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荣 第4章 第 4 章

阿苡怎么会有那种冷酷决绝的神情，就好似她已经不再害怕延国人，好像没什么再能阻碍住她似的。

刚刚乍然看见阿苡的眼神，真的觉得很陌生，那个时候柳儿还以为看到了另一个人呢。

再看看阿苡如今怯弱的瑟缩在她的怀里的样子，分明与之前一般无二，原来刚刚心里头察觉到的异样也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

在祁国国都桦城被包围，即将城破的时候，她作为陆嘉浠特意培养的细作，被派到乐琼王姬的身边，伪装成奴婢的身份，真正目的是潜伏在延国王宫，将王室之中的所有情报通过早已潜伏在绛都的细作，传递给陆嘉浠。

至于阿苡，不过是无关之人，在她入王姬府邸之前就已经侍奉在王姬身边了，是王姬身边受信任的奴婢，虽然她入王姬府邸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经常能够看到阿苡侍奉在王姬的身边。

柳儿道：“你叫阿苡，我们是好友，你我皆是王姬婢女，平日近身侍奉王姬。”

再后来，她们被掳掠到绛都，在迁徙的路上，阿苡亲近于她，二人一路作伴，相互扶持才能走到这里。

柳儿与阿苡一见如故，虽然并不想将她卷入到陆嘉浠所布局的事务当中，她孤身一人，阿苡同为祁国人，在关键的时候，也许阿苡的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也说不定。

同是王姬身边的奴婢，阿苡向来表现的都很柔弱，一朝落难会怎样畏惧可想而知。

柳儿分析道：“想来寒冬腊月里衣不蔽体，你的体质不太好，受凉高烧不退，才会突然导致失忆吧。”

“祁国陷落之后，你我都被延**队俘虏，一路上忙于赶路，稍有懈怠他们动辄鞭笞，天寒地冻像骡马一般被驱赶着到了延国，单是路上的死伤便已经不计其数了，你我的身上都落下不少伤口。”

是啊，养尊处优的千金之躯，遇到这种情况，确实很难捱的住。

“多亏柳儿照顾，我才能安然无恙。”商瑾清表达了对柳儿的感激之清。

商瑾清看柳儿的眼波如秋水，性格十分素淡，但隐隐觉得是极为伶俐的一个人。

虽然初次见面，和这躯体的原主同为祁国人，商瑾清对她还是生出了些许亲近的意思来，因此对柳儿的态度是亲昵依赖的，并不显露出戒备来。

商瑾清的一番话语，使得柳儿心里的怀疑渐渐消弭，“算来，祁国被延国攻占，也不过是一旬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若是能将那些噩梦一般的回忆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又何尝不想如此，可是不是我偏偏记得那一切。”

柳儿问道：“听完我说的这些话，你可有想起来什么？”

商瑾清低头眼神迷惑表示不知。

柳儿见她形容憔悴、病体支离，和昔日唇红齿白的模样迥然不同，越发起了怜惜之心，“我会想办法保护你，直到离开延国王宫，你我日后一定要相互扶持。”

虽然如此说，柳儿也并不抱有真的能够离开的期待，毕竟往后她要做的事情十分危险，世子荣和袁氏的爪牙对王宫内务的要求严苛，景象十分严格整肃，宫人仆婢不曾有松懈的时候，几乎很难钻到空子。

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但是想到能够为故国做些事情，便也不再畏惧了。

商瑾清问道：“不记得如今是何年岁了，柳儿能和我讲一讲么。”

虽然梦呓之中陆宜瑗曾经和她说过，祁国已经灭亡的事情，想必过了不少年岁了吧，她还是想再印证一次，想听柳儿亲口告诉她。

“阿苡，延王威黎登基已经二十三年了。”柳儿耐心的答复道。

柳儿的眸中满是担忧，看来阿苡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就仿佛从隔世而来一般。

群国争雄，九州动荡，诸侯国之间恃强凌弱互相攻伐，原来祁国已亡，当真物是人非，不曾想到祁国会灭亡的这么快。

一切仿似还在昨日，被傅荣囚禁，毒发亡故是延王二十年，她这是还未出囚笼啊。

原来这阖眼大梦一场已过三年，她竟然一点知觉也没有，究竟是何机缘使得她能够重新回来，不知道故人如何了。

师弟蔺珩三年前便受到主上赏识，兼而越发有谋算，应当平步青云吧。

虽然出身贫寒，自小就有鸿鹄之志，兼济天下之心，因为才学被延王起用，三年前是大司寇身边的典狱官。

他一贯以来的追求便是积极入仕，意图取得君王的赏识，就算后来性格有所改变，开始对功名利禄变得更为上心，也应当没有改变初时的志向吧。

到了最后的时候，商瑾清便隐隐觉得，蔺珩和当年不太一样了，看来在这样的环境下，人总是会改变的，遑论是她、傅荣，抑或是从前认为的不可能会改变其志的蔺珩。

蔺珩那样的人，也会开始变得想要出将入相，得到正卿的位置，和袁氏一般出入煊赫，不知如今在延国朝廷的地位如何了。

师妹叶舒禾，出自于延国世家贵族叶氏，代表了叶氏家族的势力，在延国的世家贵女当中应该是风头无两的人物。

现在想必仍然高高在上受人敬仰，虽然叶氏无有什么军权，势力在洛氏袁氏之下，也是延国大家族之一，在延国境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叶舒禾之父，叶氏家主叶宣锡，态度原是摇摆不定，唯有叶舒禾从一而终坚定的选择帮助傅荣夺位，使得叶氏家族从中得到了切实的利益，现今叶氏家主的态度也有了改变。

傅荣成为世子，叶氏受到主上器重，到如今叶舒禾应当深受傅荣信任吧。

甚至于有机会得到世子正室的位置。

不知叶舒禾与傅荣之间的亲事如何……三年前他们的亲事尚未确定下来。

傅荣成为世子之后，叶氏有意将叶舒禾嫁给傅荣，但是傅荣和君主都尚未表态。

君主因为洛氏谋逆，洛姬自尽之事心力衰竭，退居南宫颐养天年，朝政的大小事务悉皆委任给了傅荣和诸卿大夫。

不娶叶舒禾，大概是傅荣自己的意思，傅荣此人甚是不近女色，这么多年，倒是也没有对何女子表现出不一样的情感来。

叶舒禾对傅荣应当是没有爱慕之情的，毕竟当年在云梦山的时候，叶舒禾最喜欢的人可是蔺珩。

那个时候，她还经常缠着她，妄图与蔺珩亲近。

以蔺珩当年白衣的身份，叶氏一定是看不上的，就算叶舒禾强行要嫁给蔺珩，叶氏也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若是蔺珩出面求娶，叶氏也只会觉得他是在痴心妄想。

不知道以蔺珩目前在延国的声望，是否可以一争，不知蔺珩对叶舒禾即将要成为世子夫人的事情，会作何反应，他会否出面争取一二呢？

而傅琮，当年如此受延王宠爱的公子，自从洛连庆谋逆失败之后就一直被囚禁在栾衡，洛夫人和昔日追随的洛氏家臣都被赐死，他此时应当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应当是终日与琴为伴，他的身体一直孱弱不堪，当年便经常有疲乏之态，不知道今日如何了。

自监牢之内醒来之前听见的好像就是傅琮的琴声，他一直在弹那曲《庄周梦蝶》么，冥冥之中还让她听到了。

想来，虽然是庄周梦见蝴蝶，也许庄周本身就是一场梦境，身在梦中却不知梦。

眼前的一切也许不过是一场虚幻梦境。

“那一日，兵败如山倒，延**队包围了祁国都城，陆大夫庇佑了部分王子皇孙出逃前往卫国，应该是顾不上我们了，一路上听说延国人还向卫国国君要求将他们交到延国呢。”柳儿继续说道。

“未能及时逃出的王室成员，被延**队俘虏，其中就有王姬乐琼，我们这些侍奉王姬的奴婢也不能幸免于难。”

商瑾清想到，祁国声乐靡丽，祁国人举止放荡，终于招致亡国的结局，无法将事情归咎于国运，而是**。

“犹记得那一日，延**队攻破了王宫，烧杀砍掠……”柳儿开始回忆起来。

听得柳儿之言，商瑾清似乎能够看见，残阳夕照之下，巍峨的丛丛楼阙与满地遍布的尸身血渍，那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乐琼王姬待你我有恩，来到绛都之后，和我们失散已经不知下落，往后我们一定要将她寻回来。”

商瑾清觉得柳儿此言说的倒是不错，乐琼王姬自然是要寻回的，这具身体原主的秘密太多，能解开的只有乐琼王姬了。

以奴婢的身份在公主府待了那么些时日，还混入了延国，势必一定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和陆嘉浠有什么关联。

这群奴隶中，美容貌养尊处优者不在少数，也许之后免不了被玩弄的下场吧，商瑾清问道：“接下来他们准备怎么对付我们？”

“每日都会出去一些人，出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应当不是死了，就是被赏赐人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轮到我们了。”

柳儿眼色灰暗有阴翳遍布，悻悻然道，“王姬在祁国颇有名望，听说之后他们会利用王姬，去羞辱陆大夫和那些逃出去的王族，如果是这样倒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看来前路还并不明朗，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最紧要的事情是想办法求存，最好是能逃出去。

商瑾清和柳儿相对无言，柳儿身上的秘密也有不少，商瑾清有探究之心。

怀里有一块证明身份的粗粝玉佩，上面刻着一个“苡”字，这便说明她现在所占用的是阿苡的身份。

在祁国这些人的眼中她并不是陆宜瑗，柳儿不知道她的身份，便说明柳儿入王姬府邸的时间不会太长。

一个大活人能在祁国消失，陆嘉浠若是有心，寻找的时间不会太长。

陆宜瑗这么做的原因，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只是为了躲避陆嘉浠么。

商瑾清躺在监牢肮脏污秽的地上，柳儿就在身边陪伴着，就连体温也能感觉到似的。

一直凝视着小窗外唯一的光亮，回想着从前的一幕幕往事，悲喜莫辨。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等待命运降临的时候，监牢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嘈杂声，四周的女郎都开始畏惧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监牢之外，有几名奴隶扒着监牢朝外去看，监牢的门开了之后被撞翻在地，唬住倒在地上，往后爬开。

商瑾清和柳儿也注意到监牢外的动静，柳儿一时将商瑾清护在怀里。

士兵簇拥着一名华服装束的中年人往监牢内走进来。

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走进来之后，众人看见他们，几乎被吓破了胆。

士兵都身着甲胄腰间佩刀，步履飒踏如星，在众人的眼中却如鬼魅一般。

狱卒点头哈腰的那人领了进来，“穆朋大人，可是少主要挑选奴隶？”

华服装束的中年人向狱卒说道：“少主和世子摆宴，和军中将领宴饮，要二十名奴隶去郊外行宫陪酒。”

商瑾清一时明白，眼前之人名唤穆朋，是袁氏的家臣，替袁氏做事，口中的少主人是袁莫缙，这还真是冤家路窄。

袁仲成了正卿之后，执掌延国朝政，还真是权势滔天，竟然能插手宫内的事务。

袁氏少主袁莫缙派遣亲信家臣过来的目的是将她们带走赴宴。

紧接着穆朋开始挑选奴隶，目光如利刃一样狠狠剜向每一个人。

除了屈辱什么也无法感受到。

众人纷纷闪躲，死寂一般的沉默弥漫在每个人的脸上。

商瑾清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若是被带走，就意味着将生死交托到了别人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