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小寡妇与郎中二三事 第7章 夜宿

临近宵禁的时辰，街道上的行人极少，再加上夜色的遮掩，崔绍护着阿漓一路畅行，终于走到自家巷口时，却发现冯大娘的店门依旧敞开着，里头灯火未灭人影时坐时立，冯大娘似乎还在店里不安地守着。

“怎么办？”阿漓将罩在身上的衣袍又拽紧了几分，有些无措地看向崔绍。

崔绍转眼回看过去，低语里带着笑，“你忘了，你上次是怎么从我的医馆里偷跑的？”

阿漓顿时大窘，“那、那赶紧走吧。”

他二人蹑手蹑脚地钻进一条只容侧身而过的小巷，曲曲折折地绕至医馆的后墙。距地一人高的墙面上，有扇半开的窗户。上回阿漓拿着食盒躲在屏风后，就是从这扇窗里偷偷跳出来，不告而别的。

阿漓站在窗户前踮了踮脚，犹豫了好一会才侧过脸朝向崔绍，但目光却落在自己的脚尖，嗓音低不可闻，“没有上回的板凳垫脚，窗户好像有点高，你能不能……”

她的话还未说完，崔绍就俯下身抱起她的小腿，将她整个撑了起来，“这下能够着了么？”

阿漓被他的动作惊得一颤，忍着挣脱的冲动，厚着脸皮继续蚊蝇般的细语，“再、再低一点，一点点……好、好了。”

若是当时有出来倒夜香的街坊看见，定会惊得下巴砸到地上。平时看着彬彬有礼的崔郎中，现在却毫无半点礼教地抱着一个看不出男女的人形，做贼似得从窗户里塞进自家的院子。

哎哟，真是世风不古，斯文扫地啊！

还好，阿漓顺利地在被人发现之前，在医馆里头落了地。

崔绍隔着窗户，看着身上还罩着衣袍，只露出一只眼睛的阿漓，微微笑着：“我要去处理些事情，天亮之前应该都不会回来。我的卧房在二楼，你可以好好歇着。”

“冯大娘那……”

“放心，我会给你找个最合适的夜不归宿的理由。”崔绍轻声笑了笑，准备将窗户合上，“我走了，你去休息吧。”

“等等，”阿漓伸手拦了一下，很尴尬别扭却又是真心感激，“今天，谢谢你。”

崔绍怔了怔，随即又冲她笑得一脸愉悦，“那就烦请你好好想想，该如何谢我吧。”

说完，崔绍就将窗户合上，又对着整个医馆施了个万无一失的术法屏障后，才按着原路返回，走向冯大娘的饭馆。

阿漓收起身上崔绍的衣袍，走进前面的药堂，以前每次见着这都是人来人往的，觉得地方拥挤吵闹，现在空无一人时，却发现这里很是空旷。

三面的墙壁上都装了密密麻麻的药柜，上头写着药名的字迹龙飞凤舞肆意张扬。阿漓笑了笑，这字迹倒是一点也不像崔绍这样的人能写出来的。

崔绍这样的人？

阿漓有些愣了，但很快自己摇了摇头，她并不清楚崔绍是怎样的人，也无意弄清楚。

阿漓转身离开药堂，上楼进了崔绍的卧房。和阿漓所想的一样，房内收拾得很干净，陈设也很简单，一榻一几一案，唯独地上落了叠纸卷，应该是被风从桌案上吹下来的。

阿漓擦干净手上的水渍，俯身将那纸卷拾了起来，本是想在桌案上放妥的，却在眼角余光扫到纸上几个字的笔体后，动作霎时止住。

这一笔一划的勾连，像极了明徵的字体！

纸上写着的是篇关于书生梦遇神女的文赋，故事离奇但文采平平，而落款处的姓名是：沈轩。

崔绍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他上楼的台阶还没走完，就瞧见抱膝坐在卧房门口的阿漓。

他借着微弱的光线，将她上下左右扫了一圈。嗯，她身上的皮肤已经褪去了鱼鳞，恢复了普通人的样子，很好。

他笑着向她走近，“你怎么……”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阿漓抬起头，眼眸定定地看向他，“如今你能告诉我了吗？”

崔绍看见阿漓手中的纸张，略略叹了口气，“你看过了？那你也该清楚大半了吧。”

说着，崔绍挨着阿漓在地上坐下，有些疲累的揉了揉额角，缓缓道：“那只擅造梦的树妖，就是前几日附你身上的，叫作韶光。她爱上了一个凡人，就是写这篇故事的男人，叫沈轩。韶光营造梦境，每夜都与沈轩在梦中相会。因为韶光担心自己的真实相貌会令沈轩厌恶惧怕，所以她每次见沈轩的时候，都会化成另外女子的容貌。”

说到这，崔绍停了一停，看向表情古怪的阿漓，笑了：“没错，她每回就是化成你的模样，和沈轩幽会的。”

“后来韶光和沈轩在梦中定了情，想在现实中真正地结为夫妻。可韶光的法力有限，现实里她是无法变化容貌的，便来求我。可惜，我也没这个能耐，所以就把沈轩诓来，给了他一副药，让他能在见韶光的时候产生幻象，嗯，就是见到韶光时，脑里出现的却是你的脸。不过药效只有半个时辰，韶光在情意绵绵里忘了时限，最后现出了真实的模样，差些把沈轩吓丢了魂。我为了替韶光了结这段，还给沈轩编凑了好一段故事，说韶光是神女，她的职责所在不能与凡人结合，便扮作恶相与他诀别。”

“这、这真是……”阿漓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示自己的心情了，只能哭笑不得地看向那篇文赋，“所以她就想来偷我的身体来跟沈轩厮守？这……那，那位太守夫人呢？她为了讨沈轩开心，竟然想把我当作韶光送给他，太荒唐了！对了，她一个凡人还能用术法，是韶光教她的？”

崔绍摇摇头，“沈夫人之所以会术法，是因为她曾有个千年蛇妖当师傅……唉，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说来话长，你估计也没心思听。不过昨夜我已和她说清楚，她不会再寻你麻烦了。”

阿漓点点头，“只要不打扰我，随他们如何。”

可停了一瞬，阿漓又转脸看向崔绍，“那韶光为什么会选择变作我的模样，而沈轩，”她拿起那叠沈轩写着文赋的纸卷，“他的字和明徵的如此相似，这是为什么？”

崔绍倚着墙壁，无力地摊开手，朝阿漓笑道：“这个嘛，我也很想知道。”

说着，崔绍就自然地将脑袋顺着墙壁，滑溜到阿漓的肩头，“我小睡一会，之后，咱们一起去瞧瞧沈轩。”

阿漓一愣，忘了躲闪避开，“什么？”

“你不是好奇沈轩的字吗？”崔绍歪着脑袋闭上眼，在阿漓的肩窝里蹭了蹭，声音越来越轻，“直接去问问他不就好了……”

阿漓有些急了，“欸，你……”

肩头上的重量不轻，呼吸声均匀地传来，这让阿漓很纠结地低头戳着手指，他好像真的睡熟了，把他推开扰人清梦似乎不大好吧，可是现在这样，好像更不好啊。

时有时无的温热气息拂过阿漓的脸颊，窘得她不得不偏过头，眼观鼻鼻观心地想着与眼下不相关的事情。

冯大娘应该还在担心她吧，这一夜肯定睡得不踏实……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冯大娘扯得慌，自己还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去圆一圆……又要去见沈轩，唉，自己真是不太想见那个呆头呆脑的公子哥啊……

阿漓想着想着，意识也渐渐迷糊了起来，开始还可以努力地撑开眼，可慢慢地越来越无力，最后索性阖上了眼，靠着身后的门板就睡着了。