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敬之捏住妻子的后颈,制止了宁恕在他怀里乱蹭的举动,而后打开了后车门让宁恕上车。
身为人母的宁恕自认为安抚好丈夫后,才记起自己有个儿子,他忙回头嘱咐:“宝宝,我和爸爸先回去了,你玩够了记得早点回来。”
傅敬之脸上仅剩的点温和荡然无存,英俊深邃的脸上是说不出的阴沉,他当着儿子的面将宁恕塞进车里,随后摔上了后车门。
门一关,视线被阻扰。傅铭羽脸上的笑顷刻间也消失得不着痕迹。
父子俩面对面,彼此间的气氛却生硬的像两个陌生人,当儿子的毫不避讳用敌对的目光打量着父亲,最后停在了那张脸上。他的妈妈是傻子不是瞎子,但傅铭羽自认这副皮囊不像他。
方才还是大晴天,此刻却突然响起一声雷鸣,加剧了两人间的暗潮涌动。
“你不该擅自带他出来。”
傅敬之用手掩着挡风,点燃了烟。身为父亲,他都没用正眼看傅铭羽。
傅铭羽将他父亲扼住宁恕后颈的动作尽收眼底,傅敬之完全没有在他面前要收敛独占欲的想法。看着宁恕乖顺的模样,与方才对待他截然相反。如同千万只蚂蚁钻进身体,撕咬啃食着脏器,傅铭羽神情冷峻,语气更冷:“是我把他手机拿走的,你撒气就冲我,别动我妈。”
傅敬之眉头一僵,对于傅铭羽这种幼稚行为嗤之以鼻,他才勉强用看待垃圾的神情将他从头到脚扫了遍。
在傅铭羽面前,傅敬之也隐藏不了骨子里头的恶劣多疑。
眼眸微动,仿佛傅铭羽只是面前一团会呼吸的空气,对于宁恕的恐怖独占欲让傅敬之敏感地察觉出了傅铭羽存在的多余心思。
一个他用来锁住宁恕的工具,好像在不经意间有了贪欲,有人妄图从宁恕那分走属于他的视线和爱意,如果说宁恕是附着在他身上的枝丫,倒不如说傅敬之是为了让宁恕依附才生长的树。
他与宁恕的婚姻本就是坟墓上欺人点缀的一抹红,是枯枝上摇摇欲坠的败叶。
“你越界了。”像当年一样,傅敬之没有多余心思一根根拔出宁恕周遭的杂草,他只要将宁恕藏好就行。
烟快要烧到尽头,仅剩点红光颤颤巍巍,傅敬之将小半根烟扔在脚旁,拉开了主驾驶的车门。
天边闪过刹那白光,紧接着是一声闷雷。目送着那辆车驶远,傅铭羽面色晦涩难懂,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戴好耳机后点开了录音库。
他现在急需让自己平静下来的东西。
听着耳机里宁恕的球//饶与枯//泣,傅铭羽心情稍好,他重新走回球场,找到了自己放外套的地方。
外套旁还放着一大袋红色塑料袋装着的散装巧克力。傅铭羽随便挑了颗,拆了包装后扔进了嘴。
“你要走了?”一直坐在外套旁边位置的女孩起身,挡住了傅铭羽去路。
少年眼帘微垂,刘海有些长,有点遮眼。不笑的时候和傅敬之一样,从骨子里带着强烈的疏远感。再加上一副被精心雕刻过的皮囊,倒真有点不真实感。
傅铭羽耳边是宁恕的枯//诉,他骂着傅敬之“王八蛋”,语气没半点威胁。儿子在心里埋怨宁恕不能这么骂人,只会让人更有欺负他的御//忘,一边动手取下了右耳耳机,沉声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这个女生傅铭羽没有印象,只依稀记得前几次打球时有见到她。
“那个……请,请问,刚才那个女生……”女孩攥紧胸前的一封粉色情书,忐忑询问,“是你女朋友吗?”
她的措辞让傅铭羽没反应过来,意识到她说的“女生”是指宁恕后,傅铭羽弯了弯唇角,在宁恕愈发大声的球//饶中,他附身贴近了女孩。
“不是。”右眼眼尾那颗黑色的痣点缀着少年俊美的脸,削弱了他本身自带的攻击性,反倒平添了像宁恕一样的娇媚感。
傅铭羽离得太近,女孩隐约听到了耳机里愉悦的教//传声,与带着撒娇意味的控诉。那不是女人的声音,是有些偏沉的男性嗓音,不难听却像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还没来得及沉浸在暗恋的人否定的庆幸中,女孩如同血液倒流,浑身冰冷。
傅铭羽看着对方错愕的神情,将话说完:“是我爱人。”
“神经病!”手中攥着的情书好像突然变成了什么恶心的东西,女孩将它狠狠扔在了傅铭羽胸口,随后仓皇逃离了球场。
在傅敬之那得来的警告与母亲对他和父亲的区别对待,让傅铭羽寻不到出口的卑劣筋脉深深扎根在脊骨,好像只有将它宣泄出来才能暂时满足被傅敬之比下的那一份。
巧克力甜得发腻,傅铭羽将自己的御//忘随意缝补后,重新戴上了右边耳机,从袋子里头又挑出一颗巧克力,剥掉包装放进了嘴。
人造可可脂的口感很明显,有些糙和粘腻。傅铭羽将它含在嘴里,拎着塑料袋漫无目的地走过公交站。
他今天用了种幼稚可笑的方法,认清了在宁恕那里儿子的确没丈夫重要。但这种方法都可以惹得傅敬之动怒,丈夫的心眼当真比芝麻粒还要小。
傅铭羽哼着童谣,耳机里的动静戛然而止。他掏出手机切到了下一段音频,正当准备收回口袋时,屏幕弹窗上显示收到了消息,傅铭羽扫了眼,是班主任让他再重新想想国外大学的含金量,并再三重复得到保送这个名额有多么不容易。
傅铭羽长按短信删除,将手机放回了兜里。
*
绕了远路回家的后果,就是饭菜已经凉了。傅铭羽扫了眼空荡荡的大厅,视线对上了二楼紧闭的门。
管事的指挥佣人将凉透的菜倒掉重做,还额外炖了锅宁恕爱喝的鱼刺汤。傅敬之折腾人也有个度,撑死了不过三小时,不会过火。宁恕早年身体不好,狠了就进医院,之后傅敬之再气也不过三小时。
傅铭羽卡着时间回来的,坐在桌旁等着菜一一端上桌,二楼紧闭的门被人从内打了开来。
傅敬之神情与平时无异,但就像是存在莫名的羁绊般,傅铭羽觉着他现在心情不错。
男人常年不缺乏锻炼的身体在浴袍的遮掩下依旧能看出肌肉的轮廓,傅铭羽盯着傅敬之脖颈的眼神发冷到恐怖,在心里默数着吻//横的数量后,盘子里的肉也被切成对应数量。
在傅铭羽看来,傅敬之肮脏苟且的灵魂,被圣洁神性的母亲粉饰,他心疼宁恕。所以不怪他无知的母亲。
傅铭羽规规矩矩和吃饱喝足的傅敬之打了招呼,傅敬之也难得主动问起儿子的学业。
“能上哪所学校?”
他的父亲总有种莫名的自信,所有事好像都在他掌控中一样。话是这么问,但傅铭羽清楚,只要自己回复不达男人预期,他肯定会黑脸。
“S大。”傅铭羽将叉子生//生//插进一块吸足酱汁的牛肉里。
傅敬之视线挪到傅铭羽脸上,眸色黝黑,令人下意识发怵:“小王说你获得了保送的资格。”
小王是傅铭羽就读学校的教导主任,也是傅敬之安插的一条狗,傅铭羽早就料到,所以当傅敬之说出这段话时,他没有太大的波澜。
“是。”傅铭羽拿着餐刀将一块牛肉切开,分成两小块,他插起一块放进了嘴,咽下后,才抬眼与傅敬之目光相对,“但我不去。”
傅铭羽知道傅敬之压根不在意他能上哪所,亦或者他愿意去哪所,他父亲只在意那所学校能将他与宁恕的距离拉多远。
傅敬之脸色愈沉,他语气肃冷:“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父子俩眼看又要起争执,楼上微阖的房门内传来宁恕猫叫般的声音,傅铭羽听着他的母亲因为艾//抚而变得嘶哑的嗓音,略带委屈地撒着娇,呼喊着丈夫的全名。
傅敬之冷戾的神色被镀上了层柔情,他从佣人手里接过温热的饭菜朝楼上走去。
牛肉吸足汁水,嚼在口中却如同干蜡,落地的欧式钟有些年头了,分针一格格艰难地挪着,生锈的齿轮交挪着,发出吃顿的“咔哒”声。
声音响了七下,伴随着窗外两声闷雷。烦躁的御//忘得不到缓解,在单薄的皮肉下叫嚣沸腾,盘子中的肉没再动一口。
傅铭羽放下刀叉,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不顾劝阻走进了顷天暴雨中。
冰冷的雨水没能起到缓解的作用,反而反向催动少年人过熟的心智。雨水打湿黑发,雨幕中那双眼迸射出的是无法满足的贪欲,蜘蛛网般的血丝布上了眼,上齿自虐般咬破下唇,像数以万计的虫钻进了身体,肋骨戳破了心肺,疼痛感阵阵袭来。
他又病发了。窒息疼痛的感觉很不好受,傅铭羽疼得没了脾气,强撑着靠着肌肉记忆摸索到了小巷口,不顾踩进水坑,湿了鞋袜的难受,他跌跌撞撞走到了一扇卷帘门前。
那是间废弃仓库,卷帘门有些生锈,不费点劲很难抬起来。少年手轻轻扒上了门,他才发出一小声呜咽。
傅铭羽将整个人蜷缩起来,像浸泡在杨//水中,待在母亲温暖的紫//宫里一般,寻找着丢失的安全感。
下巴低着胸口,修长的手指止不住痉挛,青筋炸起。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冷汗,顺着脖颈滑进了衣服里。心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破皮肤,傅铭羽目光混沌,口中一遍遍重复着宁恕的名字。
抛去孩子在受到伤害第一时间求救母亲的本能,他对宁恕更是爱大于依赖。惹他病发的是宁恕,最后他用针线草草缝补欺骗自己身体不疼的谎话还是宁恕。
傅铭羽目光没有焦距地注视着不远处和雨夜融在一起的一个水坑,破碎的话语从喉咙里挤出,拼凑着一个人的名字。声音从身体里被强硬挤出,堪称哀鸣。
这次病发到结束用了两个小时,像落水狗一样的少年将身下的沙发也弄湿了,单人沙发对于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实在太小,一双长腿缩着,这个躺姿一点都不舒服。
仓库没装修过,四面水泥墙,算得上家具的就一个军绿色单人沙发和一个圆形茶几。沙发侧面放着一尊与人等高的雕塑,雕塑被一块防落灰的白布遮盖得严严实实。
等着意识逐渐回归了身体,傅铭羽动了动手脚才勉强坐起身。
等着体温稍回暖,他掀开了防灰尘的白布,露出了布下还没雕刻完全的雕塑。
那是只刻了一半的人像,虽然只有一半却能发现雕刻者技艺高超,雕塑人形兼备,尤其是那双充斥爱意的双眼。
“宁恕。”失心疯儿子轻抚着雕塑的双目,在周遭无人的情况下,他放肆地一遍遍重复着爱人的名字。
他耐着心按着上次的雕刻轨迹继续刻着,耳机里实时播放着对面窸窸窣窣的动静,傅铭羽好像还听到了宁恕的呼吸声。
瞬间让他宁静下来,傅铭羽听着对面的白噪音一步步按着自己设想地雕刻着。
直至一个小时后,他看了眼时间没等到宁恕带点娇嗔地与丈夫道晚安,反倒听见了对面背景音里骤大的雨声与宁恕逐渐急促的呼吸。
窗外枯枝如恶鬼干瘪的手不断拍打着落地窗,他的妈妈也从喉咙里发出祈求的声音。
“傅敬之。”
宁恕轻声喊着丈夫的名字。
傅铭羽听到了床垫的吱呀声,紧接着是他父亲回应的声音:“我在。”
“你他妈就是个畜牲,王八蛋。”
傅铭羽听出了宁恕的痛苦,他心疼地抚上雕塑“宁恕”的脸。
傅敬之将妻子的谩骂,认作是调节婚姻的润滑剂,他一一应下。
将过往地狱般的纠缠,梦魇一样的日日夜夜,化作现在的调//晴//剂,是傅敬之同藤蔓深缚宁恕的一种方式。
宁恕没再说话了,但那头却传来了淳//尺//焦//缠的动静,傅敬之像多年前一样,用行动给予妻子安全感。
让宁恕害怕骤雨天的是他,在骤雨天当宁恕港湾的还是他。傅敬之总有办法锁住他的妻子,折断他的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