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山总是烟雾缭绕,是极好的世外隐居之地,仿佛与外界礼崩乐坏的纷争无关,瑾清平日里最爱的是采药的时候,她就如无拘无束的野兔一般,日日自在的奔跑在山林之间。
此时秋风飒爽,云梦山满山金黄,十分耀目,又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为这四周的一切景物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瑾清和师弟蔺珩二人天不亮的时候就一起出门采药了,直到傍晚二人才一起动身回药庐。
瑾清身着一袭浅色粗布,幼小的年纪形容玉雪可爱,身后背着一个沉重的竹篓,里面装满了今日和蔺珩一起上山采摘的草药和果实,他们今日算得上满载而归。
瑾清身后紧紧跟随着蔺珩,他的年岁和瑾清相仿,略长两岁,二人就好似一对兄妹一般。
蔺珩虽然出身贫寒,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清澈庄严的气度,使人观之一凛、不可亵渎。蔺珩正亦步亦趋跟随着瑾清,分明不大的年纪,已经十分沉着稳重。
蔺珩原先是云梦山上一贫寒农户家的儿郎,因为有着金玉之质,被在此地隐居的江紫原慧眼识珠,召入门下做了弟子。
蔺珩的本家姓“蔺”,七岁那年,由江紫原赐了名“珩”,平日和瑾清一道在药庐修习鬼谷之道,二人平时在一处起居,之间的关系和手足没什么两样。
师父江紫原是擅长于鬼谷之道的高人,在延国很有名气,瑾清就这般随着师父江紫原、师弟蔺珩隐居在云梦山,已经过去五年岁月。
蔺珩性格温和,最崇拜的人除了师父便是瑾清了,平日里唯瑾清马首是瞻没有忤逆的时候,瑾清也乐得当接受蔺珩这般尊重,平日里总是以小大人自居。
“瑾清”这名是师父所取,她原先也不过是延国绛都的一个乞丐罢了,生父生母无有下落,只是师父偶尔游历到了绛都,见她境况可怜才收养的。
至于姓氏,和蔺珩不同的是,师父总是以要为瑾清寻亲生父母为由,未曾给瑾清赐姓,平日众人只呼其名“瑾清”。
虽然和师父不是至亲的骨肉,平日朝夕相处,倒也和家人一般,有时候瑾清也想若是她能够和师父一样姓“江”就好了,只是师父从来没有动过给她改姓的念头,她自然也就不敢奢望,平日只是以弟子自居,不敢逾越。
入秋之后天黑的很快,空气中萦绕着草木的香气,因为入秋了天气转凉,云梦山间昼夜温差很大,容易着凉已经不适合在外久留,现下他们准备放下草药之后收拾一下,开始准备今日的晚餐,步伐格外轻快。
二人伫立在低矮山坡丘陵地带,偶尔遇见烟雨斜阳,凉风侵袭而来,二人驻足那一时片刻,蔺珩陪伴在身旁,瑾清并不觉得孤独她并非孤身一人,有至亲陪伴在身边,生活又暂且无忧无虑,还有什么是不能够满足的呢。
江紫原的药庐只有几间屋宇,都遍布在这条小径的瀑布泉流之后。
蔺珩和商瑾清二人踏着山坡之上的台阶缓慢的踱步而上,他们忽然看见,远方的高台之上,有一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凭栏而立,他似乎正在眺望远方的湖光山色。
定睛看去不是江紫原又是何人。
这山中与世隔绝,姝色之景不可胜数,尤其是此时此刻,漫天烟霞几乎烧红了半边天,浓云似火,几乎让人目眩神迷,只不过绚烂了刹那之间,隐隐有褪去之势。
鳞次栉比的居所坐落于云梦山的一座山峰之上,几间旧庐庭前的白石上面杂草丛生,空气中还弥漫着秋日的暖意,旧庐与后山相连极近,不用几步的路程便可以漫步上到半山腰,借助平坦而开阔的地势俯瞰整个旧庐,后山之上,有曲水环绕的池塘,还生长着湘妃竹,常年云蒸雾绕。
仔细看去,江紫原的身侧还有一个陌生的年幼身影,是他们从来不曾见到的人物。
远远望去,那人身着白衣,虽然有些落魄之相,姿态端然气度高贵不似寻常人。
瑾清向蔺珩问道:“阿珩,你可曾看见,那边师父站立的地方,有位少年郎君,容貌十分俊俏?”
蔺珩看了看江紫原站立的地方,回答道:“师姐说的是,他的衣服饰品虽然简洁,但也能看出与你我这种人的身份是不同的,不知是什么来历,大抵非富即贵吧。”
药庐以前也不是没有贵客上门过,今日一见,瑾清和蔺珩的心里都了然,瑾清喃喃道:“大概是有身份的人物吧,不然怎么会有如此高贵的气质,就如同绛都那些权贵一般。”
瑾清曾经和江紫原一起去过绛都,对那里权贵之流的形容举止了然于心,师父身边的人和那些权贵的做派没什么两样,甚至还要超出许多。
“看他的神情也十分倨傲,不可使人心生亲近之感,想必不仅不是一般人,更是那种凤毛麟角般的贵人。”
蔺珩恭敬道:“师姐眼光独到是我所不能及的,我的心里十分倾佩,不知道这位郎君来找师父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可千万莫要生什么风波才好,上一次延国的大夫上门来请,师父可是足足出门游历了四个月之久呢,你我在药庐都要闷坏了。”
瑾清忽然在心里生出了一些无端的猜测,隐隐有了一些不安之感,仿佛在这个平静的地方,骤时生起波澜。
江紫原看见瑾清和蔺珩前来,从闲适的思绪转回到现世之中,面露慈爱之色,他朝瑾清和蔺珩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瑾清和蔺珩沐浴在金色的夕阳之下,一片光辉之中,连面前师父和陌生郎君二人的身影都有些耀目,拾着台阶一步一步的朝他们走去,来到了栏杆围绕的高台,是一片开阔地带,视野也更为开阔起来。
所有人终于站在高台之上,面对而视,江紫原率先启口介绍道:“这位是延国的长公子荣,从绛都而来,今后会与你们在云梦山一道修习鬼谷之道。”
虽然早有猜测,瑾清的心中仍然还是露出了一丝惊诧之意,面前之人竟然是延国的嫡长公子荣,他怎么会来到云梦山避世?这对公子身份的他来说,几乎形同放逐。
瑾清猜测到,延国绛都一定是出了巨大的变故,又联系起前月听师父说起袁王后薨逝,绛都洛夫**乱国政的事情,也许公子荣是被洛夫人迫害,在绛都已经待不下去了,才会选择这个手段躲避灾祸,逃离绛都来到这里。
瑾清不由得对他生出一丝同情之意,并不大的年纪失去亲母的庇佑,还要受到洛夫人的苛待,实在是令人唏嘘,但还好有师父能够庇佑他出逃,云梦山药庐外得入口处常年设有迷阵,外人轻易难以寻得入口进入,公子荣往后一定能够摆脱洛氏的魔爪。
蔺珩一贯以来就循规蹈矩,如个老学究一般,但见到嫡长公子之后,一时生发出了热切的崇敬之心,作出了谦逊的姿态,蔺珩朝傅荣作揖道:“草民蔺珩拜见荣公子。”
瑾清也随着蔺珩的眸光朝公子荣看去,一时对傅荣肃然起敬,果然是天人之姿,就算是在如此窘迫的境地之下,依然是如此高贵无瑕,仿佛身侧的一切尘埃对他而言是种亵渎,而他本人也是那般高傲,丝毫不见落魄之态。
瑾清朝傅荣同样投射去尊敬而炙热的神色,毕竟他是延国的嫡长子,在他们的心中就如同神圣不可侵犯的神祗一般,是一贯以来的信仰所在。
瑾清随着蔺珩一道谦卑道:“草民瑾清拜见荣公子。”
虽然隐居在山中,瑾清和蔺珩向来关注这世间纷杂的局势,并非闭门造车,对于绛都的局势也有所耳闻的,自从洛姬受宠之后,洛氏受到了君主的支持,君王厌恶公子荣。
君王威黎毕竟偏爱公子琮,向来师父江紫原便不赞成册立公子琮成为世子,并对袁王后一派人等十分不屑。
虽然公子琮受宠,傅荣现在被洛氏打压一时失势,但几十年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从身份上来讲他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难保日后就成了君王呢。
公子琮和公子荣之间的争斗,不可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就止息,而师父的态度表明了是要站在公子荣的一侧。
一贯以来和蔺珩二人的志向都是成就功名,荣耀天下,又有什么理由不追随师父呢,呕心沥血辅佐嫡长公子荣继位,乃是对任何一个以延国安危为己任的人都务必要遵循的紧要之事。
瑾清一时拉了拉蔺珩的衣袖,小声说到道:“我觉得,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务必要和他维持良好的关系。”
蔺珩在瑾清的身边小声的耳语道:“师姐是这么想的,其实我也未尝不是呢。”
傅荣打量着面前的二人,神情莫辨,只是挂着一种与他年纪不符合的冷肃,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觉。
傅荣忽然看向瑾清,没有任何亲和的神色,只是问道:“已经知道师弟名唤“珩”,不知师姐,唤何名?”
瑾清回答道:“我无姓,从前只不过是延国的一个乞丐罢了,是身份低贱之人,名唤‘瑾清’,不敢劳烦公子记挂。”
瑾清原本以为傅荣会很鄙夷,只是他面上的神情仍旧寡淡无物了无生趣,只是定定然凝视着她什么也没说。
在傅荣的眼中,方才蔺珩和瑾清从堆金灿玉之地走将出来,瑾清的面颐突然就撞入他的眼中,有种绚烂不真实之感,她分明眉目如画,恬静明媚,是今生从未见到过的景象,深深的将他吸引住无法移开视线。
瑾清疑惑,她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不曾,傅荣为何一直盯着她看,难道是说错什么话,惹他不高兴了?
自觉失态,为了不显露出端倪,傅荣不着声色的移开了眸光,仍然作淡然状。
真是好无聊的一个人,瑾清腹诽,初次见到蔺珩的时候也并没有如此生硬吧,蔺珩那个时候表现的很喜欢她,还拉着她的衣袖不愿意放手。
好似没什么事情能够激起他的波澜似的,联想到他突然遭逢那种变故,从那样富贵的地方来到这里这般荒凉的所在,对一切都没什么兴趣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瑾清一时也就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