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前摆放着赵花作的画,兰花摇曳,晨露欲坠,蝴蝶留恋往返,短短几个月倒向他真学了个七八分像,至于剩下的两分,就要靠女孩自己造化了,毕竟一味地模仿,而没有自己的东西,落到最后荣华富贵是不用想了,如就这般卖出去也能饱腹,季怀安也不再担忧。
季怀安轻捏着鼻梁,又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画上,“赵花画得不错,等快过年的时候再教教她作年画,就去县里试试手。”
“这才秋末,怎么就想着要过年了。”孟珏浅说着,看似是抱怨的语气,话里行间却充满了对过年的憧憬,又说道:“再添几件过冬的衣物,你的身子虽比去年要好些,可也经不起寒气折腾。”
经孟珏一提醒,季怀安这才发现季府大夫的话已经失效,他的身子骨可硬朗多了,平安度过几十个冬天也不再话下,这一切都少不了青年的功劳。
“好,到时一同去县里,给你也添几件。”季怀安大方地说道。
墨发舒爽地散落在身后,他感觉头都轻了不少,两卷书册翻阅完后已是深更半夜,青年也知白日睡饱吃足,这时不急于睡也不催促他。
时间似平缓流淌着的水,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内里从未停止过流逝。
日月更替之时,季怀安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落下笔杆:“我有些困了,先睡一会。”
偶尔的肆意熬夜对生物钟影响不大,若持续这般,不说刚养回来的身子又会摧残多少,每日讲课需要的精气神都保证不了,那才是大事。
孟珏眨了眨眼,疲倦道:“我也有些困了,睡觉。”
两人刚躺下没多久,季怀安面朝墙壁这边,身子微缩成一团陷入了梦乡,又过了半会,远方传来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将濒临在睡边的孟珏惊醒了,下意识瞥了枕边人一眼,见他已平躺在身侧,神色自若并无起伏,显然并未听到李家的炮竹声,这才松下一口气。
然而,方才的噼啪的炮竹声不过才刚刚开始,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喧哗的锣鼓声长鸣于空,孟珏紧促着眉头往里凑了凑,腾出手轻覆在身旁人的耳侧,试图将他圈起来,仿佛这样就听不见样。
季怀安的睡眠一向很浅,之前自己夜里点灯温习或是起夜时,都能感受到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背脊上,过了两秒那种紧迫感又乍然消失不见,仿佛在确定什么后才放下心来继续安睡。
随着远方的声音愈来愈近,孟珏屏住呼吸等待着,季怀安平淡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缕不耐,在青年眼皮子底下变化得清晰,又等了几秒,迟迟不见熟睡的人醒来的痕迹。
只是季怀安的不耐渐渐转变成焦躁,最后能在他脸上明显捕捉到不安的情绪,孟珏骤然感觉到小手臂一阵吃痛,熟睡的人似乎不要命般紧拽着。
他从未喊过眼前人的名字,季怀安三个字竟如此陌生,在口舌间打着转,变扭得很,轻唤出来的那一刻又如释重负,仿佛这样才圆满了。
季怀安霍然睁开了眼,痴痴地望着他,看上去十分痛苦,仅一眼就如鱼跃般翻了个身,空中响起清脆一声额头磕墙的声音。
孟珏心落空一瞬,赶忙又将季怀安翻了过来,见他额头上已青了一块,刚伸出手准备揉揉,却被他倔强地偏头躲了过去,那只大手距离额头不足半尺,隔着微凉的空气似乎还能感受到热气,两人气氛逐渐变得尴尬起来。
季怀安眼眸一动,认真地说道:“孟珏,等年后,我们找个时间和离吧。”
方才竟然梦见了原身将孟珏绑回来的场景,实在难受。
他眨着眼解释道:“你我马上就要乡试了,若中了举,背负着断袖的骂名,对你我青云之路不利。况且当初你是被我掳来成亲的,现在你我皆不喜欢男人……抱歉,还让你背了这么久的骂名。”
季怀安说得诚恳,让孟珏无可挑剔,动了动唇,也只轻轻应了声:“好。”
除夕天,天晴,又碰上赶集的日子,县里一片热闹。
村里人都趁着这日采购过年的货物,路上的雪还没化开,他们坐着阿叔的牛车去县里。
刚到集市,孟珏咳了一声,还未说什么话,就听见王亿元不经意地问道:“孟哥怎么假咳也和夫子越来越像了。”
“我何时假咳了?”季怀安故皱起眉头,一副将要生气的模样。
霍天赶忙接应道:“每逢夫子要将重要的事情,何俊良喋喋不休的时候,您就会假咳两声。花儿,你说这是什么来着?”
赵花乐呵呵道:“夫妻相。”
季怀安问道:“这些东西都是谁教你们的?”
何玉兰走在前头,倏尔转身将目光在孟珏的脸上流转了一圈,顺着孟先生的余光来到了季夫子身上,坦然道:“只有两个人相互喜爱的人才会有夫妻相!我爹娘就一点都不像,叔婶就很像!”
“陈初一也说过。”赵花补充道,腰间悬满了三十多个铜板,这是她去年卖画赚来的,她以前从未感受过这重量,心情变得雀跃起来,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夫子和孟先生本就是夫妻,像才是应该的。”
赵花以前完全没有听闻过两个男子也能结发为夫妻,在夫子刚到村里时,只闻阿娘杂碎过几句,断袖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发现季夫子同孟先生也不过和自家爹娘一样,相互扶持着过日子。
她爹去得早,可她娘还年轻,哪怕成为了寡妇,上门说亲的媒婆依旧不少,她不理解阿娘宁愿和娘家撕破关系也不愿意再嫁,含辛茹苦将她抚养长大,其间的困难挫折就不必多说了。
现在她好像理解了一点,和自己相爱的人生活过,又怎么舍得抛弃。幼时,阿爹从田地里干完农活回来,总会将他那双粗壮的大手撑起她的咯吱窝,向上举起,一起一落,惹得她又喜又吓。
听阿娘说,自己小时候总是嫌弃爹爹身上那难闻的泥土味,不过这会儿嫌弃也见不到了。
忽地,女孩的思绪被一声亮丽的声音拉回,何玉兰站在一家衣铺面前,用手指了指件湘妃色的大衣,喊道:“花儿,你娘穿这件冬衣肯定好看!”
眼前的衣铺也不过是家私人作铺,里头阿婶做的活,赵花的娘也能做,但浣衣阁的衣物太贵,根本不是平常人家买得起的,赵花抬手轻抚着湘妃色大衣,布料很是顺滑柔软厚实,哪怕贴身穿比阿娘现在穿的要舒服很多,一摸就知道是较好的布料。
屋子里听见外头有动静,阿嬷鬓发渐白,脸上沟壑深深浅浅,蹒跚着走来笑道:“姑娘,这颜色太深了,你这个年纪穿这件才好看。”
阿嬷手中一件亮丽的鹅黄色,领口点缀着两朵小花,徒增了点俏皮,赵花也笑着回应道,“阿嬷,我是来给我娘买冬装的。”
阿嬷听闻,浑浊的眼球都明亮了半分,自言自语道:“这过年爹娘给孩子买冬装的不少,今儿却来了个给娘买衣服的,不瞒姑娘说,你手上那件已经是去年的衣物啦,看在姑娘的一片孝心上,就少收些文钱啦。”
“谢谢阿嬷。”赵花没有推辞,道谢过后就将文钱数给了阿嬷。
季怀安先是如往常去当铺将寄卖在里头的字画,换成银子细软取了出来,去了趟衣铺为自己和孟珏添了件新衣,这才辗转去了书坊,买了些纸墨,最后才到最喧哗的地方,去米市买了米,屠夫买了肉。
一路下来孟珏背后的竹篓满满当当。
过了一个时辰后,几人又相约在下牛车的地方,等着阿叔来接他们回村。
孩子们一路上叽叽喳喳聊着天,赵花家的缩影越来越清晰,在那个乡间小路上隐约瞧见身子单薄的人,赵花立刻认出来是她娘,轻声说道:“夫子,我到家了。”
“好好过个年。”季怀安颔首应答道,眉眼尽显柔和之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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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