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安在看到自己名字的那刻,悬着的心也才落下一半,他今早可是看见孟珏把和离书谨慎地塞进袖珍中。
见青年仍迟迟没有从惊愕种缓过神来,他试探开口问道:“孟珏,两个月之后便是府试,若是没中到时再去衙门。”
前世他儒雅书生气浓,如今换了个壳子,若是旁人对他没有刻板印象,两三分还是有的,再加之他谨言慎行,显得不卑不亢,好商量。
最怕的却是,孟珏像前身绑他来成亲那样把自己绑去衙门和离,料都是读书人应不会行这粗鲁之事。只见孟珏冷冷扫过他一眼,便径直原路返回,同衙门相背而行。
季怀安此刻才彻底松懈下来,才发觉背襟已微微发凉,同孟珏相处的这些日子,发觉他并不好男色,至少对自己没兴趣。
和离自然对两个直男都好,现在却不是时候,因为他现在离开了孟珏就是死路一条!这具身体不能做重活,还患了病,咳得厉害的时候,季怀安总有种错觉身体里的内脏都已经拆分了。
至少得等他找到谋生的法子再和离。
县试过后就是府试,只有两个月的时间留给他们准备。
“今日你我都中了,我瞧灶房还有些面条,可以煮来吃吗?”季怀安犹豫着开口,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吃面条还要经过别人同意的一天。
“随你。”
见孟珏愿意搭理自己,季怀安深吸了口气,又开口道:“你最近春耕忙吗?”
“还好。”
季怀安算不上社恐,但还是咽了咽口水试图缓解尴尬,半分钟的静谧后,他又问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劳累吧?”
说完他便后悔了,这早起晚回的能不累吗?欲哭无泪!
孟珏难得停下脚步,将头偏转过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在院子里开家私塾,我中了县试,教教雨花村的小孩还是够的。”季怀安说完,顿时舒畅了不少。
他继续说道:“正值春耕,你平日劳作也占了大半时间,我白日可以帮你做些批注,方便你晚上回来复习。”
孟珏一路听他讲到了家门口,见季怀安随手一指,才发现偏房早被搭理了一番,腾出空旷亮堂地方,想来是做教室。
季怀安未出门的日子都在折腾这些。
两人前脚刚踏进屋内,后脚就有人来给他们报喜,何英光比他们早去一步,带着两人中榜的喜讯回到了村里。
来的人是陈叔,孟珏帮忙耕的地就是他家的。
陈叔手捧着用粗布裹起来的几个鸡蛋,用余光打量了一圈,屋子里剩张残腿的木桌上面摆放着些稿纸,最后将鸡蛋塞到了孟珏手上,朝两人贺喜道:“听何英光说你两中了举,恭喜啊。”
“谢谢陈叔。”孟珏应了声没有推辞,将鸡蛋收下了。
人人都知考科举为做官,陈叔见孟珏就是块读书的料,只可惜家境贫困,还捎着个病秧子,他的目光在季怀安身上扫过。
季怀安知道是他一直照料着孟珏,让两人的生活维持了下来,友善地唤了声,“陈叔。”
“小季”陈叔没有因为他是断袖而避让,只面色愧疚感慨道:“前些日子娃娃不懂事,改日我再带他来登门道歉。”
原来是朝他扔石子小孩的爹,季怀安眼神一亮,赶忙问道:“无事,陈叔你家的孩子念过书吗?”
孟珏微微一愣,知道他想打什么主意,却未开口说些什么。
陈叔被他这么一问,髭须翁动无奈道:“这雨花村哪来的学堂,县太爷都不愿来这的。小孩泼皮,若是也能念上书,是我老陈家修来的福气。”
季怀安在他脸上看到了那副希冀于孩子成龙,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再熟悉不过了。
他同陈叔讲了自己要立私塾的想法,先拿出自己誊写的手稿让他过目,又带着他在偏房转了一圈,手足间规划着未来私塾的蓝图。
可陈叔一介莽夫哪懂这些,只听闻季怀安愿意教自己娃娃读书,欣喜地笑了起来。一旁的孟珏也为之动容。
在分别之际,陈叔称好应了下来,“小季你要办私塾这事,我会帮你张罗的,”
“多谢陈叔。”季怀安朗声道。
此后,又来了两三人贺喜,多半是曾照拂过孟珏的。
两人考上秀才的喜讯还未消散,季怀安办私塾的消息又传遍了全村。
翌日,季怀安大清早就起了身在偏房里备课,直到孟珏正午农作完归家,仍旧不见娃娃的影子。
他心情难免沮丧,就连用午膳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反思着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自季怀安考上了县试后,孟珏没再提过和离,许是农耕忙,加之府试在即没心思提。季怀安思忖着下午无事,可以去村民家走访,但自己失了支教老师的身份,贸然去往人家院中又怕失了方寸。
他嘴唇紧抿着,皱起眉头在原地踱步,想了想,打算先去陈叔家看看。
刚出自家院子没几步,就远远望见田埂上陈叔拽着少年的后衣领,夹杂着稚嫩的反抗声,“我不念书!放我下来!”
“那死断袖能教些什么玩意!”小孩歇斯底里地叱骂着,声音愈发地清晰,也越来越难听,“那兔儿爷只会教怎么讨好男人!”
陈四来了脾气,抡起袖子就朝小孩身上抽去,怒喝道:“放肆!这些词都是谁教你的!”
眼见爷儿两要在自己门口干起架来,季怀安赶忙上前劝道:“陈叔,送孩子来了。”
闻言,陈叔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语气中带着无奈,“都怪俺平日里对他太纵容。”话毕,轻拍了小孩的后脑勺,眼神一凛。
小孩收起一身戾气,不服地道了歉,“对不起。”季怀安刚想夸下他乖巧,又听闻话锋一转,坚定的童声响起:“我不念书。”
陈四神色动怒,不见动手,料想是自己还在这儿碍于面子,季怀安速声打了圆场:“陈叔,孟珏说今日下午找您有事,这会应是快到了,晚点我再送娃娃回来。”
这才二月,立春不久,稻田上吹来的风带着丝凉意,季怀安神经紧绷,待陈叔走后才长松了口气,见小孩倔着张脸不看他,嘟囔着道:“你死心吧,我是不会念书的。”
季怀安不禁一阵好笑,温声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小孩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地朝着前方走去,不是来时的那条路,季怀安跟了上去,“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眼神一瞪,和他爹有几分神似,不耐烦地反问:“你跟着我干嘛?”
“你爹把你送到我这来,我得守着你。”凉风袭来吹得树叶飘零作响,季怀安裹了裹外衫,“好了,我回答了你的问题,这下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
小孩并非不讲理,“陈初一。”说完,便疾步往前走去,想要摆脱自己。
脚下的路越来越崎岖,野草近半身高横行其间,季怀安止不住粗喘着气,脊背衣衫被汗水微微打湿,陈初一也力不从心,步子放缓了些,回头睨了眼,见季怀安还在身后,没有力气再甩开只能由他来了。
一声清脆声在山林间响起,“陈哥!快来这里还有好多野菜!”
陈初一应了声径直朝声源地走去,季怀安落后他半步,在半山腰上见到了那群朝他扔石子小孩们,他们弯着腰手中沾染着泥土,握着新鲜的蕨菜。
季怀安蹙起眉头,也朝着野菜茂密的地方走去。
不知谁喊了一声,“是死断袖!”
小孩纷纷起身簇成一团,手里紧握着石子成攻击姿态,季怀安紧绷着身子。
陈初一见状,出声打破了紧张的氛围,“不用管他,咱们挖野菜就好。”
众人僵持了片刻,见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回到原来的地方干起手中的活。
“陈哥,他也来挖野菜吗?”
“俺家是穷得揭不开锅,但听俺娘讲他家连锅都没得,这上山肯定是来挖野菜的。”
娃娃们边谈论边采着蕨,还时不时打量他一下。
季怀安当支教老师的时候,同乡亲们上山采过蕨,赶着春时品尝鲜美。他的动作也不马虎,甚至要比孩子利索得多,晃眼间那片长满蕨菜的地方变得光秃。
陈初一骤然起身,怒道:“这野菜是我们发现的,你去别处采去。”
“给你。”季怀安手握一把蕨菜递在小孩面前,他拧眉望着平铺在大石块上的野菜,问道:“这么多还不够吃?”
陈初一愣了半会,接过蕨菜铺在石子上,解释道:“阿毛爹上山砍柴摔断了腿,他娘眼睛又不好,我们多采点野菜给他。”
“哦。”季怀安点点头,加入其间,孩子们对他举措感到奇怪,可陈初一未作声,他们也不说话,毕竟多一个人采蕨就能早些去田里摸鸭蛋。
半片野山被采了个精光,这蕨菜也够阿毛家吃上半月,众人背靠树小憩,季怀安坐在陈初一身旁,随手捡起树枝在泥土上划拉了两下,“陈初一,这是你的名字。”
李明杰最先凑过来,打量了一眼,惊讶道:“陈哥,这还真是你的名字哩,原来我们村里还有会识字的人。”
陈初一倚靠在树根边,嘴里叼着根杂草,“切,会识字又怎么样?还不是不能当饭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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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