师尊是在杵他,默了两秒后少年逃不过的自认的垂下眼,自嘲说:“她瞧不起我。”
陈武知道夏之蝉对他这徒弟如何,心早有所备,但听到这几个字后还是不免一阵无来由的怒火淡淡的生起。陈武克制自己道:“她自是,入山十年就是废灵根再差也比得过你这刚入门的,你还连她都打不过!”
“……”
少年有些自卑的脸色苍白。
“好了!”陈武转身往峰里走道:“打得过她不轻而易举?你就要像我们现在的清门,纵使被万人踩看不起,对不起上任那些大能宗师,你也知道你并非如此,你一定打得过他们,孰正孰邪在未来皆由你定!”
“大道至简,我等必通天!”
他平时邪气吊儿郎当,一口黑牙,精神不佳,这句话说出来时,生出一股豪迈直冲云霄。
往上是去山峰的无边茫茫黑路,好像瞬间变成一派明亮,无眼也能走。
惹的少年跟后面,开心说道:“师尊,我会向你好好学习!”
“……”
陈武走路歪个趔趄。
—
段楸没说,肯定是想修炼。陈武对他还是不是很放心,不想教的他过早脱离掌控。
段楸这晚说的夏之蝉瞧不起他的话,他实也换种方式放在心里,要让他知道他大多时候都在干什么,给他打打下手,涨涨见识好过这些事每天仅他一人研究。
陈武辅带着死士护卫,带他看了看他每日要滋养的密道里的丹顶蛊水里的死士。
这个密道方方正正,青砖铺就,陈武打个响指,里面擎着的烛火燃起,照出了里面的景象。
他曾是百年前清门普罗师祖用来隐秘练功之地,普罗师祖的牌位祭在主堂后门里,是制毒高手,因此这个密室庞大,敞阔,气温低迷。
段楸看到了他才来上山时故意吃的那个大补的仙鹤模样的石雕脑袋,它眼睛鬼祟,似有生灵。这里面站了百十来个黑衣死士,不会说话,没有生气的恐怖气息扑面而来,他们站在一个个池槽里的前后。
池槽里本用来制毒试验毒性,现被填入了黑褐色的稀奇古怪的水,水流就是从仙鹤嘴里吐出来,淙淙流水声作响。气味腐烂中带着若有若无的强烈刺鼻,像烈性刺激的毒药碰了就腐化的烂肉。
段楸看出了点那池槽里的东西后。
装不经意再别过眼。
这个偌大的被嵌在墙壁中央的鹤瞬间恐怖起来。它眼睛里弥漫修罗地狱里日日受折磨,想死死不掉的恶鬼魂灵的嗔痴怨怒。
这个地方鬼气森森起来,段楸刻意不去想那些池槽里泡的漂浮起来的东西。
但陈武让他看!
陈武的形象一下和这密室融合起来,体弱多病,面堂发黑,瞎了一只眼,一口黑牙,浑身靠邪术吊着而无恶不作早该命丧九泉的气味。
他按着段楸的脑袋往这药水池子边上凑!药水子池里泡着一具同门师兄的尸体。尸体里面已经被他改造了,他会变得没有生气但刀枪不入,站起来能走能打却不会逃,这个控制他们,发号施令的就是他!
他能驱动这个尸体是因这个尸体胸口上攀爬的上古灵虫“鱼僵”!听说过一种“肉”吗?生长在土里,水里,乱七八糟的地方,捡起来食之卖之用之,只要最后还剩下一点放置缸中,隔日它就能自行再生长出一大堆“肉”够你享用。
他们称这“肉”叫长生不老肉。
生生不息。
大陆斗转星移,日新月异,上古遗留下的东西却还是宝贝,上古留下的这些传奇秘闻真实存在!他得到了这样一个个黑黑小小的灵虫,足够驱动他研究这样庞大的死士群众!
段楸这下是彻底跑不掉了……
陈武把他脸压在这样充满神奇、肮脏的池边,他开始拼命挣扎,药水溅到他脸上。
陈武怨毒,心里早有沟壑:“你才来时可不是像你现在这样,装的天真乖巧是不是就是想进我这禁地,来来来,我给你看看你有多少命看!!”
他把段楸这些日来对清门的忠心耿耿,满腔抱负全都撕破,他不说话了在等段楸说出些什么话……
……
好半晌。
陈武没听到他开口,当陈武忍不住要开口了,段楸声音心如死灰道:“我从魔窟逃出来进清门就是想活着,师尊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如果师尊想我死,”他不挣扎了,靠在肮脏的池子上,在陈武看不见的地方眼神阴毒,“我就死吧。”
“……”陈武。
陈武松手把他从池边移上来。
段楸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面色苍白,“师尊有师尊的想法,我有我的过法,师尊不必理解我,我也不会去害怕师尊做什么,师尊想杀我现在就动手!”
陈武:“你……”
陈武差点惊讶的说出好几个“你!”
说不过他,让他把这死士好好的用鱼僵催化“活”起来!
段楸说好。
陈武自知,他能忍受自己这个糟老头子的浑身腐臭味,忍受他每天喜怒不定好一阵差一阵的对待,让陈武不得不好奇他以前究竟过的什么日子,他对这日子甘之如饴。后又自忖自己待他差吗?好吃好喝伺候!他如果以后听话!他还会对他更好!
陈武控制着这些鱼僵,能让他们在这些尸体上寄存长出与它们名字相反的复生万物的“活气”,是他种出了上古时期他们爱吃的阴铃草。
他带段楸去看他寝室的后室里种着一排阴铃草,叶子呈银灰色,叶片中宽上尖,要靠巨量的阴气生存。而这个后室用密法困住了从山下带上来的死不超生恶灵的魂魄,一环扣一环,他给段楸看了这世上最恐怖的一些煞鬼的阴物,毒针、晃摇铃、诅咒……
他睡在这样的屋子里,用自己的寿命去和天斗,反天道共存!
段楸看的瞳孔晃颤瞪大。
再次跪下来保证跟师尊共进退。
陈武:“……”
陈武告诉他如何摘银铃草,剁碎加入灵力烘煨,塞进尸体剥开的腑脏里让几条鱼僵寄生。不过这只教了他过程,段楸没灵力,用段楸的灵力,这些鱼僵就也不听他话了。于是他告诉段楸怎么个过程后就递给他剁好的阴铃草直接去喂。
段楸法力薄弱。
陈武打算教他法术,这就对他来说任务太多了,陈武问他可想,一旦修行就不能常下山看夏之蝉了……
段楸惶然,又跪地说全凭师尊决定!
“……”
他顿了顿,孱弱垂眸:“我现在还打不过师姐,看了师姐也无用。”
陈武:“……”
这一天终于来到后,陈武的郁结反而全部化开。
……
可段楸聪明的点在于他从不暴露锋芒。
每句每个言行都精算周密的没令人有一点不适。他都似被迫,被带动才行动。
这个活干了才明白命活不长。段楸可怜兮兮,沉默寡言,连进出密室几趟,脸色灰败,嘴唇发紫。
陈武看了两日,某夜里睡不着,从梦里惊醒,马上把他抓出来喂药续命!
之后,段楸灵根资质不错,除了慢吞吞的锻炼体魄,修行学功法,陈武既让他参与就要想当然给他不停好药歹药喂着。
段楸的晋升之路便由此加快,到别人两三年正式入修仙门,他半年就入的地步。陈武让他闲暇除了吃饭练功就要睡觉,不然心里有鬼想着其他事一有差错就连老天也救他不回来。
树叶渐渐落黄伊始,统共没去过几趟的段楸去密室便变得更少去,专心晋升练气期。他很争气,懂得大陆强者为尊,简直是陈武没训练死士想教的最好最给他长脸的徒弟。他练气最难的一期二期横渡,后三期四期自然净化,寿命延长了。
灵识开窍、学功法、掐诀引天地万物灵气、御剑飞行,努力之至。陈武山上的丹药被他造了一半,破筑基第一层时,是在一夜之间破的。
天地无常,钝化开悟,从此以往普通妖的经历在修行路上洗涤,能过去的就不再是凡妖,灵识倍增。
陈武睡了一晚就看他境地大不同,大为吃惊,打得过夏之蝉的段楸给师尊拜道:“峰里的丹药给我霍霍差不多了,二层三层难破,我这段时间晚上里给师尊学炼药?”
“……”陈武激动异常拿鞭子打他一顿,有这时间继续练功突破,药这东西他去峰下发个疯就回来了!!
陈武现在元婴前期,因为饲养死士迟迟晋升不上去,但也离这些低阶期太久了,此前教一手收一手的生怕让他爆体而死,这时可以放开一些手教他如何修炼。
他算着再过上一阵,明年初秋,再把喂养死士,下山供奉山里吃穿用度的一些任务迫不及待慢慢交到他手上。
他现在手下死士还不过多,而这些死士以五打一,打一个金丹期勉勉强强,打元婴就十分困难,一旦公布于市只会遭无穷批判却把他们的话语压不下去,绝非陈武本意。陈武意在研究鱼僵,煅化它们到对上金丹是以二打一,现在就在煅化途上。
这大陆能修炼至元婴化神的都没多少……除却天赋血脉传承的神妖大能,一些江湖大派里都有几个元婴以上的大能镇守。
段楸不解:“师尊为何夜夜难寐?”
陈武跳脚大骂:“你以为金丹期,金丹到元婴那么好过吗?!金丹初期到了!一步步往上爬极难!元婴、化神,这无穷天道看到你天雷就劈下来了,你将天下无人不知,你个娘的过了练气以为自己厉害了?百年后都不一定到了金丹!”
段楸垂首。
段楸比陈武想象中还要努力,几乎除了在峰里走动,都在一个人闭关研究所学,修为上涨很快。修行都靠初期上涨,他很快又有了要突破筑基中期的迹象。
陈武此前就没见过如此努力又天赋异禀的妖,恨他不全是人,不然放到山外跟哪个天纵奇才,无出其右的少年比恐怕都不差。
他一边咂摸一边还有些嫉妒。
瘾子犯了,研究个把稀奇古怪的毒药让他试试。
想当年,清门就是一边靠毒药一边靠刻苦修炼出来的降妖除魔的战士出名的,制毒是他们老本行。
人间常说有五毒,放在药里亦能以毒攻毒治病。
段楸身体机能有一始终突破不了,他借口建议段楸试试。
哪怕试毒这事也本是他们弟子要做。
“那么多宝药要尝了变化不大,要不就试试我这毒丹。”
段楸瘦的有些刻薄的脸,眼皮往上一掀:“……”
徒弟接过毒药看起来有点不情愿。
这个年纪的孩子见风长,好像转眼间就又长高了点,陈武看他要平视了。
陈武见他不情愿,声量大了道:“这尝毒药本来也就是你们弟子的分内之事,夏徒弟也吃过!不过她不慎很快就尝过百萃丹,好多毒药都对她无用。便宜那小子了!”
段楸接过毒药看向他,想挑眉:“夏之蝉也吃过?”
陈武鼓气:“是啊!”
段楸噎下去的时候,陈武说:“对她下毒就得下猛毒,否则你看不出毒的一点效用,通常都让她痛的死去活来,等第二天由她身体自己慢慢消化或者我们根据她状况做解药解毒。”
万一有哪天这毒的解药连他们也做不出来,夏之蝉就死了。
夏之蝉命大。
他们用行动证明当他们的徒弟哪那么容易。
段楸是蛟人,水系,属阴,能在偏寒和阴寒的地方待久。但陈武这北峰的地不是光阴寒这么简单,走的违背天理逆道而行的路,大煞大毒,冷气都是冲天怨气阴气化成的,他们痴妄蟒雀吞龙。
服下毒药后再解开后,段楸本就不舒服,不适应的被怨阴气趁虚而入,一下“倒了”,比先前情况更糟糕的到了孱弱需要修养的地步。
陈武:“……”
转眼红衰翠减,入了深秋。
山里雨水滴答。
陈武不说话了。
段楸脸色惨白,穿着藏黑湖绸素面,在自己屋里看着门外。
听到外面屋瓦上方传来折枝落叶哗哗的声音,以为哪个野物跑到上面树上待着,掉下来了。
结果他眼皮上倒吊下来一个女子。
段楸顿时无语。
夏之蝉穿着蓝白道袍翻身下来。
夏之蝉吓他没吓着,他一脸苍如白纸,生了大病,脑子不灵活的样,夏之蝉生出一点同情和于心不忍。
夏之蝉在一片黄叶落地里皮肤白净,眉眼明亮,像这个世界外的人,在他好久没见其他人时问:“师叔在哪,我朝他要个东西。”
段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