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师姐,我意已决,你不要阻我。”明韵阁阁人恭擅渔道。
应该说,是前明韵阁阁人。因为它已经不复存在了。
继贺欢宫灭门伊始,传出两大镇门法宝皆毁的明韵阁,同样遭遇覆灭的下场。若说前者是被阴邪之人盯上,那后者则不论黑白两派,为官为民都在缉拿追捕。
能够占卜吉凶,预测未来的门派,又无自保能力,身有损毁。朝她们下手,百利而无一害。是人都忍不住要掺上一脚。
明韵阁先前自诩清流,不欲与贪图鱼水之欢,看重当下,今日有酒今朝醉的贺欢宫为伍,到头来却要落得与她们并肩。下场同样的不好过。
恭擅渔和梅若学算是幸运的。她们被传送到明韵阁阁中,相对安全的地带。可那之后的事,力难阻挡。当女子不孕,男儿显怀的的消息插上翅膀,飞向大江南北。明韵阁再无倚仗的讯息,同样传播出去。
即便她们已经及时撤回大部分在外游走的弟子,可与她们合作的门派,纷纷倒戈。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表面一套,背面一套。她们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谁来都能切一刀。
可要是真的鱼肉,至少还能求死。而她们的利用价值,保住了她们的性命,同时置她们于不义之地,让她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再后来,就连明韵阁都守不住了。先代阁主们立下的防御措施一道道崩坏,来犯的人鱼龙混杂,日夜攻山,终是有守不住的时候。
世人都知道人心叵测,但真的显露它的恶劣之际,岂是短短一个惨无人道能够形容。
预见未来惨状的弟子们有的自尽,有的下不去手,或者来不及下手的,则被一一掳去。有机智的,先行躲了起来,到头来被烟烧火燎,硬逼出来。有的靠出卖别人,争取一条活路,到头来同样遭受虐待。
恭擅渔、梅若学算是当中较为幸运的。因为她们身上被打了柳仙的标记。
凤霜落的天山鸢尾会替她们开路,隐蔽、肃清。山林里的蛇群会听它们指引,为她们指点一二。可难道这就要她们放下天阿寺的仇恨,忽略正是由于这人的阴谋诡计,她们才会遭受到此迫害,从而对她感激涕零?
见证明韵阁如何一步步走向衰亡,和平安宁的局面大范围被撕坏,恭擅渔放不下,不肯放。
据说同样有灭门之恨的贺欢宫,有位弟子投靠了江湖中人人喊打的五大仙之一——白仙。莫不是柳仙以为她那点小恩小惠,就能感动得了她们,让她们为之所用。
不可能!
“师妹,不要去!一进宫门深似海,你这是在以身似虎。”梅若学捉着恭擅渔的手臂。“妄动天命,必遭反噬,我们今日之祸,不过是累世业报展现的结果。万事万物有其奠定,必有其消亡,现今不过就是到了那个时候而已。”
“为何非得是现在,为何非得是我们?”恭擅渔睚眦欲裂。她一根根掰开师姐的手指头,“师姐你阔气,你大义,我做不到!我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明韵阁庇身武器被损毁,阁中弟子失了倚仗,被百般折磨。这场声势浩大的覆灭,少不了武林中人推波助澜。枉费她们背负先知之名,却弱小无比。皇室强盛不衰,而肤浅短视。
何不两相综合,各有所得?
“我不甘心,好处全让前人享受,弊端全交我们承受。不可能,既然与民意站在一边,无法保证我们永泰长安,何不顺从皇权,管它哪朝哪代,是否昏庸愚昧,只要站上国师之位,就能永保太平!”
即便要成为皇家跟随者,被痛骂一声走狗,她也受得住,只要能够报仇雪恨,向一切毁灭她们的开战,将这芸芸众生拖下水,那又有何不可?
恭擅渔双手握住梅若学的手,“师姐您曾经说过,万事万物都有消亡之日,而复有其他新鲜事物再起。既然大苍会亡,有别的王朝来取代,那为何那个王朝不能是下一个大苍?反正对我们黎明百姓来说,没有区别不是?”
朝廷的衰亡与兴盛,不过是权贵者手中的博弈。他们不曾真正参与,却要作为马前卒,饱受流离之苦。为何不干脆坐到凳子上,去争一争做那执棋者,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师姐,跟我走吧。现在明韵阁就剩下你和我了。其他弟子失踪的失踪,自缢的自缢。只有你我联手,我们才能将她们找回来,从污浊的世俗里保护下她们,难道你忍心她们从此被拘禁于永无天日的暗室,受尽磋磨,只为从她们嘴里撬出有用的情报?”
梅若学的心神狠狠动荡了下,不可以说不谓之心动。并不是着眼于皇家许诺的荣华富贵,而是要拯救她接触过的,而今深陷水深火热的同伴们。但她不能。
她应激地收回手,“不,不可以。拜入明韵阁时许下的诺言,你忘却了吗?我们明韵阁的人,永生永世不可为皇室中人驱策。所作所为只能出于对众生的怜悯,以及黎民的呵护。”
要是有预言能力的人站在皇室那边,就会延长朝代的寿命。不管在位之人是如何凶残暴虐,都动摇不了他的位置。党同伐异之风,必将兴起。长此以往,于国于民,皆是大害。
“众生被怜悯了,那我们呢?我们解决了天阿寺的心头大患,下场是什么?”恭擅渔提高了音调,言辞激烈。“下场是我们不但没有收到任何一句赞扬,而反过来被我们庇护的人民背后捅刀子。”
“要不是我们,现在漫山遍野堆满了尸骨,然而他们呢,他们是怎么做的?他们放火烧了我们的师门,把我们弟子一个个吊起来,威逼利诱其他躲起来的人出去。用同伴的哀嚎声、哭泣声,像钓鱼一样把我们钓出去!”
“我曾以为我们是闲暇的垂钓之人,尘世的流动如溪流清澈见底。可是我错了。”恭擅渔抹上被眼泪沾湿的绸缎,一字一句,说得咬牙切齿,“我们是被悬挂在鱼钩上,受尽穿刺之苦,拼命挣扎的诱饵。”
“我只是想为我们拼一拼、搏一搏,为何师姐你就寸步不让?我们去呵护黎明百姓,谁来呵护我们?我们明韵阁从开创到至今,创下的功绩,多不胜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没有一人站出来帮助我们,反而人人都想争着分一杯羹?”
既然利益远比恩德更能煽动人心,就不要怪她利欲熏心。
恭擅渔抹掉满脸的泪,失望地松开了手,“师姐,我说不动你。其他人还等着我去救,你不救,我来救。你不要阻止我。”
她转头前行几步,上了秀逸司的轿子。她挑开帘子,出声遏制了蠢蠢欲动的秀逸司中人,“放我师姐走,在我正式入宫之前,我要接到至少五十位同伴平安无事的消息。”
“那是当然。”秀逸司司使慕倾涵站在轿子外,目送逐渐远去的漏网之鱼。向下属使了个眼色,示意人追上去,换个地方羁押。
他抚摸着怀里红眼睛的小兔子,“欢迎明韵阁阁人大驾光临,我们可是拿出十足的诚意。救援计划稳定地进行之中,保证恭天师当入住天命阁之际,你在五湖四海的同伴们都能得救。”
“只是……”秀逸司司使慕倾涵说到这,略微停顿了下。“明韵阁大名我辈着有耳闻,耳闻不如一见,并非怀疑您的意思。只是……”
“有话快说,何必吞吞吐吐。”
开始行动的轿子,一步一步迈得稳扎稳打。慕倾涵抬步跟上,走一步,肩头落下一只小白兔。在后面组成了一条长队。“有道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那竟然见到了兔子,这老鹰也该秀秀本领。”
意思就是如果她不能在正式抵达皇都,入驻皇家为她准备的天命阁前,拿出本领,让他们确信。那她的野心就会遭到反噬,不仅救不出同伴,还会把自己搭进去咯。恭擅渔冷笑,“那简单,你们不是要处理一个人吗?”
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动荡超纲,挑战父权,妄想扭转男女关系,颠覆自古以来不变的定理的人——柳仙。
“我有一计,可以让柳仙伏法。让她心甘情愿去死,痛彻心扉地死。让她做不得她现在在行驶的勾当,完成不了许下的宏愿,在大功告成前夕,功亏一篑。并让她和她的家人深陷痛苦之中。连死亡都不能消解。”
够毒。正好符合他们的需求。“恭天师所言甚是。”慕倾涵道:“愿闻其详。”
恭擅渔道:“柳仙有一个妹妹,叫做凤箫声。你们已经找到她了,不是吗?她害死父亲,逼迫娘亲。让她死在亲生妹妹手下,岂不是死得其所?”
远处,拄着拐杖,摸寻着走路的梅若学,听到身后传来的破空声,闭上眼睛。
而后一朵紫黑色的花儿绽开,当中的花蕊变成一条条生动的活蛇,向来袭者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